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曠的房間里落針可聞，一時間誰都不敢說話，甚至不敢抬頭去看坐在上方的那人。

    說是上方也不對，因為這個房間其實就是個倉庫，沒什么上下之分，只是那人隨便坐在哪兒，哪兒就是別人不敢直視的上方而已。

    說起來，他平時是不到這種地方來的——這個主要用于處決叛徒、拷問臥底，常年伴隨著血腥味，地上的污漬也永遠清理不干凈地方。

    雖然在場的諸位誰也干凈不到哪兒去，嫌地方不干凈無異于烏鴉笑豬黑，但即使手染鮮血背負人命，他也依舊是天生的貴公子，優(yōu)雅貴氣。

    像這樣不干凈的地方，他通常是不會踏足的。

    埋著頭的手下暗自嘀咕：“老大到底在想什么啊怎么突然來這了？半天了也不說一句話，搞得人心惶惶的?！?/br>
    但這話他也就敢在心里嘀咕嘀咕，一點不敢出聲。

    而且今天這場面也不算無跡可循。

    畢竟，誰讓犯事的是孟哥呢？

    誰讓犯事的是來了組織后就一直很得老大信任，短時間內(nèi)就成了老大心腹的孟言呢？

    今天老大突然發(fā)難，叫人把他抓了，眾人一頭霧水地照做，到現(xiàn)在還是懵的。

    而孟言一見人沖他去，就奔命地跑，想必是犯了不得了的忌諱，不然也不必那么心虛了。

    這樣想著，手下的視線便也隨著想法移動，最終落在了不遠處跪著的人影上。

    孟言本穿著和這里大多數(shù)人一樣的黑色套裝，但因為剛剛的追逐與打斗，這會兒外套已經(jīng)不翼而飛了，會剩下一件扣子都被扯壞的襯衫。

    他身上有傷痕嘴角有血漬，雖然低著頭看地，但眼睛里的狠厲絲毫不減，渾身都散發(fā)著“看你們誰他媽敢來動老子”的危險氣息。

    但……同時他也微微發(fā)著抖。

    此時正值春末，天氣還算溫和，所以孟言此刻發(fā)抖，應該不是冷的。

    他在害怕！

    手下又想：對上老大，誰能不害怕呢？

    老大哪怕是笑著，下一刻也能取人性命，況且老大出手，會讓人覺得快點死掉都是幸運。

    對上老大，誰能不害怕呢？

    心理活動非常豐富的手下再次唏噓：孟哥到底有什么想不開啊？平時他最能猜老大的意思了，這回是干了什么，才讓老大親口下令讓抓他，抓住了還親自審？

    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此刻孟言心里也嘀咕，實際上他也不確定自己就是暴露了，只是他的直覺向來準確，他知道，自己這次是栽了。

    但他也還在猶豫……不知老大抓他有沒有證據(jù)？

    要是沒有切實的證據(jù)，還是要死不承認掙扎一番的。

    但……要是已經(jīng)證據(jù)確鑿了，狡辯只會讓他死得更痛苦而已。

    他猶豫著，久久不敢發(fā)聲，好不容易終于鼓起勇氣想要說點什么，就聽祁君聞淡淡地問：“那個女警察抓到了嗎？”

    孟言的心咯噔一下墜到了谷底。

    但或許是因為緊繃到了極限，旁人竟覺得他姿態(tài)稍稍放松了些。

    伴隨著女警被抓進來，孟言知道，就算不是證據(jù)確鑿，他的事肯定也暴露得七七八八了。剩下的，只有祁君聞怎么處理他而已。

    說起來警局也真是沒事找事，他在這邊臥底干得好好的，警局卻非說他自己一個人不方便，又是偷情報又是傳消息，所以就給他派了個幫手。

    新來的女警察倒也不是不能干，單論技術或者能力她還是很強的，但臥底這種事，多一個人可不止多一分風險，他很難保全自己的同時還注意兼顧他人。

    他來這兒才兩年，還不算久，本來就根基不穩(wěn)，現(xiàn)在頻繁接觸另一個新來的人，真的很難不引起懷疑。

    說實在的，從那個女臥底來的第一天起，他就心里慌慌的。

    也隱約記得那段時間，祁君聞有好幾次看著他欲言又止，只是祁君聞的一切情緒都很少外露，他還沒反應過來，再看祁君聞時，就已經(jīng)什么都察覺不到了。

    說不定那個時候起祁君聞就已經(jīng)起疑了。

    孟言自嘲地笑了笑，他想：過去了兩個月祁君聞才發(fā)難，想必已經(jīng)是該查的都查清楚了。

    祁君聞對他算不錯了，旁人都是但凡有疑點就直接處理掉，擱他這兒還查了查，已經(jīng)仁至義盡甚至重情重義了。

    他來這個組織兩年，為警局傳回了不少消息，甚至攔截了幾次重大軍火交易。

    就算現(xiàn)在死在這里，也不虧了。

    只惜那個小警察了，又年輕又有天賦，要是活下去以后肯定前途無量。只是因為她背景好做文章，所以剛畢業(yè)就被送來了這里，終究還是不夠穩(wěn)重。

    “還有什么話說嗎？”仿佛知道孟言在想什么一般，祁君聞突然開口，語氣平淡，不緊不慢的好像是在聊天，“就算不為你，也不為你的小女朋友說點什么？”

    “您的決定誰也改變不了……”孟言面無表情道。

    “呵，”祁君聞頗為滿意地笑了笑，“都到這時候了，你還是這么懂我，不過……”

    “這次我可沒跟你開玩笑?！?/br>
    “我沒查到你的問題，但你那小女朋友是警察，這可沒得洗?！?/br>
    祁君聞突然扔過來一把槍，“你親手解決她，你就沒事了?！?/br>
    “當然，你想救下她也不是不行。但這樣的話，你就得付出點代價?！?/br>
    孟言看著扔到眼前的東西，心思電轉(zhuǎn)。

    祁君聞是個疑心重的人，他從生下來起就活在污穢的軍火走私犯家庭，孟言不敢賭槍里有沒有子彈，就算有，他也不可能靠一發(fā)子彈活著離開這里。

    殺了那個小警察，也不是不行。

    只是……就算殺了她，自己其實也未必能全身而退，祁君聞的話，是不能全信的。

    他只能咬牙扯謊道：“我對大哥的心日月可鑒，大哥何必試探我。當初我看上那丫頭使手段強迫她，我不知道她是條子的臥底，只是……在我看來終究是我對不起她更多一些，要我動手，我心里過不去?！?/br>
    “她泄露組織的秘密，擋了大哥的路，大哥要殺我也不敢多言?！?/br>
    “如果大哥真愿意放他一馬，她的賬就算在我頭上，就當是補償她了?！?/br>
    話畢，他微微抬頭去看祁君聞，卻見祁君聞常年看不出喜怒的臉黑得不行。

    “你確定，”祁君聞一字一頓道，“我就怕，這筆賬你付不起?！?/br>
    “左不過就是一死唄，”孟言想，“今天就算他動手了，祁君聞以后也肯定不會再信任他。到時候想跑跑不了，情報拿不到，就算祁君聞不下手殺他，難道他要跟著這群走私犯混一輩子么？”

    與其那樣，不如今天就死。

    這樣想著，孟言撿起槍，一步步走到祁君聞跟前又跪下，“不管是什么我都受著，只求您信守諾言，放了她?！?/br>
    祁君聞微微低頭，直視孟言。

    他眼睛里有著令人捉摸不透的感情，像深不見底的潭。

    突然他冷笑一聲，拿起槍就對著前面扣動了扳機，子彈飛速旋轉(zhuǎn)，越過孟言的肩膀，沒入了女警的身體。

    但沒有擊中要害。

    “拖出去，”祁君聞笑著說道，“隨便找個地方扔了就不用再管了，至于她還能不能回警局，就看她的命了。”

    說罷他不再看其他人，再度低頭看向孟言，“現(xiàn)在，該解決你的問題了。”

    “我要你……”他靠近孟言的耳邊，緩慢而漫不經(jīng)心地說了幾個字。

    孟言的眼睛慢慢睜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東西。

    他臉上的震驚與錯愕逐漸收緊，最后變成了必須咬牙才能勉強控制住的排斥與怒意。

    因為太過用力，他有些面目扭曲.

    “你說什么？”他緊盯著祁君聞，開口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