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悠篇(三十)
新月幾乎是在匍匐爬行,肺腑間像是有熱刀子在割,身后蜿蜒出一道鮮紅血跡,她喘氣粗重,額上淌血,卻眼神堅定,拼著那一口氣,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回到皇城,一定要救公主! 偏偏上天作弄,倏而刮了一陣陰風(fēng),而后大雨傾盆而下,密集雨聲打得人高的野草東倒西歪,新月雙手染血,緩慢卻固執(zhí)地頂著水浪和草葉往前爬,雨太大了,落得人睜不開眼,她心口鈍痛,又嘔出口血來。 “公主......”傷痕累累的血手不甘心地顫抖著前伸,她快撐不住了...... 恍惚聽見遠(yuǎn)處似有馬蹄嘶鳴,她昏沉間仍在下意識蠕動前行,驀的被一人撈起,那人見她傷成這般,失聲喊道:“大當(dāng)家的!是新月!” 新月被血水模糊視線,仍辨認(rèn)出飛身下馬朝她而來的是鳳曜和太子,二人皆是滿臉急色,新月聽不見他們在說什么,她拼死睜大眼睛,指著來時的方向,“破廟......廟......” 她被人帶上馬往皇城疾奔,視野里兩隊人馬揚塵遠(yuǎn)去,她想叫太子殿下保護公主,莫要上了駙馬的當(dāng),卻也只能發(fā)出幾聲囈語,昏死過去。 壽宴當(dāng)天,天未亮鳳府便鬧鬧騰騰地有了動靜,及至日頭升起,朱門大開,喜迎賓客。 來往談笑,觥籌交錯。 鳳彥清點完一批禮單,回身便見鳳曜俊容微沉,一言不發(fā)地望著天。 “大哥?!彼S過扶手跳進廊內(nèi),“怎么了?” 鳳曜垂眸瞧他,又看了眼一片歡騰的宴席,寧老爺子紅光滿面,她身邊陪著語笑嫣然的寧嵐溪,一席飄逸的灑金錦繡羅紗百步裙,眼尾綴著粒紅胭脂,貴氣韜然,瞧見鳳曜看她,便羞澀一笑。 鳳曜眸光淡淡,似有思量。 “我瞧你興致不高,可是出什么事了?”鳳彥悄聲湊近。 鳳曜搖頭,從昨夜起他心中便不知怎么的有些煩悶,冥冥中總有些風(fēng)雨欲來的危機感。 鳳彥還要再問,便見寧老爺子在席中央沖鳳曜招手,待鳳曜走到他跟前,他拍了拍鳳曜肩膀,酒后略微渾濁的眸子定定望著他。 鳳曜劍眉微蹙。 “感謝諸位來參加小老兒的壽宴!”寧老爺子開懷揚聲道,他聲若洪鐘,說話間帶著江湖人的豪氣,鏗鏘一番熱場話說得眾人都拍手叫好。 這時寧蕭話鋒一轉(zhuǎn),同時握住鳳曜與寧嵐溪的手,有人開始起哄,漸漸地鬧場聲喧天。 鳳曜欲抽手,被寧蕭緊緊箍住,他眸中冰冷一片,瞬息間已于寧蕭在眼神間博弈了幾個來回。 寧蕭篤定鳳曜不會在眾人面前落他臉色,這也是他決定這樣兵行險招先斬后奏的原因。 “今兒大家給我做個見證,小老兒我正式把我的寶貝孫女許配給......”他話音一斷,鳳曜在眾目睽睽之下甩開了他的手,后退了一步與他對峙。 全場嘩然,寧嵐溪臉上慘白如紙。 “你......”寧蕭一陣血氣上涌,幾欲吐血,指著鳳曜雙唇顫抖不止。 “太子殿下,您......”府前突生喧鬧,只見太子洛銘身帶兵器來勢洶洶,不顧迎客下人的阻攔徑直沖了進來。 人群匆忙散出一條道,洛銘赤紅著眼一把拎起鳳曜衣襟,咬牙道:“你把悠悠抓到哪里去了?!” 鳳曜眸中閃過一絲茫然,見洛銘這般模樣,身體下意識發(fā)了涼意,“她......她不是在好好待在公主......” “有人親眼瞧見你的親隨昨日將她打暈帶走,你還在狡辯!” 洛銘嘶吼著狠狠揍了他一拳?;靵y之中寧蕭拉著寧嵐溪退進了人群里,寧嵐溪不再失魂落魄,反倒是神色緊張,寧蕭緊緊握著她的手才讓她鎮(zhèn)定些許。 昨天李瀟妏難得一次回宮,洛悠就出了事。來報信的人是一家料子鋪的伙計,那時圖方便在暗巷中尋了處地方撒尿,回去時目睹了兩個女子被一瘦高青年抗走,那三人他都認(rèn)識,他躲在暗處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伙計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煎熬了整晚才咬牙去公主府告密。 公主府內(nèi)一下亂了套,下人因著洛悠出門前的吩咐,見她未歸只當(dāng)是留宿在了某處,誰知公主卻是被歹人擄走了,連忙進宮稟了太子,這才有了這一幕。 那帶著雷霆怒意的一拳惹得滿座驚呼,鳳曜踉蹌兩步,“阿銘,不是我?!?/br> 轉(zhuǎn)瞬間他已經(jīng)猜到是怎么回事,他是懷疑阿翔有了異心,卻沒想到他竟打的是洛悠的主意。鳳曜指尖發(fā)著顫,發(fā)現(xiàn)自己潛意識里竟懼怕成這般,他不知道阿翔緣何擄走洛悠,害怕她出事,害怕再也見不到她。 鳳彥飛撲上來搡開洛銘,“太子殿下,你定是誤會了!我大哥愛極了嫂嫂,怎么可能會做出傷害她的事情!” “來人!”鳳曜沉聲喝道,“去尋公主!勢必要把人找到,提供線索者賞白銀千兩!” “大當(dāng)家的!大當(dāng)家的!”又一人連聲喊著,福伯從門外跑來,“剛得到消息,阿翔綁走了公主!我派人跟著他,結(jié)果讓這小子給逃了,只知公主被他抓到了城南,那邊還有一人與他接應(yīng)!” 洛銘冷眼掃過這場鬧劇,不想再在這多費口舌,他劍指鳳曜,一字一句道:“我不管你鳳府誰是誰非,悠悠還懷著身孕,她若是出了事,我饒不了你?!?/br> 鳳曜像是被他的話砸蒙了,面上難得顯出了無措的神情,“你說什么?” 悠悠......懷了他的孩子?! 洛銘不再理會他,兀自振袖離去,鳳曜倏而打了個冷顫,猛一下回過神來,震聲厲道:“備馬!” 風(fēng)急雨驟,鳳曜策馬疾軀,新月那滿身血污像一記重?fù)羟么蛟谀X海。 她還好嗎? 她還......活著嗎? 鳳曜從未如此悔恨,為何將她放走,為何不多派點人手守在公主府,為何如此愚蠢,連隨身下人有了異心都未曾發(fā)覺,為何讓她陷入這般危險地境地! 他一顆心狠狠沉下,糟糕的想象控制不住地充斥腦海,駿馬被鞭出血痕,他牙關(guān)緊咬,仿佛也在舌尖嘗見了血腥味。 破廟里的景象令鳳曜目眥欲裂,他看見她倒在血泊中,小臉煞白,整個人好似沒了聲息。 他縱身躍下馬背,驚惶地?fù)屔頁涞剿磉叀?/br> “悠悠......”他竟不敢觸碰,她臉上皆是細(xì)碎傷口,那刺目的紅幾乎要碎了他的神魂。 洛銘也撲到他們身邊,抖著手探了洛悠的鼻息,仿若劫后余生。 “還有氣!還有氣!太醫(yī)!太醫(yī)!” 宮里抓出來的太醫(yī)跟著一路疾馳顛簸,內(nèi)臟都快要吐出來,滿臉菜色跌跌撞撞被人抬進來,瞧見那廟中場景立馬倒吸了一口涼氣,開藥箱的手都是哆嗦的。 他們未到之時便遙遙瞧見一個男子慌亂地沖出破廟,想必是聽見動靜奪路而逃,鳳曜當(dāng)即搭弓一劍將那人左腿射穿,此時被皇宮衛(wèi)兵和鳳府親衛(wèi)聯(lián)合鎮(zhèn)壓,喪家之犬般匍匐在地掙扎著。 鳳曜衣角皆是洛悠的鮮血,神情冷煞,宛如從地獄而來的鬼煞,他拔劍在側(cè),冰冷道:“哪只手動的她?” 宋老三吐出一口血沫,垂死掙扎般笑道:“你猜......啊——!!” 伴隨著凄厲的嘶吼,一只斷手滾落一邊,宋老三痛得想打滾卻動彈不得。 “啊啊啊———!!” 另一只手也跌落一邊。 衛(wèi)兵上手卸了他的下巴,斷了他咬舌自盡的路,鋒利劍刃深插入他眼前的泥土之中,宋老三面部痛到痙攣,眼中唯余驚恐。 驚雷炸響,映亮鳳曜凝聚著風(fēng)暴的深邃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