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過年，周唐問李晏彬過年要不要回老家。

    李晏彬說不回。

    “那咱倆一起過年，但我得先回家吃個飯?！蓖赀^年周唐都不在國內，今年是怎么都躲不過了。

    公司早幾天放假了，他們過了幾天悠閑日子，年夜飯是怎么都要去大宅吃的。

    周唐看時間差不多了，一邊穿大衣一邊說：“我晚點回來，冰箱里什么都有，你自己煮點吃?！?/br>
    “知道了?！崩铌瘫蚰弥鴩碚驹谝慌?，等他穿好大衣后幫忙帶上圍巾，摟著人親了一會兒才放他出門。

    賓利出了小區(qū)，幾個拐彎上了一條高速，高速路口無人看管，掃過他的車牌號就升杠放行，路上除了他，沒別的車輛。

    這是私家路，直通周家大宅，在南蘇有很多路口，所以，回大宅，不管外面是怎樣的車況，從來不會堵車。

    40分鐘左右時間，大宅到了，遠遠看去，青山綠水間隱隱約約幾幢古樸的建筑，點著紅燈籠，頗有隱世之地的感覺，在冬日寒風的襯托下，又流出幾分蒼茫感。

    周大坤年輕的時候很愛折騰，房子怎么豪華怎么來，到現(xiàn)在慢慢走古樸風，花草樹木越種越多，說是可以延年益壽。反正現(xiàn)在這種風格，早就不是周唐小時候那樣的了。

    車停在一間造型頗似寺院的房子外邊，這是周大坤的個人居所，其他的老婆孩子們都各自有自己的，圍著這幢，除了周唐。

    朱月月等在外邊，見周唐過來，臉色很不好。上次楊慧跟她說，周唐當面承認自己喜歡同性，朱月月差點氣暈過去，因此很長一段時間都沒理他。

    “一會兒別亂說話?！彼浆F(xiàn)在還在氣。

    周唐雙手揣大衣兜里，有些無可奈何，“媽，回避不能解決問題，你忽略它，它就不存在了嗎？”

    “你閉嘴！”朱月月怒了，“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你，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不會這么辛苦，你倒好，坐享其成還要拖我后腿，有你這么當兒子的？”她往里指了指，壓低聲音道：“雖然我恨不得掐死他們，但是，他們都知道幫自己的mama，為什么只有你跟我對著干？你什么時候才能懂點事，像他們學學怎么做合格的子女？”

    周唐揉揉額頭，撇了下嘴角，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涼涼道：“因為他們都有合格的mama，我有嗎？”

    “你！”朱月月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周唐的手也跟著抖，眼眶更是紅了。

    周唐于心不忍，轉身進了屋。

    大家都到齊了，就差周唐。他一進門就恭敬地打招呼：“爸，大媽，小媽，大哥，二哥。”

    等到他打完招呼，三房的兩個meimei周明周清才向他甜甜叫道：“三哥?！?/br>
    他點點頭，脫下大衣搭在椅背上，在朱月月旁邊坐下。

    一張四四方方的大桌子，周大坤占一邊，三房各占一邊，圍在一起，看樣子頗有點闔家歡樂的意思，只是氣氛過于嚴肅，都在等著一家之主開口。

    周大坤坐著輪椅，腿上蓋著毛毯，雖然屋里暖氣給得很足了，他還是縮在衣服里，眼神不似年輕時那樣銳利，而是變得渾濁，聲音也有氣無力的。

    “今天，一家人總算聚齊了。”他掃了眾人一眼，慢慢道：“我老了，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家里以后就靠你們打點，看到一家人和睦相處，我很欣慰，周晉?！彼D而看向周晉。

    周晉連忙坐正身子，看著周大坤，一副聆聽教誨的樣子，沉聲應：“爸。”

    “你是老大，這些年表現(xiàn)得不錯，幾家公司交到你手里管理得都很好，再過兩個月，會重新調整，將來你身上的擔子會越來越重，你辛苦了。”

    態(tài)度竟不復以往的嚴苛，而是帶上了肯定和欣慰，這在以前是絕不會出現(xiàn)的。

    而周晉沒有任何動容，只平靜道：“不辛苦，都是兒子應該做的?！?/br>
    “還有周隋，你年紀不小了，別成天在外面混，家里的生意也要幫幫手，不懂就跟著你哥學?！?/br>
    周隋是最不務正業(yè)的那個，卻是挨罵最少的，他那風流勁兒跟年輕時的周大坤不說一模一樣，也能像去了九分，因此雖然出了事，周大坤回回都要幫他擦屁股，卻從沒真的苛責過他，周隋也就變得無所忌憚。

    此刻，周隋自知理虧，唯唯諾諾地應了聲：“知道了?！?/br>
    周大坤看向周晉的mama，也就是他的原配夫人，“養(yǎng)育兩個孩子，你辛苦了?！?/br>
    周晉mama眼眶發(fā)熱，多年來麻木的心這會兒居然有點鈍痛。

    她是個孤兒，跟周大坤的故事就好比是灰姑娘與王子，排除萬難在一起了，婚后，王子還是那個風流多情的王子，只不過是對別人了。

    她膽小又懦弱，一輩子做過最出格的事，就是年輕氣盛時和朱月月在外面扯過頭發(fā)，再沒其他。

    如今得到愛人一句辛苦了，心痛那股勁兒很快就過去，她麻木地回了句：“應該的。”

    大房說完了，朱月月以為到他們了，結果周大坤叫的是周清。

    周清雖然是女孩，做生意卻很有一套，小小年紀鋒芒畢露，周大坤很滿意，先是夸了幾句，又說以后擔子更重。跟給周晉說的幾乎一致。

    對周明，只是讓她好好照顧夫家，拉近兩家的關系等等。

    然后對周清的mama說了句辛苦了。

    周清的mama是真正的大家閨秀，是那種她明明什么事都沒做，連眼神都沒給，有的人站在她面前就能自慚形穢。

    當年是周大坤非要糾纏她，她根本不屑一顧，這種結了婚還要在外面勾搭女人的男人，她最是瞧不起。

    只是命運弄人，后來他們家里出了事，唯有周大坤出手才能救，周大坤也愿意費盡心思，排除萬難，砸錢去救，條件是要她。

    為了家族，她屈服了。

    但她能制得住周大坤，周家沒有四五六房，就是得益于她。

    面對周大坤說出的辛苦，她只是若有似無地點了點頭，并沒有太多情緒。

    最后才到周唐，話還沒說，先是一聲嘆息。

    周唐無所謂，就那么等著。

    “周唐，”周大坤終于開口，“你回來不久，名下只有一間風投公司，我看了下年終報表，經(jīng)營得不錯，但是這肯定跟你沒關系，都是公司那些老人的功勞，你要做的就是重用他們，自己跟著學，熟悉業(yè)務，不可能永遠靠外人?！?/br>
    周唐點點頭，“知道了，爸?！?/br>
    “還有，這邊上有塊空地，打算給你建一棟小樓，設計師那里有些圖紙，你選一個喜歡的，偶爾也回來住兩天?！?/br>
    也許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周大坤頭一次對周唐心軟了，接納了他。

    朱月月顯得有些激動，催促似的拍了拍周唐的膝頭，周唐點點頭，說：“好，謝謝爸?！?/br>
    如果話題到此為止，那也許這頓飯還能吃，但周唐知道，不可能。

    果不其然，周大坤繼續(xù)說：“還有，聽你媽說，你跟覃家那小丫頭知柔聊得來，這很好，覃家知根知底的，是個不錯的對象，老覃那邊我去說，我們兩家能親上加親，皆大歡喜，事情定下來，你也能收收心，專心做事。”

    周大坤說完，看著周唐，像在等他的回答。

    朱月月在旁邊催他，“快謝謝你爸呀?！?/br>
    看，這就是他能在大宅立足的條件。

    周唐瞟了一眼周晉，周晉嘴唇抿成一條線，雙手捏成拳貼在膝蓋上，看起來比平常更加冷漠，但到底沒站出來。

    他在心底嗤笑一聲，抬眼看周大坤，毫不怯懦，“爸，我年紀確實不小了，您要是盼著我結婚，我現(xiàn)在馬上就能結，不過要去國外，因為在我們國家，還不合法?！?/br>
    比周大坤反應更快的是朱月月，她低聲罵道：“你瘋了嗎？胡說八道什么！”又轉而去討好周大坤，“坤哥，你別聽這孩子瞎說，他是開玩笑的?！?/br>
    周唐卻說：“我沒有開玩笑，在座的每一個人都知道我沒有開玩笑?！?/br>
    到這，周大坤的臉色終于變了，陰沉著臉，拍著桌子：“十年了，你怎么還是這么讓人不省心！”

    周唐幽幽道：“您當初再使點勁兒，今天就能省心了。”

    鴉雀無聲。

    突然，周大坤端起面前的一盅湯，劈頭蓋臉地朝周唐砸過去，怒吼道：“滾，我沒有你這個兒子，你要是不改，以后別再進這個家門！”

    他氣得滿臉通紅，咳得停不下來，見周唐半點認錯的樣子都沒有，拍了拍輪椅的扶手，“老周，回房?！?/br>
    一直立在后面的周伯過來推輪椅，周大坤一邊咳一邊回了房。

    周唐彈了彈衣服上的湯汁，拿著外套就要走，被朱月月給攔下來了，她有些歇斯底里，“你非要搞成這個局面嗎？這對你有什么好處？?。?？你去跟你爸道歉，說你愿意跟覃知柔結婚，這是你最后的機會了，你快去啊！”她揪著周唐的衣服，把人往里拽。

    周唐輕易就拂掉她的手，冷著眸子，一字一頓說：“我不會去?！?/br>
    朱月月氣急了，一巴掌甩在他臉上，“你是要氣死我是嗎？??！氣死我你就開心了對不對，周唐我告訴你，你必須按我說的做，你必須聽話，不然……”

    “沒有不然，”周唐用舌頭頂了頂被打的臉頰，“媽，我長大了，我已經(jīng)不是可以任你擺布的小孩了。”

    朱月月氣得渾身發(fā)抖，一股怒氣無處發(fā)泄，抬手又甩了兩巴掌，周唐就那么任她打，臉已經(jīng)腫了，火辣辣地疼。

    朱月月意識到這樣解決不了問題，當下最重要的是去求周大坤，急忙上了二樓。

    飯桌上一片安靜，突然有人笑了一聲，周明幸災樂禍道：“活該?！?/br>
    周隋接腔，“就是，爸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生了這么個怪物?！?/br>
    其余人沒說話，就那么面無表情的看著一桌子的素菜，大過年的，他們的飯桌上連片rou都見不到。

    或者說，只要跟周大坤同桌，就見不到葷腥。

    周晉扶了下自己mama的胳膊，溫聲道：“媽，咱回去吃飯吧，都備好了?！弊咔?，還看了周唐一眼。

    人都走完了，周唐才開車回瑞景苑。

    他其實不想鬧，但那一刻沒忍住，十余年，要說心里一點怨恨都沒有，那是假的，要說有多恨，也沒有，他單單只是不想在這個鬼地方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