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君相逢恨晚
她的神識并沒有馬上回到皇宮,而是一路穿過禮部侍郎的府邸,最終在書房停留了下來。 從窗戶外望去,胥子衿背脊挺得筆直,正專心致志地為皇帝撰寫著對瑩嬪從軍的贊溢之詞,寫到朝游露的名字時,不由得伸出手去反復(fù)摩挲,仿佛如此就能離她更近一些。 歲月未改他的面容,他還是那樣的蒼白俊秀而瘦弱,目光堅定從容,一如往昔。 書桌上的燭火猛地跳動了一下。 “子衿?!?/br> 虛空中傳來一聲呼喚。 他驀地一驚,停住了手中的筆。 不管時日過去多久,只要她一聲呼喚,他的靈魂仿佛就失去了自我。 他著魔一樣地在屋中四處追隨著那個聲音,在書卷中狂亂地翻找著,口中終于喊出了那個魂牽夢繞多年的名字——“游露!” 她的名字仿佛是某種封印,鎮(zhèn)壓住了他生命中唯一快樂的時光。 然而似乎是他的幻聽一般,那個人卻始終不曾出現(xiàn)。 歸于失望的胥子衿頹喪地雙手抱頭,“你父親定然想要保住你性命,如今所有的家書皆為內(nèi)侍所攔,你現(xiàn)在恐怕還不知曉,經(jīng)我多日游說,皇上明日就要宣你覲見了!” 笑著笑著,他卻忽然哭了。 “我沒有忘記你,我愛你……”他的嘴唇顫抖著說出心底深處的癡念妄想,“我恨你——你此去兇多吉少,但是……但是我并不后悔!” “子衿,你會來看我嗎?”胥子衿仿佛又聽到了那個聲音,后面這句隱隱綽綽得更像是他自己的腦補。 于是他怔住了。 許久之后,他緩緩閉上眼睛,似在腦海中臆想著往日記憶中明媚的少女,吐出一口氣,幽幽地道:“會的,游露,我會來送你最后一程?!?/br> 畢竟,已經(jīng)許久未見了啊。 第二日一大清早,皇帝的貼身內(nèi)侍前來宣旨,朝游露宮里的人烏壓壓的跪了一片,空氣安靜得連呼吸之聲都清晰可聞。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朝尚書之女朝游露秀外慧中,選入后宮已有歲余。朕愛其才華品性,特將瑩嬪晉為四妃之一,賜號為「瑩」。” 連嘉獎辭與選秀時都有一半的雷同,可見南驚虞對于后宮妃嬪的贊美究竟敷衍到了何種程度。 “瑩妃娘娘,另一份皇上的手諭不宜在此宣讀,請您過目后隨老身前往御書房復(fù)命。” 朝游露已有心理準備。 果然打開時,胥子衿熟悉的字體迎面而來,這份他為皇帝打的手諭草稿字跡雋永有力,辭藻繁復(fù)精美。 先是夸贊了一番她與皇帝鶼鰈情深琴瑟和鳴,再贊美了她具有女中豪杰文武雙全的美德。之后回望了朝尚書家族追隨藍月王朝、勇于貢獻的光輝歲月。感概了一番王朝目前所遇到的困境與瓶頸,末了終于順利成章地推導(dǎo)出了她應(yīng)該為國捐軀的思想覺悟。 邏輯清晰,層層遞進,看得人心潮澎湃熱淚盈眶,恨不得一死以報答皇恩,實在不失為一篇有理有據(jù)的好文章。 朝游露看得連連點頭,嘖嘖稱贊,“謝皇上恩典,我稍作打點后便隨中官去?!?/br> “皇上說了,瑩妃娘娘也不必打點行李,一切隨身衣物用品器具均已備好,您更衣之后即刻前去御書房謝恩即可?!?/br> 這是怕她突然稱病不起? 連打包時間都不肯給,南驚虞的帝王心術(shù)當真是深不可測。 內(nèi)侍笑瞇瞇地道:“奴才在門外恭候瑩妃娘娘?!?/br> “你們這是怎么了?”朝游露看下面侍女太監(jiān)哭哭啼啼,表現(xiàn)尤為突出的便是慧茗,大有她業(yè)已殯儀天的姿態(tài)。 “娘娘!”慧茗抽抽噎噎地拉住她的裙角,“娘娘此去,我們莫不是……” 雖不知道皇帝手諭中的具體內(nèi)容,但是據(jù)內(nèi)侍言行已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朝游露一走,他們就樹倒猢猻散了,雖然朝游露這樹也并不能算作是根深葉茂,但是有勝于無啊。 朝游露微笑著握起慧茗的手,“天行健,君子自強以不息。我走之后,各位分了這些年賞賜得來的物器,待到出宮之后做些小生意吧?!?/br> 聞言,宮里又是嚎成了一片。 “皇上,瑩妃娘娘求見?!眱?nèi)侍通報。 “進來?!闭谂喿嗾鄣哪象@虞隨意一揮手。 于是門便“吱呀——”一聲開了,在晨光微熹中,一個身影逆光站在那里。 細塵于陽光下飄蕩,如流光飛舞。 他一抬起頭來,便就此愣住了。 “修仙練道二十年,如今終有用武之地。我,臣妾……不是,屬下謝主隆恩。” 第一次與皇帝說了這么多話,換了幾個主語都不太妥當,是以朝游露從頭到位都低垂臻首,不去瞧皇帝的神色。 空氣仿佛都靜得凝固了。 她久久未曾聽到南驚虞的回答。 許是皇帝累了? 在后宮的那些日子里,她便常常見到南驚虞如此慵懶又漫不經(jīng)心地臥于榻上,看身邊美人笑靨如花般綻放,好似他并非辛勤采花努力播種的蜜蜂,而是等待狂蜂浪蝶大獻殷勤的一枝獨秀一般。 等得久了,朝游露就有些尷尬,“皇上,屬下就先行告退了?!?/br> “且慢?!蹦象@虞突然開口把她喚住。 這一驚讓她抬起了頭,終于與皇帝有了命中注定一般的相逢。 這一幕在她剛?cè)雽m那一日曾幻想過。幻想皇帝在看到她那一眼時,便能一見鐘情,互許終生,為她散盡后宮,只羨鴛鴦不羨仙。 只可惜南驚虞雖然長著一張傾倒后宮的臉,卻并非戲文的男主角,三宮六院他一個不少,嬪妃在他的眼中也約等于繁衍和泄欲的工具,這戀愛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你就是瑩妃?”她聽見皇帝的聲音當中隱隱傳來顫抖。 “正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