釗容

    1、

    方戶愛書。

    他和裘集的相遇說來老套。

    圖書館同兩排書架間，他們看上了同一冊書。

    圖書館的文學(xué)類書籍，向來一冊多本，偏他們挑到了那本唯一。

    書先是到了方戶手里，一周后又到了裘集手里。

    兩人就因這一本書熟絡(luò)起來。

    由相吸，到相惜，最后相悉。

    也許是讀書人都愛含蓄，兩人竟三年也沒捅開那層窗紙。

    只有共同的書單不斷加長著。

    所幸，兩人尚生活在同一個城市，真是奇妙的默契。

    2、

    契機是宋裴學(xué)長的婚禮。

    宋裴和裘集是室友，舍友情誼沒什么好說的。

    方戶是宋裴的部員，在宋裴的帶領(lǐng)下參加過不少全國大賽，說來好笑，他們隊三等獎拿了一堆，再高的獎項一個沒有，因此宋裴常說他們隊是“萬年老三”隊。

    兩人都沒想到會在宋裴的“最后的單身派對”上相見，本來從容赴約的方戶忽然羞赧起來，裘集倒是一派自然。

    派對氣氛歡樂輕松，很快方戶就放松下來，還饒有興趣地聽著裘集唱情歌。

    冷不丁對上裘集的眼睛，方戶整個人緊繃住，出了一層薄汗。

    有點害怕又有點興奮。怕他就要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說出什么話來，可心底里卻分明期待著。

    心臟在矛盾中怦怦直跳，撲通撲通是聲音即使堵住耳朵也能夠從胸腔里溢出。

    方戶覺得自己臉一定很紅了，過度的充血感覺熱熱的。

    他胡思亂想著昨日看過的電影，沒發(fā)覺那人已經(jīng)唱完交出了麥克，來到了他身邊。

    3、

    “好聽嗎？”

    方戶懵然抬頭。

    “恩？”

    裘集輕笑幾聲?！皼]什么?！?/br>
    后來兩人一直對話，可方戶怎么也想不起來都說了些什么，只記得自己身上越來越熱，緊繃著身體到腰都酸痛的地步。

    自己還掩飾一樣得多喝了幾杯。

    就是不敢看裘集的眼睛。

    他知道自己望進那雙眼睛一定會躲閃，因為他心里早有了不一樣的心思了，至少現(xiàn)在，他不可能平靜的對視裘集。

    裘集瞄著身邊這顆羞得仿佛要冒煙了的腦袋，只覺心里有無限溫柔。

    他不愿再等這只小鴕鳥主動開口了，他怕是話還沒說完就先把自己羞得暈過去了。

    4、

    裘集睜開眼睛，外面天光大亮，鳥鳴啾啾。

    時間還早。

    他恍惚覺得自己夢到了過去的事。

    側(cè)過頭去，方戶正頭側(cè)向他這邊熟睡著。

    眼睫微動，鼻翼輕翕，胸膛隨著呼吸微微起伏著。

    薄被將他整個人包裹著，腹部隆起頂出一個山包。

    裘集爬起來，將耳朵貼在上面，聽著里面的動靜。

    小家伙應(yīng)該還睡著，沒什么反應(yīng)。

    裘集輕吻一下“山包”，下了床去跑步。

    5、

    方戶已經(jīng)有孕五個月了。

    身體的負(fù)荷加大，讓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和心理都有了很大變化。

    比如現(xiàn)在。

    他被飄進屋里的食物香氣喚醒，肚子咕咕叫起來，有些饞。

    但是又嫌棄起自己來，起身時就有些費勁，現(xiàn)在坐起來肚子梗著，又餓又臃腫，心情一點點低落下去。肚子里還叫得響亮，他卻自棄一樣不愿動彈，呆呆坐著仿佛可以坐到天長地久。

    門被輕輕推開，是裘集。

    裘集看方戶已經(jīng)坐起卻沒動身下床，猜他是起床氣犯了，便走過去將人擁進懷里，輕輕晃動。

    “不開心嗎？”

    方戶沒應(yīng)聲，只是輕輕在他上衣處蹭了蹭頭。

    裘集低頭吻一下他的頭頂，緊了緊懷抱。

    在這無聲的安慰中，方戶覺得自己慢慢好起來了。

    他跪立起來，故意用肚子頂裘集。

    “我餓了，他也餓了?！?/br>
    裘集松開右手，伸到他的肚子上打著圈地?fù)崦?，充滿愛意的眼睛盯著方戶的臉看。

    “大寶貝和小寶貝想吃什么?！?/br>
    “想吃燉排骨和拌長豆角。”

    “沒問題！晚上做給你們?！?/br>
    兩個人就這樣別別扭扭地蹭下床，蹭到衛(wèi)生間。

    裘集去擺盤，方戶去洗漱。

    一個美好的清晨開始了。

    6、

    這一周是方戶懷孕六個月的最后一周。

    方戶眼睛滴溜溜地轉(zhuǎn)，機會不多了。

    兩人自從方戶有孕起，就查了好多孕產(chǎn)知識，兩人非常清楚，一旦進入七個月，就沒辦法做那件事了。

    即使他想裘集也不會同意的，他太了解他了。

    吃過了飯，歇了一會，裘集開始給方戶洗澡。

    自從方戶肚子大了，裘集就不讓他單獨洗澡，雖然安了防滑墊但是還是害怕有意外，處處看著才好，如果是因為自己不作為而導(dǎo)致什么嚴(yán)重后果，無論如何都難以心安。

    此時方戶光光溜溜站在浴室里，讓抬胳膊抬胳膊，讓動腿動腿，看起來老實的一批。

    不過只是看起來。

    “轉(zhuǎn)?！?/br>
    方戶聽話地轉(zhuǎn)身，面對裘集。

    為了方便裘集也沒有穿衣服。

    裘集長手搓揉他的肩頭，兩人都輕輕晃動。

    晃著晃著越靠越近。

    方戶比裘集矮一點，低下點頭，嘴巴正好在他的肩膀上方。

    “呼－－－－－－－－。”吹氣。

    裘集一顫。

    下一秒繼續(xù)擦。

    方戶又抬頭，他的身高吹耳朵更加合適。

    “呼－－－－－－－－－”

    裘集整個身子都繃緊了。

    然而手上動作依然不停。

    “怎么了－－－－－－－親愛的－－－－－－－－”方戶用氣音在裘集耳邊呵出一口氣。

    裘集稍微拉開兩人距離，深深望進方戶的眼睛，低下頭吻住他的唇瓣。

    隨即繼續(xù)幫他擦身。

    “好好洗澡，別摔了?！?/br>
    索來一個吻，方戶覺得還不錯，也算是有效果。

    再說浴室地滑，他還是先老實點，他對自己的小動作還是抱有期望的，說不定會有延遲效果呢。

    7、

    方戶換好了新睡衣，被嚴(yán)嚴(yán)實實包進床里。

    裘集重回浴室，準(zhǔn)備洗個澡，洗完了大寶貝自己出了一身汗。

    他洗著洗著，想起了剛才方戶引誘自己犯險的事，輕笑一聲，他真是沒變啊。

    宋裴結(jié)婚那天，大家都喝了不少，最后就剩下幾個最相熟的朋友。

    他酒量最好最清醒，于是便由他來送剩下幾位。

    很快，車?yán)锞椭皇Ｏ滤头綉魞蓚€乘客了。

    計程車飛馳在公路上，方戶靠在他懷里。

    他想叫醒他問問他的公寓在哪里。

    可這人已經(jīng)上頭，開始胡言亂語，說了幾個都是不知他從什么書里看來的住址。

    于是，只好把人帶回自己住處。

    裘集心里很清楚，他深深迷戀著他。

    盡管自己此舉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但他卻開心得快要飛起。

    能和他共同度過一個平靜的晚上，簡直像做夢一樣。

    還有什么比和自己喜歡的人共度時光更美好的事嗎？

    他替方戶換上舒服的衣褲，小心地扶到床上，被子也替他整理好，做完這一切，將自己放倒在床上，側(cè)身欣賞他的面容。

    月光皎皎，照在他的臉上像加了一層虛幻的濾鏡。

    他忍不住伸手勾摹他的面龐，明知道是真的，卻害怕不是真的。

    摸著摸著，這人睜開了眼睛。

    8、

    計程車上，方戶靠著裘集，半暈著想，自己終于貼他更近了一步。

    裘集晃著自己問地址那時，他是有稍微清醒點的，但是敏銳感覺到這是個機會，便怎么也不愿說出來。

    后來就更不想說了。

    他時昏時醒，有時候覺得自己是故意醉著，為了自己的不坦率。

    他不很清醒，卻覺得越想越對，也許這場醉就是身體在告訴自己：勇敢些！

    于是，他睜開眼，張開了懷抱。

    裘集看著他睜開了眼睛，笑了，這個人怎么能這樣可愛呢。

    剛好在自己看著他時睜開了眼睛。

    忍不住捏一下他的臉。

    然后，便聽到他說。

    “裘集，我好愛你啊。”

    “和我在一起吧，好不好？”

    裘集心中狂喜，愣了兩秒后將頭扎進了枕頭里。

    他緊閉雙眼，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又抬起頭，看見方戶平靜的看著他，忽然覺得這就是水到渠成，自己居然會懷疑其真實性，簡直是個傻瓜。

    他輕輕摟住他，下巴在方戶肩膀左右地蹭。

    然后一口咬在他的肩膀，叫他一聲“祖宗”，這句話他等了三年。

    出乎他意料的是，懷里這人開始自覺地脫起衣服。

    那真是美好的一夜，滿足的一夜。

    除了第二天早晨，方戶驚慌從床上爬起，急道“我是坤澤呀?！?/br>
    那委屈的表情他永遠(yuǎn)也忘不了。

    坤澤受孕率很高，但是那次很幸運，并沒有懷上，除去這個烏龍，他們的關(guān)系終于確定了，喜大普奔。

    9、

    大寶貝在洗澡時的小動作，他心知肚明。

    他想要。

    可裘集不確定自己能不能給。

    他怕傷到他，怕給他帶來不必要的負(fù)擔(dān)。

    換上衣服，回到臥室，那人果然還未睡。

    感覺到自己的靠近，還轉(zhuǎn)過了上身。

    他微瞇眼睛，一手輕撫著肚子。

    裘集喉結(jié)一動，咽下口水，左肘杵在床上靠過去。

    “這個時候了，是不是不太合適?！?/br>
    “所以咱們得抓緊呀……”

    方戶意亂了，自覺像在棉花糖蹦床上，時而飛起，時而下墜。

    他下意識得轉(zhuǎn)動頭部，稍長短發(fā)全糊在臉上。

    肚子里的寶寶一直醒著，他知道。

    因為寶寶一直在肚子里輕輕動著，有時候會伸個腿，轉(zhuǎn)個身子。

    這種感覺奇妙極了。

    娃娃小成這樣肯定是什么也不懂，但他卻覺得他和寶寶仿佛心意相通似的。

    他在快樂著，小家伙也識趣地不來打擾，仿佛在好奇看著這一切。

    蔓延到大腿的溫?zé)岣杏|襲來，然而止不住，根本無法停下。

    許久，這場快樂終于到了尾聲。

    方戶一動也不想動，完全像個行尸走rou一樣被裘集拖到浴室，簡單沖洗一番。

    方戶覺得身體好累，但是精神卻滿足到溢出。

    他縮進被里，滿足地睡著了。

    一個在睡夢中微笑的人。

    裘集走進臥室時只看見了這一幕。

    甚至這個人還不好好躺在自己的位置上，擠到了他這邊。

    可是，他的笑容太美好，他不忍心打擾。

    10、

    預(yù)產(chǎn)期前兩周，方戶開始頻繁出現(xiàn)假性宮縮。

    兩個人清楚，這小家伙等不了太久了。

    果然，在離預(yù)產(chǎn)期還有十天的時候，方戶發(fā)作了。

    他發(fā)覺自己不太對時，是清晨六點四十二分，裘集這個點還在晨跑，他被激痛驚醒后久久緩不過神兒來。

    他猜到自己應(yīng)該是要生了，可是身子癱軟，一動也不想動，他還困著呢。

    第一胎，離生遠(yuǎn)了去了，于是他便放空自我，任小東西折騰去。

    雖然閉上了眼，但是渾身不舒服，一時半會不能再睡著了。

    他覺得自己在逃避，可是又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來。

    今日的自己，還是放棄思考好了，全交給那個人吧。

    過了不知多久，他模模糊糊聽到了裘集開外門的聲音。

    果然，過了一會，裘集就來到臥室叫他。

    往常他從沒在他叫自己之前主動起來過，他說不準(zhǔn)是在撒嬌還是單純依賴他，總之已成了慣例了。

    今日，他想嚇嚇裘集，嚇?biāo)惶?/br>
    裘集的腳步聲近了，到床邊了。

    他猛得一動，一下子杵著前身坐起來。

    裘集果然被嚇了一大跳，是真實的跳了起來。

    方戶想如果他不是剛運動完，肯定不能這樣靈活。

    很快，裘集鎮(zhèn)定下來，感覺出不對勁來。

    “怎么了，今天怎么醒這么早?！比嗳嗨念^。

    “肚子有點不舒服?！惫郧?。

    裘集心一凜。

    “很難受嗎，開始了？”

    “大概吧，不過還好。”

    裘集想，這一天終于來了。這一天真的來了。

    摟住方戶，感覺他全身綿軟，裘集很心疼。

    但是他清楚，今日定是忙亂的、與眾不同的一天，他將是懷中這人的主心骨。

    “先吃點東西吧，好不好?！?/br>
    方戶點點頭，現(xiàn)在還不太疼，自己要多補充些能量。

    盡管想著要強迫自己多吃點，結(jié)果方戶依然只吃了很少一點。

    不舒服時就是這樣，怎樣都沒有干勁。

    裘集已經(jīng)請好了假，看著方戶怏怏地吃著，在心底嘆息一聲，他知道方戶肯定很難受，但是自己卻毫無辦法，這是最難受的，而且現(xiàn)在還只是開始而已。

    方戶察覺到他的視線，卻不想多理會，他昨晚沒睡好，現(xiàn)在胃里有了填充物，他的困意又占了上風(fēng)。

    早飯吃了一半后，他就再吃不下了，裘集聽他想要休息，趕緊扶著人回了臥室。

    現(xiàn)在方戶肚子已經(jīng)非常大，只能側(cè)睡，肩膀常常被壓得疼痛不已，總要裘集按摩很久，今天卻連按摩也不要了，把裘集轟出去后就趕緊躺上了床。

    清醒的最后一秒，方戶想：我好想趴著睡一覺啊。

    11、

    這一覺方戶睡得不算好，但好歹也補充了些體力。

    睜開眼時，裘集就坐在他背后，給他揉捏后腰，緩解他的不適。

    他回頭看他，那人便湊過來給了自己一個吻。

    攀著他起來，靠坐在裘集懷里，那雙大手輕緩地在膨隆大腹上游走，此時的他們與平日并無兩樣。

    但是他們知道，平靜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方戶睡了兩個小時左右，期間發(fā)生了三次不規(guī)律的宮縮，每次宮縮襲來，方戶就眉頭皺起，身子也下意識蜷縮起來，裘集一見他這樣，就一邊掐時間一邊給他按摩后腰。

    有兩次宮縮確實很強烈，裘集輕輕碰了碰他的肚子，那里硬成一片，方戶在睡夢中痛囈出聲，他便不敢再碰。

    “幾點了?！狈綉粞鲱^看他，裘集的襯衫依然是熨得服帖，很顯身材。

    這件也是自己買給他的。

    這個悶sao男從來都是把襯衫的扣子全部扣上呢，從某一方面說，他還挺乖的。

    “快十點了，感覺怎么樣?！?/br>
    “一般般，也不太痛……”

    然而緊接著來的一次宮縮讓他瞬間住了嘴巴。

    窩在裘集懷里的姿勢一下子讓他無法承受了，他一挺身翻到床上，弓著背把頭垂下去忍痛，他微微壓低身子，肚子梗在床上。

    痛的時候，人們有時會制造更痛的體驗來壓抑前一種痛苦。

    比如當(dāng)手指被紙邊劃破時，刺痛讓人不敢輕舉妄動，于是有人選擇用指甲用力摳住傷口附近的皮膚來抑制疼痛。

    主動的更痛竟會比被動的次痛更容易接受。

    方戶就是如此，他有點不顧一切了，將肚子壓在了身下來抵御宮縮。

    好在裘集知道輕重，將他拉起來，讓他伏在自己腿上。

    那顆肚子就抵在自己的腳背前，他能做的只有一下又一下地順方戶的后背，在他耳邊說著沒用的廢話。

    裘集覺得自己有些惶恐，他很無助。

    他究竟能做什么？

    做什么才能讓方戶不這樣痛苦呢？

    他想不出答案，這個問題本來就沒有答案。

    不過他很確定，自己無助時，方戶一定遠(yuǎn)比他更加無助。

    12、

    午飯是訂的自家食，由飯店工作人員給送過來，裘集無法做出放下方戶自己去做飯這種事，盡管他其實并幫不上忙，但只要在他身邊陪著，自己還是能起到點安慰作用的吧。

    方戶覺得自己時好時壞，疼的時候全身都努力抗拒著，腦子根本無法想任何事，只是盡力蜷起自己的身體，忍耐。

    一旦熬過一陣，身體一下輕松起來，就像在新年第一天用新的洗發(fā)露清洗了頭發(fā)一樣舒適。

    臥室里的電視被打開，他在不痛的時候會看幾眼，可是節(jié)目一個比一個無趣，他剛想換成電影，又開始痛了。

    真是劇烈的慢性折磨啊。

    午飯的味道其實很好，如果沒有宮縮的話。

    吃的正開心時他又被襲擊了，胃部被刺激到，他險些吐出來，說什么也不肯再吃了。

    一直到下午五點，他的宮縮才規(guī)律起來，差不多十五分鐘一次。

    一下午，他一直被裘集扶著溜達，可是好像效果并不明顯。

    這么久了宮縮間隔還是挺長。

    只有肚子越來越痛，腰越來越酸。

    現(xiàn)在，他又走完一圈，正坐在沙發(fā)上喘氣，肚子里的小家伙可能知道自己要出來了，一直動來動去的。

    “咱們進度是不是有點慢了呀?！濒眉亩亲诱f。

    方戶看看自己肚子上的大手，手下是小家伙踢出來的鼓包，他嘆聲氣，知道裘集什么意思。

    “走吧，咱上醫(yī)院去?！?/br>
    13、

    本來兩人不打算這樣早就去醫(yī)院的，看了不少案例，都說因為去的太早而被哄回來了。

    不過現(xiàn)在的情況有點讓人擔(dān)心了，畢竟他們不是專業(yè)的，脫離了掌控就慌起來了。

    他們挺幸運，醫(yī)生沒把他們哄回來，而且情況還算順利。

    醫(yī)生一番檢查發(fā)現(xiàn)方戶宮縮強度不夠，直接給上了催產(chǎn)素。

    打完催產(chǎn)素，藥效還沒有發(fā)揮出來，裘集給他換上了產(chǎn)袍，硬仗不久就要開始了。

    被醫(yī)生勒令去爬樓梯的方戶這時才意識到自已不再是家里那個被裘集寵著的方戶了，來了這里只能成為被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終于看清的方戶心里哀嚎連連，可現(xiàn)實中自己還是得挺著沉重的肚子一步一步爬樓梯。

    比在家辛苦了好多啊。

    唉。

    每層樓有十個臺階，一共十層樓。他們只在四五六層巡徘。

    方戶的視線被肚腹遮擋，根本看不清臺階，只能低著頭靠腳小心探索，一滴滴汗順著頭發(fā)、臉頰滑落到腹前的產(chǎn)袍上，摔成碎瓣。

    “恩……”又來了。

    距離催產(chǎn)素打完已經(jīng)過了一個小時，這次宮縮明顯強了不少，看來是藥效起作用了。

    方戶沒想到這么疼，整個身子都伏了下去，一只手撐住欄桿，另一只手竟是不敢觸碰肚子了，最后扶住了后腰處。

    裘集緊緊摟住他，他們正站在樓梯間，其實是個挺危險的位置，他無法分心看方戶的情況，努力平衡著兩人的身體，可不能摔倒。

    大概過了兩分鐘，方戶終于熬過這陣，站起身子，身上的汗明顯增多了。

    “呼－－－－－－－”方戶長舒一口氣，抬頭頂著紅眼圈拍拍裘集的肩膀。

    “咱們接著爬吧，早點讓這個瓜娃子出來！”

    14、

    那是他們大學(xué)時，當(dāng)時兩人還只以書籍為溝通話題。

    裘集記得是夏季的傍晚，因為那天上午下了場小雨，天氣很涼爽，他們在cao場上散步聊天，一個個肆意奔跑的年輕人從他們身后奔出去，沖向更遠(yuǎn)的地方。

    兩個人走著，身邊就是一片排球場地，與跑道之間隔著一層鐵絲網(wǎng)，許多學(xué)生在那邊練習(xí)排球的發(fā)球和擊打動作。

    外界很喧鬧，裘集內(nèi)心卻十分平和。

    方戶穿了一件淺藍(lán)的薄襯衫，配一條寬松的米色褲子，腳上是一雙淺紫的板鞋。

    一身的淺色裝，莫名的協(xié)調(diào)，讓人心安。

    他記得當(dāng)時兩人正談到，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

    排球場那邊，大概是個剛上手的新生，尚沒有掌握方法，施了一個偏歪的猛力，排球直升過鐵絲網(wǎng)，擦過梧桐最低垂的一排葉子，伴著“擦擦”的聲音飛了過來。

    方戶站在更靠近網(wǎng)子的一邊，裘集用力伸手跨過他想要攔住排球。

    可惜失敗了，排球正中方戶側(cè)前額。

    排球被彈往跑道，大概是有附近的同學(xué)撿起拋回了。

    這些不在裘集的思考范圍之內(nèi)。

    他看見方戶的眼圈紅了。

    自己當(dāng)時是什么狀態(tài)呢？

    大概是很手足無措吧，畢竟這個人疼得哭了。

    拍球的同學(xué)鄭重道了歉，他全然接受了，還報之一笑。

    只是他的眼圈一直紅著。

    后面他也不再滔滔不絕了，大概覺得在自己面前出了糗吧。

    當(dāng)時自己還沒有對他有太大的感覺，可是不自覺就將他的紅眼眶印在了心里，一直這么多年。

    裘集那時就知道，這人很怕痛的啊。

    可是，現(xiàn)在，在他忍受更大的痛苦來為生下兩人的寶寶努力的時候，卻像忘記了自己怕痛的事實一樣，還笑著對他說“咱們接著爬吧”。

    裘集覺得自己的心被揪住了，下意識咽了下口水，遙遠(yuǎn)的回憶打碎了裘集偽裝的堅強，他流淚了。

    差點忘了自己本身也很脆弱，可是在這個時刻，他必須堅強，至少讓方戶以為是堅強的。

    幸好自己站在方戶身后，他和自己說完話就又轉(zhuǎn)回去繼續(xù)努力爬樓了，才有時間讓自己滿眶的淚水肆意流淌。

    伸手扶住像企鵝行走一樣搖擺的方戶，輕輕印一個吻在他的產(chǎn)袍上，輕到碰沒碰到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15、

    羊水這東西到底什么時候會破，真是個無解的問題，因為答案多到說什么時候都是對的。

    一刻鐘前的方戶還回答不出，可現(xiàn)在他是最有發(fā)言權(quán)的，甚至想把感受完完全全描繪出來。

    當(dāng)時他們兩人已經(jīng)停止走樓梯，來到了專門為臨產(chǎn)人士布置的大待產(chǎn)運動房里，里面有像木橋一樣的小型爬梯設(shè)備，還有分娩球和鏤空座椅。他們進去時已經(jīng)有兩位產(chǎn)夫和伴侶在里面了。

    方戶走了半天樓梯，回房換了新產(chǎn)袍就被護士拉到了這里，累得不行，他趕緊坐到一個分娩球上，可以休息一下了。

    雖然肚子還是很痛，但是坐著痛總好過站著痛。

    剛才檢查已經(jīng)開了三指，他的進度真稱不上快。

    所以雖然已經(jīng)無比難受，方戶還是乖乖聽話來了這里。

    他真是一動也不想動了，另外的產(chǎn)夫都是伴侶護著不摔倒，人家自己顛球，到了方戶這完全是裘集按著方戶顛，他只管軟綿綿靠著身后的鐵柱，只有宮縮襲來時才弓背抵御疼痛。

    現(xiàn)在，已經(jīng)縮短到五六分鐘一次的宮縮又如期而至了。

    “恩……呃！…….恩……..”

    方戶渾身顫抖，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太痛了。

    “啊……”

    宮縮又強又久，方戶覺得每一秒都難耐極了，可是邊緣之外還有邊緣，永無止境……

    他在不久前就拋棄了個人尊嚴(yán)，開始小聲地呻吟起來。

    他這么痛，還要強忍著不出聲，也太過分了吧。

    “忍一忍，阿戶，嗓子會啞的。醫(yī)生也說要多留些力氣呀。”

    方戶不出聲了。

    哼，我還能……再忍一會兒的。

    方戶已經(jīng)進入了宮縮活躍期，隔幾分鐘就來一次的又長又痛的宮縮讓他痛苦不堪，可是除了忍還有什么辦法呢。

    這么長時間了，小家伙竟然也一直醒著，時不時動兩下，仿佛也在為方戶加油。

    他這樣想著，忽然下身一熱。

    低頭一看，腿間貼在分娩球上的袍子邊緣已經(jīng)濕了，而且濕漬還在不斷擴大。

    他抻抻裘集的袖子，“我破水了?！?/br>
    “啊？”

    方戶一句話讓裘集腦袋里炸開了花兒。

    破水了……他不知道該怎么辦啊……得找醫(yī)生吧……

    “啊……”一陣更強烈的宮縮讓方戶痛叫出聲。

    裘集扶著他顫栗的大臂，不知應(yīng)該去叫醫(yī)生還是應(yīng)該陪著他，欲跑欲不跑地兩難著。

    旁邊的其他家屬聽見了，過來指導(dǎo)幫忙。

    “你去找護士去，我?guī)湍惴鲋慵覍?。你八成還得去租個輪椅……”

    裘集一下有了譜兒，道了兩聲謝就趕緊狂奔出去了。

    16、

    這回方戶“如愿以償”了，再不用下地溜達了。

    他現(xiàn)在只能在床上輾轉(zhuǎn)了。

    身下墊了墊子，正臥實在太壓燜了，方戶只能側(cè)著身子躺著。

    腿間很難受，這種漲開的感覺讓他覺得并攏都很難。

    裘集給他找了一條毛巾被，夾在雙腿間，這樣隔開距離，才稍微好些。

    不久之前吃了晚飯，但是過程簡直難以言喻。

    因為破了羊水，床只能搖起一點點，勉強讓他能抬起身體。

    正面吃飯時，肚腹的重量全壓在胯上，他覺得氣都喘不上來了，微仰著頭大口呼吸，胸口像壓著巨石。

    “恩……”而宮縮不給人喘息的時間。

    方戶被痛激得仰頭提胸，向右側(cè)翻轉(zhuǎn)過去。

    右手用力攥著手心，左手牢牢揪住床單，把白單拉出一道道皺印。

    裘集放下碗，探手給他擦汗，又撫兩下他因控制面部皺出的額紋。

    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由內(nèi)而外的痛，躲也躲不掉。

    方戶已經(jīng)很累了，他消耗了許多能量，現(xiàn)在必須要吃點東西，而且值得欣喜的是他此刻真的覺得餓，有強烈的進食欲望。

    可是宮縮總是打斷自己。

    因為上一次疼痛他變成了側(cè)臥，裘集便就著這個姿勢給他喂飯，方戶明顯吃的順利了。

    不過到底沒吃下多少，只吃了半碗雞蛋羹拌米飯，他的胃部受到身體的影響，吃這些已經(jīng)到極限了。

    吃了飯，方戶閉起眼抓空休息。

    再過一陣醫(yī)生又要來檢查了，指檢現(xiàn)在是方戶的頭等陰影。

    那滋味，夠酸爽。

    對于常人來說，側(cè)臥是一個有時難以保持平衡的姿勢，所以人們常常曲一腿向前來穩(wěn)定身體。

    對于方戶來講，他“曲起的一腿”就是肚子。

    胎位下行，他抬腿已經(jīng)很困難了，再加上羊水不斷的流出，下腹和腿間非常別扭。

    除此，腰部也因承受巨大的壓力而酸痛不已。

    宮縮的間隙，他能體會到的就是這些。

    他有時感覺自己在不痛的時候睡著了，因為頭腦不自覺地開始想些什么東西，他不知是夢還是單純?yōu)榱颂颖墁F(xiàn)實而產(chǎn)生的幻覺。

    不過他倒是一直很心安，即使這些“夢”里沒有裘集。

    17、

    指檢結(jié)束了。

    方戶一抹臉上的汗。

    八指了，可以進產(chǎn)房了。

    馬上要結(jié)束了。

    坐在輪椅上被推進產(chǎn)房的過程里，肚子狠狠疼了兩次，方戶頭都抬不起，他看著白日燈照射下反光的地磚急急后撤，心里有點害怕。

    自己要上案板了！要被宰了！

    不……要生了……

    縮痛偃旗息鼓，方戶仰起頭來，看正目視前方推輪椅的裘集。

    他表情好嚴(yán)肅啊……他好像不高興……

    “靠……”又來，他一個沒忍住，爆了粗口。

    痛起來，之前胡思亂想的東西全飛往九霄云外。

    “我想啐你……”方戶半死不活地嘟噥。

    （我想啐你，又怕玷污了我的唾沫——莎士比亞）

    （終于疼到罵人的地步了）

    “什么？”

    裘集著急跟著護士，走廊又亂，沒聽清。

    方戶知道他在問自己，可是已經(jīng)無法勻出力氣回應(yīng)了。

    自己的肚子眼見著縮了一圈，要命。

    “恩……哼……”

    他覺得自己快把輪椅的把手掰斷了的時候，終于到了。

    18、

    方戶順利進去了，裘集卻被攔在了外面。

    原來準(zhǔn)爸爸陪產(chǎn)要走另一套流程，不在這個通道進行。

    裘集一看自己要離開方戶一會，怕這段時間會做什么準(zhǔn)備，趕緊將帶好的厚卷紙遞給方戶，給他比個加油的動作、等我的口型，就急吼吼跑去他該去的地方。

    裘集很不放心，這種時候真的是親眼看著才安心。

    這么想著他又加快了動作。

    裘集被帶到另一側(cè)入口，進去是一個準(zhǔn)備間。

    他被從頭到腳一通消毒，連帶著帶進來的一包東西。

    護士一邊消毒一邊稱贊他，

    “準(zhǔn)爸爸做的不錯，東西帶的很全?！?/br>
    突如其來的表揚讓裘集傻了一下，他沒想到護士還會和他對話。

    又想，自己確實是值得表揚的，他不怕沉，東西裝的很足：紅牛、瓶水、吸管、巧克力、分娩專用的后紙巾、干凈舒適的純棉毛巾、裹嬰兒的小被子、尿布、一次性內(nèi)褲、護臀墊，全都帶著，他可是要做父親了，怎么能連這都做不好呢！

    裘集忽然涌上喜悅之情，小寶兒要來了！真的來了！

    他們?yōu)橛铀?，做了這么多準(zhǔn)備，這個融合了兩人血脈的小娃娃真的就要來了！

    裘集一下子覺得什么都不是事，他現(xiàn)在興奮極了，血液沖進大腦，他穿隔離服差點把扣子扣歪。

    19、

    另一頭的方戶心情要復(fù)雜許多。

    自從和裘集在門口分離，他就在心中惴惴不安。

    本來還能忍著不叫出聲的，現(xiàn)在怎么也忍不住了。

    護士在他連連哀叫中有條不紊地做好消毒工作。

    這時方戶不由佩服起裘集來，虧他記得把紙巾留給自己，還真派上了用場。

    護士消毒講求效率，一快就失了準(zhǔn)頭，有時會多撒出消毒液來，沒有衛(wèi)生紙擦掉只能忍著。

    哎，他更想裘集了。

    他怎么還不來。

    肚皮又一緊，靠，真XX痛。

    方戶費力轉(zhuǎn)成側(cè)臥，“嘶……”“恩……”地呼痛，忽然被護士點名了。

    “來，躺平躺平，準(zhǔn)備備皮了?！?/br>
    方戶睜開被汗水和淚水糊了一層的眼睛，沒有反應(yīng)過來。

    他應(yīng)付宮縮還力不從心呢。

    這一陣宮縮時間長的離譜，他疼得要死掉一樣，不由自主越縮越緊。

    “啊…….哈……額！……”

    護士準(zhǔn)備完器具，回頭一看方戶縮巴成一團，自己說的完全沒聽進去。

    走過去，把他的四肢拉離肚子。

    “放松，深呼吸，不要抵抗，試著接受?！?/br>
    說完又有技巧地給他按摩，好容易幫他熬過去。

    護士又化身“屠戶”，不由分說拉開他的雙腿架起。

    方戶身子痛軟了，掙扎不起，任人宰割。

    產(chǎn)袍下是赤條條一雙腿，遮蓋物驟然被掀開，氣流嗖嗖拂在他大敞的下身，本來就濕津津的，現(xiàn)在更添幾分涼意。

    他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合腿，就抬了抬屁股。

    孩子好像感覺到他的緊張，連著蹬了幾下他的肚皮。

    他按一按那些鼓包，和寶寶互動。

    真期待啊，一個小團子，從一點點大，長到現(xiàn)在，還是一點點大，不過卻變成能聽見，能動彈，會吸引人的注意的小團子了。

    模樣他挺好奇，像開盲盒似的。

    護士輕刮那里，為他備皮，他也不覺得羞恥，如果是為了肚子里這個小家伙順利出生所要做的必要的“犧牲”的話。

    20、

    裘集在外間等到方戶備皮完成才被放進去，一眼就看見他滿頭是汗可憐兮兮地在產(chǎn)床上支腿等著。

    他一下子冷靜下來。

    趕緊過去，扯一截衛(wèi)生紙給他擦擦。

    方戶一把抓住裘集的手，狠狠一擰。

    他并非是故意的。

    第一產(chǎn)程已經(jīng)到了尾聲，孩子越來越下降，越來越痛了啊。

    他見到裘集心里是高興的，只是手上把握不好尺度了。

    “恩……！”

    “呼……呼……呼……”

    他已經(jīng)有了強烈的便意感，控制不住地一下下用力。

    裘集眼看著兩行淚順著他的眼尾流下，自己也吸了吸鼻子。

    控制一下自己，出聲勸道，

    “阿戶，再忍耐一下吧……”他覺得好心痛，這話他說得違心，他不愿方戶這么痛還要忍，可是，可是……

    “馬上開全了，就能用力了，寶貝……”

    他看不下去他痛苦的面容，閉眼低頭在方戶眼睛、鼻子、額頭流連。

    他的撫慰已經(jīng)失效，方戶開始啜泣起來，不斷地甩頭，好像這樣就能把疼痛甩掉。

    裘集一下子破防，抱住他的上身哭了出來。

    方戶一下子被他箍住，感覺更難受了，可是這人，好像哭了。

    自己哭，他也哭，這個孩子待會也要哭，一家都是愛哭的家伙。

    21、

    方戶強忍著不適，容這人抱著自己發(fā)泄。

    他真的很理解他。

    正常人在這種壓力下都會覺得難以承受，而且裘集實在是過分疼愛他了，才會這樣崩潰吧。

    他不忍心看自己受苦，可是這苦他不得不受。

    裘集內(nèi)心里不知道有多后悔呢，又自責(zé)又內(nèi)疚，竟逼得他哭了出來。

    可是……

    揉揉裘集的頭，

    “我一點……也不后悔哦。”

    裘集抬起頭來，兩雙紅眼脈脈對視。

    裘集和方戶都覺得，此刻的自己，幸福炸了。

    孩子允諾的美好時光到此結(jié)束。

    一陣爆痛，方戶連叫都沒能叫出來，身子劇烈顫抖，雙眼無神地盯著上空，眼淚連成線地流進脖頸。

    他微微歪頭，看著裘集，嘴唇扇動幾下也沒能發(fā)出聲音。

    裘集嚇傻了，飛奔出去。

    “醫(yī)生！醫(yī)生?。?！”

    22、

    醫(yī)生進來一番檢查，宣布了方戶十指開全的結(jié)果。

    兩人終于開始了最后的沖刺。

    一名醫(yī)生，兩名護士，一個裘集，將方戶圍在窄小產(chǎn)床上。

    一小時前，他被告知能看到寶寶的頭頂了，可是，自己用力了幾十次了，他怎么還不出來？

    巨物塞在下身的感覺太差了，漲極了，他能感覺出來自己用力時它的頭剮蹭自己的皮膚，可是一泄氣它又縮了回去。

    反反復(fù)復(fù)，沒玩沒了。

    方戶急躁起來。

    “恩……恩！”

    “恩……呼呼……啊恩！”

    “呼呼……呃……”

    他堅持的時間越來越短，醫(yī)生也發(fā)現(xiàn)他的情緒變化，拍拍他的膝蓋，

    “不急，深呼吸，用大力，就快了。”

    你不痛，你當(dāng)然不急！

    你有勁兒，我可沒有勁兒了……

    就快了，就快了，說了多少遍了，一點也沒有啊！

    它還是沒有出來。

    方戶覺得自己受不了了，他承受不來。

    眼睛像眼溫泉，不停往外咕嘟熱流。

    醫(yī)生的口令他也只敷衍地做做，不再想積極配合了。

    醫(yī)生很敏銳，

    “家屬安慰一下，休息一會兒。喂點水?！?/br>
    裘集連忙將插了吸管的水瓶遞過去，順便撥開方戶額前的濕發(fā)。

    裘集看一看方戶已經(jīng)下墜到極點的大腹，牽著他的手摸一摸，娃娃還在踹，真是不懂事。

    “阿戶，阿戶。”

    方戶看他。不想在他面前眼淚流個沒完的。

    “還記得這一句嗎？‘盡管嗜好、喜歡的食物與討厭的事物會隨著歲月逐漸改變，喜歡上一個人所感受到的怦然心動、羞赧與獨占欲，卻不大會發(fā)生變化’，今天的我比昨天的我，更愛你一點?！?/br>
    方戶笑了。

    裘集哭了。

    “阿戶，你不要嫌棄我。吻你和哭泣，我今天做了太多次?！?/br>
    方戶搖搖頭，

    “我愛你們……”

    23、

    大概臨產(chǎn)的人都有這么一段“心灰意冷”的過程，醫(yī)生護士已經(jīng)不太在意了，只是催促方戶繼續(xù)用力。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快十二點了，萬籟俱寂，只有方戶一聲接一聲的喘息，讓人聽了都覺得疼痛。

    “啊額……恩！”

    “cao……恩……”

    “哼……哼……恩……”

    “疼死了……??！”

    所幸他的付出有了回報，醫(yī)生說娃娃的頭快出來了。

    方戶有感覺，卻覺得不可思議，他能切實體會到孩子的通過，真的是硬擠，真的能出來？

    娃的頭會扁掉吧……

    娃娃的頭出來得越來越多了，他沒心思想別的了，就相信醫(yī)生的吧！

    “寶寶的頭要出來了哦，準(zhǔn)爸爸承受能力怎么樣，想看看嗎？”

    方戶的雙手一開始有抓著裘集，可是后來還是握桿更好施力，就不要他的手了。

    從那時起裘集就手足無措，一會兒捏捏他的肩膀，一會在褲子上擦擦手汗。

    方戶痛苦的面容，用力躬身到脖頸血管凸起的汗水津津的姿態(tài)深深印在他腦海里，他站成一座雕像，又像一臺錄影機，要把方戶的全部都儲存下來。

    他好像真的成了一個機器人了。

    知道醫(yī)生問自己，寶寶的頭快出來了，要看嗎？

    他重重點頭，看，一定要看。

    他一手扶住方戶的左肩，像是從他那里獲取勇氣一般，向床尾邁了一步，看到了那處飽經(jīng)摧殘的地方。

    寶寶的頭已經(jīng)著冠了，被緊緊箍在脆弱的那處，方戶的整個陰部都被頂?shù)猛怀?，滿是羊水和血跡，而且這液體還在順著胎毛滴滴流下。

    方戶用力完一陣，大口喘氣，醫(yī)生也指導(dǎo)他宮縮間隙要學(xué)小狗，短促呼吸。

    于是那顆露出一點的小腦袋就隨著方戶的小狗式呼吸一動一動。

    裘集想，一定很痛。

    沒有什么比這更痛了。

    “恩……恩！……哼……恩！”

    方戶下巴收向胸前，微挺起上身，雙手死死握住握桿，拼命送出力氣。

    寶寶也在努力，他知道，他感覺到了，所以，要更努力。

    “……?。　?/br>
    “呼呼呼……”

    這次方戶狠命使了大力，那種將出不出的感覺太磨人了，疼痛令他爆發(fā)。

    裘集眼睜睜看著那顆小腦袋在方戶這次用力中由小半圓，變成半圓，又變成大半圓，最后帶了一股羊水和血跡的混合液在醫(yī)生雙手的保護下一下子沖了出來。

    真的很震撼。

    這個生命是有力量的，盡管它還非常弱小。

    “頭出來了！換小狗式呼吸！干的不錯。”

    醫(yī)生滿意地夸獎方戶，用專業(yè)設(shè)備清理小寶寶的口鼻，防止它窒息。

    裘集仔細(xì)看看，小心翼翼地問醫(yī)生，

    “醫(yī)生，它這樣，沒事兒？”

    醫(yī)生奇怪地看他一看，“沒事?！?/br>
    然后不再理他，一手扶著方戶肚子一手扶著孩子的頭，又和方戶講話去了，

    “來來來，使長勁兒，不等宮縮了，直接用力?！?/br>
    “恩……”可惜效果不明顯，醫(yī)生轉(zhuǎn)轉(zhuǎn)娃娃的腦袋，疼得方戶連連抽氣。

    扯著一樣的痛加上漲塞的痛，真的很酸爽，方戶忍不住向后躲。

    卻被護士按住了，幸好醫(yī)生不再動孩子了。

    方戶使勁朝身下看，只看到個胎毛，肚子還是很大，看不見。

    本來還想再看看的，醫(yī)生通過觸診察覺到宮縮的來臨，提醒他抓緊用力。

    于是方戶只有咬牙的份兒了。

    寶寶的頭出來后，就快得多了。

    大概過了十分鐘，醫(yī)生在方戶的凄慘呻吟中宣布“右肩出來了”。

    裘集看得心驚膽戰(zhàn)，它紫白紫白的，看起來非常滑膩。

    只出來一只肩膀，醫(yī)生還無法幫忙，雖說只能繼續(xù)給方戶加油，但是已經(jīng)看見勝利的曙光了，大家情緒都激昂起來。

    最有解脫之感的是方戶，他最能感受到這滋味了。

    痛不消減，但是他越來越有動力了，就快了，就快了！

    “呃恩……”

    “恩……”

    “??！”

    “恩呃……”

    “哎……啊……”

    方戶又掙扎了幾分鐘，下身像要裂開一樣疼，他真的受不了了。

    最后，方戶無聲地屏息用力，狠狠地用力一次，這次再不出來他是真沒力氣了。

    娃娃被推出來一點點，差點滑回去，醫(yī)生手疾眼快撈到它的咯吱窩，一下將它拉了出來。

    方戶沒有閉上眼睛，直直盯著小家伙被拉出體外，好像個塞子被拔了出去，一瞬間極致的痛后是無限的疲憊和輕松，方戶感覺自己像成就了什么偉大的事情，滿足感無法言喻。

    他想閉眼睡過去，但是無法做到，他心中有了最柔軟的牽掛了呀。

    23、

    “一點四十八分?！?/br>
    護士宣告了小家伙的出生時點。

    裘集勇敢得上手剪了臍帶，血濺他一手，不過心里是很開心的。

    他做爸爸了！

    方戶聽見時間想，原來都這個點兒了啊，裘集明天不能跑步了吧，睡四個小時怎么夠。

    不像裘集，他還沒有自己已經(jīng)成了父親的自覺，滿腦子想到還是裘集。

    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裘集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淚流滿面，以至于孩子性別是什么他都不知道。

    直到娃娃被舉著小屁屁抬到方戶面前，“說性別?！?/br>
    啊，原來小東西是個女孩。

    方戶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當(dāng)?shù)耍?/br>
    兩人都很驚喜，真沒想過是個女孩，忽然緊張了，女孩咋養(yǎng)?。?/br>
    孩子很快被洗干凈，醫(yī)生催裘集拿出準(zhǔn)備的小被子，他這才不舍得松開緊握方戶的手。

    醫(yī)生還在觀察胎盤脫出的情況，方戶的產(chǎn)程還不能算結(jié)束。

    裘集看著護士熟練地包裹好娃娃，再次問出了那個問題，

    “她的頭這樣，沒事兒？”

    護士噗嗤一聲笑了，和裘集解釋了一番。

    原來這小娃娃剛出生，頭顱受到產(chǎn)道的擠壓，就會被拉長，被擠成看起來奇奇怪怪的樣子，一般過些日子就變正常了，不用擔(dān)心。

    裘集這才放下心來，看護士把寶寶放到方戶身邊，自己像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知識一樣給問出同樣問題的方戶解釋。

    雖然寶寶挺健康，但是還是有些早產(chǎn)，在新手夫夫身邊待了一會就被抱走了。

    沒過一會兒，伴著一陣不容忽視的縮痛，胎盤滑了出來。

    方戶本來已經(jīng)昏昏欲睡，被這下痛醒了。

    醫(yī)生檢查一番，大力揉動他的小腹，方戶不禁皺起眉頭，還是有些痛的。

    不過結(jié)果是很不錯，方戶完美地結(jié)束了他的產(chǎn)程。

    回了病房，方戶撐不住了，很快沉入夢香。

    他不知道，裘集在他睡著的時候，偷吻了他多少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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