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忘初臉頰上應(yīng)該是擦了面霜，有股清淡的香，皮膚摸著也嫩，又涼又嫩。

    他垂著眼，小聲地說著，聽上去似乎還有些委屈，“你沒有給我回信。”

    于珩呼吸一滯。

    他收回手，坐回駕駛座，理了理外套，簡短地回了聲，“忘了”。

    “我一直在等?！绷滞跞耘f保持著被于珩捧著臉的姿勢，身子偏向于珩，卻又不敢抬頭。

    “你待會想吃什么？”于珩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隨口問了句不久前才問過的。

    旁邊座位上傳來衣服跟皮質(zhì)靠背摩擦的聲音，林忘初轉(zhuǎn)了身坐正了，面朝著前方，他也重復(fù)了不久前才說過的答案，“都行?！?/br>
    “那就去吃火鍋?！庇阽裥χf，“怎么樣？”

    林忘初愣了一下，沒什么力氣地回答道，“好啊?！?/br>
    代駕很快到了，于珩說了個商場名，半小時左右，代駕就把他們二人送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家才開業(yè)不久的大型商場，里面入駐的大都是國內(nèi)外知名奢侈品牌，消費(fèi)不低。

    于珩帶著林忘初在地下停車場等電梯，二人自從火鍋話題之后都沒再開口說話，一個看著旁邊，一個看著前方。

    看著旁邊的于珩最先忍不住，他盯著快速下降的電梯樓層顯示屏，余光打量著悶不吭聲的林忘初，冷不丁地問道，“你現(xiàn)在住在哪里？”

    “三號線上，五魚站。”林忘初看著前方回答他。

    “坐地鐵到這里需要多長時間？”

    “嗯......大概一個多小時?！绷滞趸卮饡r開始小幅度地前后晃悠。

    “公司在附近？”于珩瞥了眼林忘初的腳底，發(fā)現(xiàn)他果然在一下一下地踮著腳。

    林忘初心情好的時候就會不停地踮腳，所以于珩總是會一次次看到線條流暢的小腿繃緊又松開，還有那輕易就能被他抓住的腳踝，于珩不知道悄悄盯了它們多久，也不知道當(dāng)時他自己的眼神有多么難以掩飾。

    看來林忘初現(xiàn)在也很開心，于珩想，他在開心什么呢？

    總不會是因?yàn)樵俅我姷搅俗约憾_心，畢竟林忘初寫給他的最后一封信決絕到差點(diǎn)讓他從樓上跳下去。

    現(xiàn)在怎么敢這樣開心？

    “嗯，”林忘初回答，“離剛才的酒吧兩站地鐵的距離?！?/br>
    ?！?/br>
    電梯到了。

    這會兒接近夜里十點(diǎn)，商場的人都聚成堆乘著電梯下樓，他們出電梯時把在外等著的二人擠開，一個推著超市推車的女人走得急，撞到了林忘初。

    于珩從空隙中看到林忘初被撞得向外退，不斷地低頭看著腳下后退著。

    人群來得快散得也快，幾十秒的功夫就走光了。二人一前一后走進(jìn)電梯，于珩摁了去往二樓的按鈕，二樓一半是美食區(qū)，不少店鋪都會營業(yè)到凌晨2點(diǎn)。

    “你等會兒回公司還是回家？”于珩問。

    “回家。”林忘初迅速看了于珩一眼，“都下班了，傻子才回公司呢?！?/br>
    于珩輕笑一聲，“那時候還有地鐵嗎？”

    “沒了，”林忘初聳了聳肩，抓著背包帶往肩上又提了一下，再度抬頭看了眼于珩，“我可以打車回去，很快就到了?！?/br>
    “嗯，”于珩順著林忘初的動作下意識看了過去，他的衣領(lǐng)被沉重的背包壓著扯向一邊，露出一塊光潔的薄皮白rou，“我沒喝酒的話倒是可以送你?！?/br>
    “不用麻煩了，”林忘初這次是看著于珩眼睛回應(yīng)的，也沒急著躲開，“我又不是小孩，不用你送?！?/br>
    “好啊，那我就不送了?！庇阽袼菩Ψ切Φ卮鹬?。

    ?！?/br>
    二樓到了。

    商場里的燈亮如白晝，把一切都照得無所遁形。

    “不過，我這么晚回去，鄰居家的狗肯定又要叫喚?！绷滞醺谟阽裆磉?，莫名其妙地開始了關(guān)于鄰居家的狗的話題。

    “它太吵了，”林忘初繼續(xù)道，“經(jīng)常在晚上——”

    “這邊?！?/br>
    于珩拉著一下林忘初的手臂，把他往自己的右側(cè)帶了一下。

    “經(jīng)常在晚上鬧，”林忘初衣服被拽開一些，肩頭都露了出來，他不在意地把衣服提回去，跟上于珩，“那一片的房子隔音不是很好，經(jīng)常睡覺睡到一半被吵醒，我上次實(shí)在是沒辦法，跟隔壁鄰居談了談，想讓她夜里管一管它，至少別一直叫，可誰知道——”

    于珩突然停住腳，左右張望著，在找著什么。

    林忘初跟著停下了，進(jìn)行到一半的話題也被他藏在了肚子里。

    “然后呢？”于珩看見了指示牌，帶著林忘初向左走去，他回頭望了眼林忘初，“怎么說一半不說了？”

    林忘初來了興致似的，笑盈盈地迎上于珩的目光，“然后啊，鄰居居然反問我怎么讓狗不叫，怎么讓狗小聲，她覺得那聲音很正常，而且大家都沒有找過她，覺得我在沒事找事，讓我搬家來著?！?/br>
    “她說得對。”于珩跟林忘初指了指前方一家占了兩三家店面的火鍋店，“就是那里?！?/br>
    “她說得對，”于珩接著說，“可能是你睡眠太淺了，既然別人都沒有提意見，那就說明是你跟那里不合適，你需要調(diào)整自己。”

    火鍋店門外的服務(wù)員看到客人，迎上來問幾位。

    “兩位?！庇阽翊?。

    他們被帶到靠窗的位置坐下，于珩脫掉了外套，一門心思地跟服務(wù)員交談。

    “請問客人鍋底要什么樣的？”

    于珩掃了眼菜單，他問林忘初，“忘初，不要鴛鴦鍋，怎么樣？”

    林忘初點(diǎn)點(diǎn)頭。

    “那就要中辣鍋底?！?/br>
    “好的。”服務(wù)員下了單。

    于珩把菜單給了林忘初，讓他選喜歡的rou菜，于珩自己則再沒碰過菜單，只是端著茶水兀自喝著，時不時看看窗外。

    瞧見服務(wù)員拿著菜單離去，于珩才再度開口。

    他問，“為什么不搬家？”

    林忘初答，“除了偶爾有點(diǎn)吵，其余都挺好的，沒必要搬?！?/br>
    他說，“你可以選擇更好的房子住?！?/br>
    林忘初喝了口茶，“攢錢嘛，更好的房子對我個人來講，反倒是委屈了它。”

    他問，“你缺錢？”

    林忘初答，“不缺，但多點(diǎn)總沒壞處?！?/br>
    他說，“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br>
    林忘初握著杯子，沒察覺到于珩語氣里的揶揄似的，“窮怕了，什么都可以沒有，錢不行?！?/br>
    于珩眉頭不由一皺，他突然不想吃這頓火鍋，不想吃這頓飯，也不想跟這個人重逢，他生怕這個人的再度出現(xiàn)擾亂的不止是這一夜，而是無法預(yù)估的未來。

    “但其實(shí)我現(xiàn)在很好，”林忘初接著道，“樣樣都好。都挺好。”

    “那我就放心了，”于珩舉起杯子，“干杯吧，慶祝你還不錯的人生?！?/br>
    林忘初疑惑地抬頭，那雙眼睛里有著藏不住的失落，和幾乎就要溢出來的難過。

    “來吧！”于珩催促道。

    輕到幾乎聽不到的玻璃碰撞聲在這家火鍋店的一角悄無聲息地發(fā)出，又落下，無力地像是沒有來過這世上一般。

    菜rou上了，于珩自己沒怎么吃，夾著涮好的rou一個勁兒往林忘初碗里夾，讓他多吃點(diǎn)。

    林忘初不停地喝水，一大壺茶水快叫他喝光了，可他還是不住地打嗝，臉也越來越紅，眼里憋了不少淚，愣是一滴也沒流出來。

    “我能不能不吃了，于珩哥。”林忘初拿起杯子又要喝水，結(jié)果杯子已經(jīng)空了，他倒了半天一滴也沒倒出來。

    “吃飽了就不吃了，為什么連這個也要問我？”于珩把自己剩下的半杯茶水遞給他。

    林忘初接過水仰頭一口悶了。

    “總感、呃！覺你在生氣?！?/br>
    “怎么會呢？”于珩遞給林忘初餐巾紙，“雖然你以前不能吃辣，但我不知道你現(xiàn)在一樣不能吃?！?/br>
    “肚子疼嗎？”

    “還好，多喝水就沒事、呃！了?！?/br>
    “下回早點(diǎn)告訴我，早知道就不帶你來吃火鍋了。”于珩夾了片沒煮的生菜，喂到林忘初嘴邊，“張嘴?！?/br>
    林忘初紅得有些發(fā)腫的嘴應(yīng)聲張開，于珩夾著菜塞進(jìn)他嘴里，筷子是壓著舌頭出來的。

    “留個聯(lián)系方式吧，”于珩放下筷子，“我目前會一直待在這個城市，有事可以找我?！?/br>
    于珩說完便拿出手機(jī)，點(diǎn)到電話簿界面，遞給林忘初。

    林忘初嚼著生菜，指尖迅速在上面留下自己的手機(jī)號碼。于珩撥通了它，算是互相都留了聯(lián)系方式。

    二人走出火鍋店時已經(jīng)凌晨，于珩沒有提送林忘初，林忘初也沒提，他們默契得道了晚安，分開走了。

    于珩一人回到停車場，代駕在車上等著，于珩獨(dú)自坐在后面，報(bào)了自家地址。

    代駕司機(jī)業(yè)務(wù)熟練，沒兩下就駛出地下，在空蕩的街上飛馳。

    于珩拉下車窗，夜里的冷風(fēng)把他身上的躁氣吹散不少，他拿出手機(jī)，盯著屏幕上那一串?dāng)?shù)字發(fā)呆，恍然間生出一種想把手機(jī)拋到窗外的沖動。

    微信不停地響著，是助理孟保仁給他發(fā)的圖片，還有幾段文字，交代著王總今夜的去處，算是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

    于珩回復(fù)：【下班吧】

    孟保仁回復(fù)：【收到】

    屏幕底下通訊錄那里冒出個10＋紅標(biāo)，于珩每天都要經(jīng)歷點(diǎn)開通訊錄，然后接受一個個工作伙伴的好友申請，今天也不例外。

    不過與往常不同的是，最新發(fā)送好友申請的不是某公司的誰誰誰，而是一個光是看到那名字都叫他呼吸變得沉重的人——林忘初。

    林忘初微信名就是他本人的名字，頭像是干干凈凈一片海，明明微信名已經(jīng)夠明顯，但林忘初還是在好友申請上加了一句——于珩哥，是我。

    于珩盯著那個名字許久，猶猶豫豫遲遲沒有按下去的指腹最終跳過了這個名字，接受了除他以外所有的好友申請。

    那個屬于林忘初的“接受”按鈕被忽略掉了，于珩鎖了手機(jī)，把它隨手丟在一旁，沒再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