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腳上樓梯前，保平安伸長脖子往二樓望了望，確定邱鳴旸已經(jīng)進(jìn)房間了，這才快速把自己先前就藏在袖子里的手機(jī)塞進(jìn)六一嘴里，手背在身后朝六一拍了拍，六一得到暗示，立馬叼著保平安視為炸彈一樣的手機(jī)奔回自己狗窩。

    身上的炸彈消除了，保平安的心跳卻依舊如鼓貫耳，他深呼吸幾口，將藏于衣服內(nèi)的資料袋拿出來，雙臂緊緊抱著，腳步緩慢地上樓。

    走到書房門前，保平安終于被急促的心跳聲逼停下腳步。

    ——因?yàn)槲夷繕?biāo)明確。

    王虎的話倏地在耳邊回響起。

    目標(biāo)么？

    躊躇不過半秒，邱鳴旸的聲音就從里面?zhèn)髁顺鰜?，像是還在與人通話。

    保平安調(diào)節(jié)心跳失敗，索性不強(qiáng)迫自己，剛好兩種欺騙的心虛重疊成為一種情緒，這種心跳正是他現(xiàn)在所需要的，也裝不出來的。

    捏住資料的手緊了緊，保平安呼出一口氣，走進(jìn)了書房。

    邱鳴旸面朝大門方向，半坐于書桌邊緣，兩條修長的腿隨意交疊，平日里整潔如刀削的領(lǐng)口此時微微敞開，上面還有些褶皺，很明顯之前被暴力拉扯過，領(lǐng)帶也歪在身前，看來氣得不輕。

    他拿著手機(jī)貼在耳邊，還在聽對方講話，視線卻一直鎖在走進(jìn)房間的保平安身上。

    保平安與他對視一眼便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從保平安進(jìn)屋后，邱鳴旸就一直在與電話那頭的人說話，對方好像是邱鳴旸的一個客戶，拉著邱鳴旸說了一下自己對于這次案子的想法，邱鳴旸與他分析了近二十分鐘才掛斷電話。

    房間安靜下來的那一刻，保平安才發(fā)現(xiàn)如此情況下第三個人存在的重要性，哪怕他只是電話另一端的人。

    當(dāng)邱鳴旸所有注意力都停留在自己身上時，保平安連呼吸都變得不知所措。

    邱鳴旸似乎在等他先開口，保平安對現(xiàn)況完全沒有把握，也在等邱鳴旸先開口。

    邱鳴旸回家后沒有換鞋，估計(jì)當(dāng)時很是生氣，到現(xiàn)在他腳上還穿著皮鞋，鞋底與地板碰撞出的聲音讓人心生緊張，隨著聲音的靠近，保平安下意識往后移了一步。

    邱鳴旸就此站定，身高優(yōu)勢，他將保平安面前的光線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

    最終，在這場沉默戰(zhàn)中，保平安先敗下陣來，他將懷里的資料首先遞了上去，低聲說：“哥哥，這個給你?！边f資料的雙手不難看出正在顫抖。

    邱鳴旸將資料從保平安手中抽走，翻動兩下便不看了，終于開口問：“東西哪來的？”

    “東西……”保平安想了片刻回答道：“王大哥給我的?！?/br>
    邱鳴旸這才哼笑了下，“自己坦白最好，省得我問你。繼續(xù)。”

    保平安把邱鳴旸這句話翻來覆去琢磨了許久，好幾次在分岔路口差點(diǎn)拐彎，最終還是決定按照之前設(shè)計(jì)好的路往下走，他小聲問：“哥哥讓安安繼續(xù)什么？”

    邱鳴旸雙臂環(huán)胸，資料隨意捏在一側(cè)的手上，頎長的身型筆直地站著，給保平安無形中增加巨大壓力，他語氣冰冷無疑，“你說我讓你繼續(xù)什么？”

    見保平安低頭不語，邱鳴旸微微彎下上身，卷起手中的資料挑起保平安的下巴，與保平安平視，嘲弄地說：“看來王虎對你不老實(shí)啊，事情敗露都不提前跟你打聲招呼?！?/br>
    這句話給保平安的刺激相當(dāng)大，邱鳴旸說的事情敗露是指哪件事情？

    由于被邱鳴旸緊緊盯著，保平安連眼珠子都不敢亂轉(zhuǎn)，也不敢讓自己去想多余的事，因?yàn)樗乐灰麃y想了，邱鳴旸一定可以看出來。

    保平安強(qiáng)壓如雷的心跳，按照自己編排好的話往下說：“安安沒有回家，哥哥不要聽別人亂說?！彼钡秒p眼通紅，似是在認(rèn)真狡辯。

    邱鳴旸用目光頗為有趣地描繪著保平安的臉部輪廓，眼眸漆黑深不見底，一副胸有成竹的逼供架勢，“安安，有些游戲呢，不適合你玩，就算——”他用指尖戳了戳保平安的太陽xue，“這里，正常了，也不代表著，你有資格成為游戲里——我的對家，明白嗎？”

    保平安額上立馬冒出細(xì)汗，從未有過的難堪侵襲全身血脈，但是他不甘心，他不信邱鳴旸真能將所有事情在短短半天內(nèi)就全盤摸清，就連國外醫(yī)生都無法從他身上看出任何破綻，他不信邱鳴旸能這么快就確定他隱瞞這么久的事實(shí)。

    況且他還沒承認(rèn)，除非王虎真的……

    保平安不敢移動視線，但是腦中亂糟糟一片，既然抓住王虎這條線，他決定先從邱鳴旸口中試著套問一下王虎到底出賣他沒有。

    似是等保平安的回答等得不耐煩，在保平安開口試探前，邱鳴旸先笑了笑，續(xù)道：“好吧，既然你想玩，我就陪你。”他用手中的資料拍了拍保平安的臉，“這東西既然是王警官給你的，那你說說，他怎么給你的，不要告訴我他特意繞路去針織店，把這個要給我的東西拐個彎先給你？”

    保平安漲紅著臉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王大哥今天去安安店子里買毛衣，然后給安安的。”

    邱鳴旸聞言笑得更加諷刺，耐心告罄的他一言戳破道：“保平安，王虎跟了我?guī)啄曛绬?？他會因?yàn)槟阋恍┦侄?，就背著我替你做事？你想的是不是有點(diǎn)過于天真?！?/br>
    “哥——”保平安剛一張嘴，就被邱鳴旸搶了話頭，“你真以為你一個人，能成什么事？”

    保平安被邱鳴旸審得幾乎快要招了，邱鳴旸一句‘你一個人’讓他宛如即將溺死之人抱到浮木。

    現(xiàn)在的情況就是，知道他治療成功的人只有小可，而知道他智力正常的人還有一個王虎。小可絕對不會出賣他，并且邱鳴旸也沒理由懷疑到小可身上，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那么就只剩下了王虎，他利用王虎的老婆孩子威脅王虎，王虎深知他不是一個人做成這些事的，他背后還有一個小可，怎么會在透露給邱鳴旸事實(shí)的情況下，不告訴邱鳴旸小可的存在？而是讓邱鳴旸誤以為他只有一個人？

    保平安即將崩塌的心理防線慢慢穩(wěn)定下來，他抓住邱鳴旸的西服衣角緩緩跪到地上，利用低頭的間隙迅速將腦中的思路整理清晰，然后啜泣道：“哥哥，安安知道錯了……”

    保平安弓著背，跪在邱鳴旸腳邊，拽著他的西褲，用含著哭腔的聲音說：“安安不是故意騙哥哥的……安安害怕惹哥哥生氣，哥哥不喜歡我回原來的家，但是安安想家了，也想那邊的叔叔阿姨，想回去看看，所以瞞著哥哥……”

    ——拋出不重要的換取信任，隱瞞重要的，這是保平安最初就設(shè)想好的挽救方法。

    邱鳴旸將信將疑地低頭看向保平安，小家伙身體的顫栗不像是裝的，就在他還想要進(jìn)一步詐話的時候，保平安跪的地方從中間往周圍暈出一灘水來，保平安哭得更大聲了。

    邱鳴旸慢慢蹲下才看到——保平安嚇得尿了褲子。

    邱鳴旸心臟猛地揪疼了一下。

    就在他蹲下的時間里，某個即將脫罪的小朋友心里罵道：媽的，老子的腎過濾速度也太慢了，這么長時間才尿出來！不過尿了總比沒尿強(qiáng)，不枉剛才喝那么多水！

    罵完自己的腎，保平安繼續(xù)毫無形象地哭著：“安安錯了，哥哥別生氣……嗚嗚嗚嗚……哥哥手里的東西，是……安安又打架了……被王大哥發(fā)現(xiàn)了，然后他帶著安安走的，讓我把東西給哥哥帶回來……別的安安沒有騙哥哥了……”

    在保平安剛離開王警官家的時候，邱鳴旸給王警官打過電話，保平安現(xiàn)在所說的所有事也跟王警官說的如出一轍，而且邱鳴旸還特意問過王警官保平安有沒有什么異常，王警官當(dāng)時回話的語氣滿是疑問，問邱鳴旸什么異常。

    按照當(dāng)時那點(diǎn)時間來看，保平安想在短時間內(nèi)讓王警官隱瞞自己治愈的事完全不可能，邱鳴旸故意讓王警官把資料交給保平安讓他帶回來，誰知王警官說已經(jīng)給保平安了，最近剛好有幾輛新查到的車輛記錄，順便就讓保平安帶走了。邱鳴旸布好局便回到家里等著保平安入局。

    如果按照他所想，保平安其實(shí)治療成功了，故意裝傻，瞞著他去調(diào)查奶奶的事情，那么保平安一定會對當(dāng)年的車輛記錄感興趣，可是這小家伙一進(jìn)門就老老實(shí)實(shí)把資料交給他了，并且資料沒有開封過的印記。

    再看保平安現(xiàn)在哭成這樣，嚇得渾身發(fā)抖，連小便都嚇出來了，邱鳴旸開始責(zé)怪自己想太多，如果現(xiàn)在的一切都是保平安演的，那么這小家伙完全可以拿奧斯卡影帝了。

    包括自己懷疑過的王虎，王虎也老老實(shí)實(shí)將保平安今天的行程匯報給他，還告訴他保平安央求自己帶他回家的事，種種跡象都指明只是邱鳴旸想多了，況且保平安在深城沒錢沒勢，如何能玩弄所有人？讓所有人都如此正常的撒謊，替他隱瞞，別人圖什么？

    而且保平安現(xiàn)在全招了，要么是保平安太會裝，要么小家伙確實(shí)對他只隱瞞了‘回家’這一件事。

    邱鳴旸回神，保平安的哭聲還在繼續(xù)，他半蹲下來，保平安像是害怕他嫌棄自己似的膝蓋往后移了移，用手捂住自己被尿浸濕的襠部，畏畏縮縮將身體蜷縮起來。

    邱鳴旸用手抬起保平安的下巴。

    保平安整張臉濕漉漉的，眼眶猩紅，原本白皙的臉也漲紅得像是在滲血，眼神清澈不藏任何多余的情緒，只有無限放大的恐慌和害怕。

    縱使不忍，可心思縝密的邱鳴旸還是打算暫時隱下心疼，再詐一詐保平安，他視線直直刺入保平安雙目中，問：“手機(jī)為什么丟了？”

    保平安的手機(jī)定位一直在針織店，他回自己家會把手機(jī)放在店子里這點(diǎn)讓邱鳴旸不得不懷疑。

    保平安的眼淚跟開閘了一樣，不停地從臉頰流下匯聚到下巴，再流到邱鳴旸手上，他哭道：“安安害怕回家，哥哥會突然打電話……手機(jī)沒丟，在……在店里……”

    邱鳴旸嗤笑了下，面色依舊冰冷，“這是什么邏輯？不帶電話我就不打了？掩耳盜鈴？”

    保平安裝作聽不懂的樣子，只是大聲哭自己的，見邱鳴旸還不放過他，他索性撲過去把臉埋在邱鳴旸肩前，兩手拽住邱鳴旸敞開的西服衣襟，整個人縮進(jìn)邱鳴旸懷里，用之前慣用的凌亂句式哭訴道：“哥哥……安安不能不回家……安安不回家……鄒阿姨也走了，不住那里了，安安想她，啊啊啊啊啊啊嗚嗚嗚嗚……王大哥說安安再也見不到她了……”

    邱鳴旸身形頓了下，最終慢慢把手撫上保平安的頭發(fā)，輕輕摸著。

    被邱鳴旸一摸，保平安身子立馬軟了，他知道自己已然度過危機(jī)，心下松了一口氣，本來沒想真哭，但哭著哭著，情緒決堤而出，保平安也顧不了那么多了，放聲大哭起來，最后哭累了，也哭傷心了，什么時候哭暈在邱鳴旸懷里的都不知道。

    保平安暈過去后，邱鳴旸嚇得不輕，趕緊給家庭醫(yī)生打電話——這個家庭醫(yī)生是全文軒專門派給邱鳴旸用來照顧保平安以及負(fù)責(zé)保平安的復(fù)查和治療的。

    跟醫(yī)生三兩句交代清楚后，邱鳴旸電話都沒來得及掛斷，抱起保平安就進(jìn)了浴室，他將保平安的臟衣褲脫下，把人放進(jìn)熱水浴缸里。保平安皮膚白，白得像瓷器，被熱水一泡，周身的關(guān)節(jié)處逐漸變得紅潤起來，跪過的膝蓋尤為明顯，透著血?dú)猓苁钦T人。

    邱鳴旸撇開眼睛，趕緊給他匆匆洗了洗，就用浴巾把他裹上抱出浴室，放到臥室的大床上，然后拿毛巾給他敷哭腫的眼睛。

    醫(yī)生來了以后，給保平安大致做了檢查，說只是情緒太過激動導(dǎo)致暈過去的，沒有大礙。

    邱鳴旸這才放下心來，他將今天的事大概跟醫(yī)生講了講。醫(yī)生突然有點(diǎn)心疼保平安，跟邱鳴旸說，最好不要再刺激保平安，保平安是基地第一個治療失敗的病人，在他身上有許多未知項(xiàng)，如果單憑不科學(xué)的猜疑或者刺激，會適得其反。

    邱鳴旸點(diǎn)頭示意自己采納醫(yī)生的意見，又說：“對了，你讓全文軒給我回個電話，不然他這輩子都別回深城，回來我就弄死他?！?/br>
    醫(yī)生聽了下意識后退一步，恭敬地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一定跟全老師說。”

    醫(yī)生離開后，邱鳴旸回到浴室，看到保平安尿臟的褲子，嘆了口氣，很是自責(zé)——是他太多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