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的野草你不要采(十四)
初見月長得牛高馬大,而初照人則在與他分開后定期去美容院做還童治療,保持著墜機那年的模樣,小巧可愛,導(dǎo)致兩人身高差接近二十公分,初見月微微屈膝,彎下脖子才能與初照人親吻。在這個開放的年代,一切情到濃時的親密都是令人稱贊艷羨的,眾人無不為他們堅定的愛情感到憧憬,一旁的何兮整了整T恤領(lǐng),悠悠唱道:“愛情是一只不羈的鳥兒,任誰都無法馴服。如果它選擇拒絕,對它的召喚都是白費。威脅或乞討都是惘然,一個多言,另一個不語;而我愛的那個,他什么都不說,卻打動了我。” 逃亡小隊再次活泛起來,何兮的聲音變得澎湃激昂,充滿青春活力,話語間洋溢著對美好愛情的向往。一個來自賽馬星的高大女騎師湊到何兮旁邊問:“您的歌聲真是令人陶醉,我想您一定也有如此完美的愛人吧?” 何兮只自嘲似的搖頭,旋即又大方地說:“或許吧,不過那都是古老而冗長的故事了。今天是重逢與新生的一天,我想我們應(yīng)該多討論一些令人振奮的話題。” 眾人臉上疑惑,大概都在想為什么星際排行榜中最想擁有的男人會有如此情傷,但何兮明顯不愿多說,大家也就識趣地避開這個話題。 下半夜時,游稚與程澍各自收到大使館的聯(lián)絡(luò),大部隊已經(jīng)平安抵達,慢悠悠前進的帝國軍在中途碰見一路披荊斬棘的共和國軍,兩隊冰釋前嫌,共享資源,一同前進。帝國軍在沒有排雷裝置的幾個公時里,又有十七人受傷,已經(jīng)在大使館得到妥善治療,性命無虞。里維拉依舊處于昏迷之中,楊啟山也因為許久沒有做還童治療而疲勞過度,正在進行強制睡眠。 躍遷通訊站確認毀壞,消息無法傳遞出去,但第一波爆炸的新聞在第一時間由園區(qū)中的游客上傳到星際互聯(lián)網(wǎng)中,想必星際各國均已得知,只是距離極樂天堂最近的躍遷站也被毀去,原本十光分的路程變成兩個光日,須得借道鄰星才能實現(xiàn)宇宙穿梭,所幸大使館的儲備地窖中存有充足的壓縮食物,再加上自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出產(chǎn),游客們可以安心在館內(nèi)等待國家救援。 整個使館區(qū)中除了帝國與共和國外,還有上千座大大小小的中立星大使館,一部分中立星球締結(jié)了類似于帝國的同盟組織,在經(jīng)濟、貿(mào)易、文化等方面有較高層面的合作交流,而各國內(nèi)政完全自理,只是每個國家在每一星年里都要輸送一批壯丁進入聯(lián)盟自衛(wèi)隊中,一旦聯(lián)盟公民在外星受難,便由自衛(wèi)隊出面解救。 此時各大使館均已張起最高等級的防護罩,可抵御母艦級別飛行器的直接撞擊,然而此次事件的嫌疑犯卻對大使館無甚興趣,除了擊落他們的運輸車外,再沒有別的進犯舉動,對于游稚等軍人來說,這一仗打得實在是莫名其妙,在主園區(qū)外的地方,極樂天堂仍在正常運行,分散于其他幾塊不同風(fēng)情的大陸上,依舊熱火朝天地進行著情愛馬拉松活動。那些游客甚至沒有發(fā)現(xiàn)智能終端已經(jīng)無法連接上星際互聯(lián)網(wǎng),只一味享受著性愛獨有的愉悅和快感,對于焦頭爛額的大使館來說,這倒不失為一個好消息,試想剩余上億人被卷入戰(zhàn)火中,一股腦涌進不算大的使館區(qū),后果簡直不堪設(shè)想。 十來公里的路對于習(xí)慣于軍旅生活的士兵來說就像散步一樣,沒有出現(xiàn)想象中的正面交鋒,也不再有人員傷亡,回到大使館的時候已是新的一天,恒星的光如同綻放的愛欲,照得人火燒火燎一般,悸動不已,然而放眼望去,主城區(qū)已是一片狼藉,殘破的景象宣告世人:失去同胞或戀人的慘痛是真實的。 軍隊宿舍全部騰出,改造成公民休息區(qū),四人一間,軍人的物品不多,除了幾套軍裝和休閑便裝外簡直孑然一身,這些衣物被暫時入住的公民們整整齊齊疊放在一旁。何兮雖是宇宙偶像,但在此時與旁人也無甚區(qū)別,被安排進游稚的房間中,和初照人、初見月一間,另外一位室友是共和國人,聽說這個消息時便厥了過去。 先前回來的士兵都在休息,留守大使館的兩百人也已筋疲力盡,游稚等人更是離昏迷只有一步之遙,他敏銳察覺到不妥,回收槍械后便匆匆趕往楊啟山的辦公室。楊啟山更加蒼老了,想來這次撤離之后,他會被強制進行還童治療,對于國家骨干來說,保持良好的體力、身體狀況與面貌是非常重要的。游稚看著案后那略微佝僂的老人,不由心里一揪,面露擔(dān)憂之色,然而楊啟山只是疲憊擺手,示意他繼續(xù)匯報。 游稚詳細講述救援經(jīng)過,楊啟山閉目聽著,卻是一字不落,聽到他與程澍聯(lián)手救下何兮并安然返程時,楊啟山睜開布滿血絲的雙眼,淡淡說了句:“做得很好,那么,少校,你還有什么話想說?” 游稚微微俯身撐在桌上,嚴肅地說:“現(xiàn)在使館區(qū)聚集了幾乎所有主城區(qū)的遺民,各國軍隊全部返回,而幕后黑手卻遲遲不對大使館出手,我擔(dān)心被一鍋端……” 楊啟山瞇著眼打量游稚,兀自說道:“總部或許已經(jīng)派出運輸母艦,但至少也要兩個公日,停機坪被身份不明的敵人掌控,各國的私人飛船已被集中銷毀,目前只能進行半球內(nèi)的地面通訊,也就是說,母艦只有突破大氣層后才能與我們?nèi)〉寐?lián)系。” 游稚本來就不擅長和政客打機鋒,根本不懂楊啟山說出這番話的用意,此時擺出一張撲克臉,反問道:“所以呢?” 楊啟山笑了笑,牽動臉上的皺紋,像一只干癟的橘子,游稚皺了皺眉,心里想的卻是程澍老了的樣子,他也笑了笑,心想程澍就算老了,也一定是個不輸楊啟山或里維拉的老帥哥。楊啟山若有所思地看了游稚一眼,解釋道:“目前敵人身份未明,不過我猜他們或許已經(jīng)對極樂天堂外的地方作了表態(tài),如果想要安全撤退的話,說不得得先奪回地面控制站的指揮權(quán),而那里埋下的軍力也是未知?!?/br> 游稚明白了,大使館處于極度被動的狀態(tài),敵在暗我在明,想要安全撤離極樂天堂,就必須讓地面控制站正常運轉(zhuǎn),否則母艦無法安全降落,甚至可能會被防空系統(tǒng)擊毀。而大使館內(nèi)至少是安全的,哪怕游稚不帶兵出征,眾人也能在此平安度過至少一整個公年,使館中配備的自循環(huán)系統(tǒng)更是可以在星球本身不崩壞的情況下以智慧生物產(chǎn)生的廢料作為能源,生成賴以為生的空氣、水分和食物。如果大使館不主動派兵清繳地面武裝,那么母艦一旦突破大氣層,且沒被擊落的話,總部派出的軍隊也有相當(dāng)?shù)膶嵙梢耘c之對抗。 “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唔,十三個公時。”游稚看了看時間,“再給我十個,不,八個公時,我和士兵都需要一點時間休息?!?/br> “十個公時后,我會播放集合鈴音?!睏顔⑸接趿丝跉?,“委屈你和糟老頭子擠一擠了?!?/br> 楊啟山指了指會客室的沙發(fā),上面疊著一條呈豆腐塊狀的毯子,游稚不再推脫,早已累得嗝屁的他抖開毯子躺了上去,頭一沾到扶手就睡著了。 “叮——” 集合鈴無情響起,游稚條件反射般跳了起來,飛快疊好毯子,將豆腐塊放在原位上,楊啟山伏案而眠,此時也被吵醒,捏了捏眉心,說:“走吧,看看你的兵,少校。” 游稚睡著的時候,不知是誰在旁邊放了一套軍裝,他三下五除二穿好,開門就要從三樓走廊往下跳,楊啟山一怔,游稚這才反應(yīng)過來,扶正軍帽,領(lǐng)著楊啟山走樓梯下去。軍隊宿舍里的公民全都跑出來看熱鬧,校場中整整齊齊站著四百多人,但游稚知道,不可能全部帶上戰(zhàn)場,至少得留下一百多人看家護院,照顧傷員。 游稚走在楊啟山身旁,小聲說:“我打算還是帶三百人去,人太多了反而不好調(diào)配?!?/br> 楊啟山點點頭,答道:“少校,這是你的兵,行軍打仗,我不行,你做了決定知會我一聲就好?!?/br> 游稚感激地點頭,事實上他最怕的就是文官以官職施壓,對帶兵上戰(zhàn)場的事指手畫腳。如今不比上古時代,打仗全靠冷兵器白刃相接,此時拼的正是槍械軍火,往往不需要多少人力,憑一桿光子大炮就能打天下,具體到實地的正面交鋒,往往還是正統(tǒng)訓(xùn)練出來的將士更有經(jīng)驗。不過游稚并不知道楊啟山帶兵打仗的過往,曾幾何時,他也是宇宙聞名的陸軍將領(lǐng)之一,在無數(shù)宇宙戰(zhàn)場上建立功勛。 標(biāo)準人類是一種非常健忘的生物,更不用說在基礎(chǔ)生命延長至五百歲的當(dāng)今宇宙,擁有完整、強大的記憶或許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雖然家用醫(yī)療艙就可以完成肌體與內(nèi)臟的再生手術(shù),可以說大多數(shù)疾病已經(jīng)不能帶來生離死別的痛苦,但每一星年仍然有上億智慧生物消亡,可能死于非法礦井,也可能死于毫無意義的戰(zhàn)爭中,對于他們的愛人或者家人來說,這種悲傷的分量比以往更加沉重,比如生離的初照人與初見月,對彼此的思念與愛欲持續(xù)了整整三十年,有增無減,但幸得上倉憐憫,他們還有悠久的歲月可以一起度過,久到或許幾十年后的某一天,他們會對彼此感到厭倦。 誰會記得三百年前一場事不關(guān)己的小型戰(zhàn)役?或許連參戰(zhàn)者本人都已淡忘,更別提新生代的青年。自從楊啟山轉(zhuǎn)文職后,星際各國的當(dāng)權(quán)者都不知換了幾輪,人們早已遺忘他也曾經(jīng)是一位勇猛的陸軍中校,駕駛測試版本的光榮戰(zhàn)甲長驅(qū)直入帝國機甲隊,和當(dāng)時的隊長里維拉來了場驚天動地的生死決斗。 游稚等人自然是不知情的,他和手下的大兵們也體會過政客指手畫腳的后果,比如為了再創(chuàng)軍訓(xùn)佳績,在某一年的鐵人十項越野跑中,每人負重五十公斤,徒手爬雪山,鑿開冰洞水下閉氣游泳,在齊腰深的雪地里避雷前進。所幸每一個地標(biāo)都有數(shù)臺醫(yī)療艙待命,空中也有配備醫(yī)療艙的飛行器全程跟進,饒是如此,第一個到達終點的游稚也花了整整七個公日,共計治療八次,才勉強從刀山火海里撿回一條命。 游稚一身軍裝筆挺,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質(zhì),他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道:“這或許是一場還未接近敵營便會葬身異星他鄉(xiāng)的戰(zhàn)役,亦或許是一場有驚無險的障礙跑,即使不出戰(zhàn),我們也可以安然待在防護罩下等待袍澤們冒著生命危險來救援。我不能保證你們每一個人都可以平安歸來,我也不強求你們把腦袋別在我的褲腰帶上,我完全尊重你們的選擇?,F(xiàn)在,希望留在大使館的人請向前一步,不要有任何顧慮,我本人,與全權(quán)大使都不會朝上頭的人打小報告,自然也不影響你們?nèi)蘸蟮臅x升?!?/br> 無人走動,看熱鬧的人也一言不發(fā),校場上落針可聞,過了足足五公分,游稚欣慰道:“很好。下面點到名的人出列,按照終端上的名單領(lǐng)兵,隨后去槍械庫領(lǐng)兵器,沒被選中的人留在大使館保護公民?!?/br> 游稚依舊采取十人一隊的方式,按照入職時為所有士兵做的測評進行排序,共選了二百九十九人,除自己以外又從中挑出二十九名隊長,將各隊名單傳輸?shù)疥犻L的智能終端上。二十九人依次出列,集合小隊成員,去槍械庫挑選趁手兵器。真刀真槍的白刃戰(zhàn)雖已不常見,但在各處部署有防衛(wèi)系統(tǒng)的文明星球上,沒有戰(zhàn)斗型飛行器的士兵便只能以命相拼。 離最終集合時間還有十公分,游稚忽然很想念程澍,兩人從主城區(qū)回來后便各自前去述職,不知里維拉醒了沒有,帝國軍下一步動作又會是什么?按照帝國人一貫的脾性,大概也會把恐怖分子打到趴下為止吧。 打電話可能不太方便,游稚思忖再三,還是給程澍發(fā)了條信息,愣頭愣腦地學(xué)著電視上的復(fù)古劇情寫道:我出去一下,如果回不來,你就找個好人過日子吧。 游稚不經(jīng)意按下發(fā)送,再看了一遍,覺得實在太蠢了,于是又趕緊編輯一條:手滑!當(dāng)我沒發(fā)過! 智能終端突然震動起來,嚇得游稚險些甩了出去,一看光屏,是程澍打來的電話。游稚面朝窗戶玻璃,極不自然地整了整儀容,不輸何兮的精致臉龐配上不輸壯漢的健碩身軀,正合了金剛芭比的形象。 游稚按下接聽,程澍帥氣的臉在光屏上顯現(xiàn)出來,他似乎也得到了充足的休息,疲勞一掃而空。游稚心里覺得好笑,兩人之間僅有一街之隔,卻還要用這種方式溝通。 程澍滿意地笑了笑,那壞小子似的笑容令游稚覺得有些熟悉,卻想不起源頭。程澍挑眉,饒有興味地看著游稚,說:“剛才吆喝得挺好嘛?!?/br> 游稚的臉?biāo)⒌囊幌戮图t了,仿佛被人看光了一樣,不自然地說:“咳,事情就是……這樣。你們有……不方便說就算了,我只是想告訴你一聲,說了要對你負責(zé)的,就這么跑了說不過去?!?/br> 程澍的臉也倏然紅了,眼神有些飄忽,而后說:“沒什么不方便的,我跟你一起去,你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