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稚問道：“做攝影這么有錢嗎？你這燒錢速度，夠不夠做產(chǎn)品測評的？”

    初照人：“老子混出名堂啦！很多品牌巴不得寄全線產(chǎn)品給我測評，工作室里全是PR包，早就不是最開始燒錢賺人氣的小白了。而且我最近在和一個大牌合作，特意攢了錢帶你來瀟灑地。就你我這行，真是吃力不討好，說不定哪天就猝死了，存錢作甚？正所謂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啊?！?/br>
    游稚想起工資卡上常年無法突破的五位數(shù)，不由嘆了口氣，距離開個人工作室，賺大錢，當(dāng)霸道總裁，包養(yǎng)高富帥，走上人生巔峰的夢想還無比遙遠(yuǎn)。

    兩人在卡座坐下，酒水交給初照人，游稚則四處環(huán)視，電子工業(yè)風(fēng)格的設(shè)計感粗獷卻不失細(xì)節(jié)，又極具辨識度，十分迎合年輕人的胃口。店內(nèi)正如初照人所說，一大半客人是男同，另一半由女同和直男直女組成，四類人的共同點是長得都盤靚條順，相當(dāng)養(yǎng)眼，加上品位不錯的DJ現(xiàn)場打碟，倒是個放飛自我的好地方。

    印著陌生字母的洋酒上桌，正巧初照人上完洗手間回來，激動地對游稚說：“臥槽，我看到一個和你初戀長得很像的人！”

    游稚心里咯噔一下，大腦一片空白，支支吾吾道：“不、不可能吧？在哪兒呢？”

    初照人拉著游稚側(cè)向右邊，相隔三個卡座，正對舞池的卡座里坐著四五個人，其中一人西裝革履，頭發(fā)梳成大人模樣，五官俊朗無儔，略顯寂寞地喝著雞尾酒，宛如一尊遺世獨立的雕塑，與現(xiàn)場氛圍格格不入。

    好像……真的好像！游稚心想，有幾年沒見過了？怎么會在這里遇上？但是氣質(zhì)完全變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肯定不是他，但是真的好像啊……

    游稚冷靜下來，故作輕松道：“確實很像，不過這人穿衣比他有品位多了。哇，光看臉的話簡直就像雙胞胎?！?/br>
    初照人嬉皮笑臉道：“我聽見那桌的人叫他，好像是陳什么，你初戀名字里沒這個字吧？”

    游稚徹底松了口氣，卻忍不住去瞟那人，同時答道：“你連他名字都忘了？也對，內(nèi)蒙人，名字不好記?！?/br>
    初照人揶揄道：“喲，你已經(jīng)徹底對他沒想法了？”

    游稚心虛道：“拜托，這都過去幾年了？惦記一個永遠(yuǎn)不可能有結(jié)果的人有什么意義？”

    初照人晃了晃酒杯，眼神略有點迷離，似乎憶起往事：“內(nèi)蒙人……鋼卓力格，鋼鐵般的勇氣，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你倆的時候，真的有種……很般配的感覺?！?/br>
    鋼卓力格。鋼卓力格……

    十三年前。

    “班長，你搬桌子來干嘛？”

    “班長，是有轉(zhuǎn)學(xué)生要來嗎？”

    “是啊，還是個大個子，奇奇，老班讓新生坐你后面，你OK吧？”

    “大哥，我除了OK還能說什么？哎，老班來了……”

    “咳吭，同學(xué)們新年好。今天咱們班來了位內(nèi)蒙來的新同學(xué)，來，你做一下自我介紹。”

    “哦……大家好，我叫鋼卓力格?！?/br>
    講臺下一片小聲哄笑，所有人都對這位蒙古族男生很感興趣，尤其是處于情竇初開期的女生們，已經(jīng)開始討論轉(zhuǎn)學(xué)生的外貌。而男生則忿忿不平：“切，黑得像塊炭，貼個月亮就可以去演包公了，哪里好看？”

    而游稚對鋼卓力格的第一印象則是：好黑，大塊頭，看起來憨厚老實，甚至有點呆，不過五官還不錯，要是白點兒就好了。難道是每天放牛的原因？話說內(nèi)蒙人都這么黑嗎？他們平時是不是騎馬去上學(xué)？肯定住在蒙古包里吧？！冬天有沒有暖氣？電視上說大草原很美，好想去玩……但是暑假肯定要補課，老爸不可能讓我去的……

    班主任拍了拍講臺，示意全員肅靜，指著游稚身后的空位說：“鋼卓力格，你先坐最后一排，第一次月考后根據(jù)成績調(diào)座位，沒問題吧？”

    鋼卓力格點點頭，大步流星走向游稚，面上帶著友好又羞澀的微笑，配合北方牧民特有的粗獷五官，竟令游稚心中一動。

    那一刻，時間被無限拉長，鋼卓力格的步伐變成緩慢的無數(shù)幀，裸露在丑陋校服外黝黑的皮膚，明晃晃的大白牙，在南方不多見的風(fēng)沙氣息，超出同齡人的成熟氣質(zhì)，卻不失少年感的笑容，每一幀畫面都如同打鼓一般，一下一下敲在游稚心上，以至多年以后再度回想，游稚不得不承認(rèn)，或許對他的確是一見鐘情，只是匆匆那年懵懂，不明白那種強烈的心跳究竟是什么。

    “奇奇，奇奇？”初照人伸出手，在游稚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這么出神？”

    游稚苦澀笑道：“沒什么，有點醉了，想起一些無所謂的事。你呢？看上誰沒有？”

    初照人幾杯洋酒加冰下肚，已有些微醺，端著酒杯起身，手舞足蹈道：“你看他們在親吻，年輕美麗的rou體，愉悅迷人的荷爾蒙，多美好啊。如果……不是在暗日里該有多好？”

    游稚想起初照人的過去，結(jié)合自己的遭遇，頓覺人生了無生趣，父母的憤怒，路人的厭惡，社會的排斥，每一個因素都在將他們隔離開來，成為一座座渴望關(guān)愛的孤島，最終不是在渴求中互相慰藉，便是在隱忍中漸漸沉默，化作汪洋大海的一瓢苦水。

    “別想了……來來來，干杯！”游稚也喝得上頭，雖理智還在，但酒精已讓他莫名興奮，想要做一些大膽的事，他磕磕絆絆地說，“至少得把六千喝回來，嗝……你沒醉吧？”

    初照人隨著音樂節(jié)奏扭了起來，像個笨拙的高中生，笑著說：“沒有，只是有點悸動，要不要跟我去舞池土嗨一下？不過要先把酒清一下，以免被人……”

    “小心！”游稚焦急伸手去拉初照人，然而酒精上腦，終究晚了一步，眼見初照人歪歪扭扭撞進背后路人懷里，那高大男人手中的酒灑了一地，潑在初照人和他自己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初照人暈乎乎轉(zhuǎn)頭，連人都沒看清就開始鞠躬道歉，甚至連鞠錯了方向都不知道，“我、我賠你干洗費。”

    那男人莞爾一笑，干凈清爽的打扮令人頓生好感，加上身材高大、五官英俊，初照人登時老臉一紅，在五顏六色的燈光下散發(fā)guntang的熱度。男人開口回應(yīng)，聲音清朗陽光：“沒關(guān)系，撞疼你了嗎？你的衣服都打濕了，冷不冷？”

    游稚瘋狂對初照人擠眉弄眼，讓他不要被男色所迷惑，中如此低級的勾搭，然而初照人滿眼冒星星，饒是看過無數(shù)韓劇也沒能逃過一臉花心大蘿卜男二屬性的帥哥誘惑，并且在五分鐘后便拽著游稚坐到人家那桌，卡座中間正是神似鋼卓力格的男子，名叫程澍，只是近看皮膚要白皙許多，雖然仍是古銅的級別。

    游稚小聲嘟囔：“好尷尬啊，要說點什么？而且為什么要把我安排在這個人旁邊？你們串通好整我嗎？”

    初照人不著痕跡地用手肘捅了游稚一下，小聲回應(yīng)：“整你干嘛？你當(dāng)你是大明星，玩隱藏攝像機呢？這樣，你就把他當(dāng)成一比一還原的出氣筒，往死里欺負(fù)，反正走出這個店誰也不認(rèn)識誰，正好解了你發(fā)酵七年的怒火?！?/br>
    “七年了嗎……”游稚喃喃道，“算了，你開心就好，但是別信他說的話??！一看就是情場老手加花花公子的究極復(fù)合體，小心被騙……”

    “被騙什么？”那位名叫初見月的高大男人溫柔地說。

    “色……”游稚嘴上漏風(fēng)，說完后更加尷尬，只得干咳幾聲，“抱歉，電視劇看多了，頭有點暈。”

    初見月緩緩湊近初照人，如同在韓劇中上演無數(shù)次的劇情那般，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感，唇角微微揚起，絲毫不顯色情，反倒有種高中校園戀愛里常見的壞小子的感覺。在兩人嘴唇僅有幾十厘米時，初見月穩(wěn)穩(wěn)停下，眼里充滿挑逗神色，而初照人則全身僵硬，呼吸滯住，面紅耳赤，幾乎要受不了刺激而閉上雙眼，就在這時，游稚簽起一塊西瓜，不由分說塞進初照人嘴里，冷冷地說：“吃塊西瓜，降降火。”

    初照人心虛回頭，不停眨眼，呆呆抓過桌上的冰水猛灌了幾大口，而后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初見月聊天，譬如初姓并不常見，能遇上真是有緣；抑或兩人名字出處皆是，險些就撞了名等等。期間眾人皆好奇兩人的“高中生”身份，初見月還問他倆對剛結(jié)束的高考作何感想，游稚兩眼一黑，十幾年前的事誰還記得？只約莫想起那天文綜考得還不錯，而鋼卓力格那張不冷不熱的臉在說著“理綜不難”。

    所幸初照人戲精上身，氣鼓鼓地說：“唉，不要說高考了，頭疼。”話題就此揭過，一桌子人繼續(xù)扯淡，又將話頭轉(zhuǎn)向高中生活，好好的迪廳放縱之夜愣是過成了老油條懷舊聚會。而高中的日子對于游稚來說，除了與父親無休止的爭吵以及沒日沒夜練畫以外，便只剩下和鋼卓力格的朝夕相處了。

    “真的好尷尬啊……”游稚緩緩靠近初照人，在他耳畔小聲說，“而且怎么會有人穿西裝來蹦迪？感覺像個……衣冠禽獸?！?/br>
    “這就是老子花六千來玩的意義??！”初照人努力壓住嗓門，“估計是哪個富二代從公司視察下班，然后直接過來玩，光那個袖扣就夠我們一個月工資吧？”

    游稚學(xué)的雖然是室內(nèi)設(shè)計，但在本科時也淺顯了解過服裝設(shè)計這一塊，知道程澍那身西服多半是定制，稍厚的墊肩，凸顯立體感的胸兜，下擺稍長的版型加強腰部線條，采用歸褶技術(shù)的立體上袖令手臂曲線更加優(yōu)美，完美襯托程澍高大的體型。而一左一右兩顆低調(diào)奢華不平凡的袖扣嵌著游稚不認(rèn)識的寶石，有可能比這身定制西服更貴。

    游稚搖搖頭，腹誹自己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幾年后也免不了俗，對穿著光鮮的富家子弟抱有下意識的好感。雖然不愿意承認(rèn)，但游稚依舊忘不了鋼卓力格，而眼前這位與鋼卓力格幾乎長得一樣的程澍，在昏暗燈光的映照下更是有幾分他的影子，這令游稚有些錯愕，意識在現(xiàn)實與記憶中穿梭。

    燈光交錯，一支小眾獨立樂隊正在舞臺上盡興演奏，是游稚喜歡的曲風(fēng)，女主唱慵懶優(yōu)雅的嗓音隨著伴奏彌漫在店內(nèi)的每一個角落，讓他很想起身，跟著節(jié)奏慢舞。他想起那個夜晚，一臉懵懂的鋼卓力格被他牽著手，走進擁擠的舞池。他們抱著彼此，學(xué)著旁人像不倒翁一樣左右搖晃，仔細(xì)感受戀人澎湃的愛欲和吐息。

    “音樂停了，人都散了，你還不松手？傻子?！?/br>
    “不想放開……你?！?/br>
    “人家都看著呢……先下去吧?！?/br>
    “嗯……小心！”

    換歌間隙中的燈光幾乎全滅，皮膚黝黑的鋼卓力格與黑暗融為一體，只能通過開口時的白牙勉強辨認(rèn)。他抱住不小心踩空的游稚，在四周曖昧氣氛的催動下，他的眼神在游稚臉上游離，最終停在微微發(fā)抖的嘴唇上。不知是酒精上腦還是順勢而為，鋼卓力格在游稚唇上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隨即四肢僵硬地跑回座位上，抓起冰涼的雞尾酒猛灌下一口。

    “你害羞了？”

    “……沒有?！?/br>
    “剛才怎么這么主動？嗯？”

    “……突然想親你，就親了?！?/br>
    迷離的視線在黯淡燈光下重新聚焦，眼前是程澍英俊的臉，游稚一個晃神，險些把他當(dāng)成鋼卓力格，手中的酒杯無力滑落，澆了他一身。

    “小心！”程澍大驚失色，隨即鎮(zhèn)定下來，關(guān)切地遞上面巾紙，想要幫游稚擦去酒水，卻礙于位置不好下手，“我送你……我叫人來收拾?！?/br>
    游稚道謝，而后前往洗手間整理。門后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節(jié)能燈通亮，沒有傳說中接吻打炮的畫面，但來往之人表情各不相同，顯然不是每個人都享受夜店里的肆意忘我。

    褲襠全濕了……游稚悲憤地想，這種時候搞什么回憶殺？算了，回家睡覺吧。

    游稚在路人不懷好意的眼神下尷尬離開，回到卡座時，酒杯的玻璃渣已經(jīng)收拾干凈，剩下幾人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繼續(xù)聊天，程澍依舊是那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一手拿著酒杯晃了晃。游稚正在心里吐槽這一幕，定睛一看，初照人和初見月都不見了蹤影，他瞬間酒醒了一半，警惕地問：“他倆人呢？”

    程澍微微一笑，靠近游稚，在他耳畔說：“你說什么？我沒聽清?！?/br>
    游稚沒好氣地側(cè)過頭，打算在程澍耳畔說話，卻差點吻在他唇上。游稚尷尬地咳了聲，努力平復(fù)心情道：“他們?nèi)ツ牧?？時間不早了，我得送我朋友回家！”

    程澍不咸不淡地說：“見月開車送他回去，或許現(xiàn)在還在門口等車。你……”

    游稚“嘖”了一聲，再也聽不進程澍的話，扔下一句“我先走了”便跑了出去，腦中浮現(xiàn)出陪初照人看過的韓劇中殊途同歸的劇情：初見月開著一輛昂貴的敞篷跑車，側(cè)過頭，奪走初照人的初吻，并且在江邊超速行駛，“詢問”初照人“你到底答不答應(yīng)我，做我的專屬小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