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特區(qū)市中心，亞洲國際化大都市不可或缺的夜生活，燈紅酒綠，霓虹炫彩，商業(yè)街人頭涌涌，人人無心睡眠。

    十點二十分，舊城區(qū)的低端步行街，樓下鋪，游戲機廳，坐滿了青少年，敲打按鈕聲和拳擊對戰(zhàn)游戲的聒噪電子樂此起彼伏。這是下了樓的第一幕場景。往機廳深處走一些，便有近幾年更加熱門的音游機和跳舞機，聽不清是哪國外語的潮流音樂混雜在一起，偶爾還被兩側(cè)圍觀投籃游戲的人群發(fā)出的喝彩所干擾。再往深處走一些，到燈光開始黯淡下來，茍延殘喘的老舊光管還一閃一閃的地方，才有三四排笨重的賽車機。

    靠近邊緣的地方，有三臺蝙蝠俠戰(zhàn)車機子。這個鐘數(shù)，車里坐著的多半是那兩個人。周五的晚上，總是同樣的兩個人，老板總會悄悄送兩支玻璃樽裝的汽水，小小聲地跟他們打招呼，又來玩了啊，兩位阿sir？

    危家羲，26歲，特區(qū)城CBD區(qū)重案二組高級督察。他今晚換了五十塊錢的代幣，選了最喜歡的那架經(jīng)典蝙蝠車，反派則選了最難打的Joker，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到第五關(guān)。三四個月以來，他每一次都死在這一關(guān)，怎么也打不過去，眼下一腳踩著油門一腳踩著剎車，雙手把在方向盤上，不?？癜窗l(fā)射飛彈，兩眼死死盯著屏幕，面目猙獰。

    他身邊另一臺蝙蝠車機子里坐的，是他多年的兄弟楊震，比他大上兩三年，目前已經(jīng)做到CBD分區(qū)警司的位置。

    “F……”看著屏幕上彈出來的可笑的Game Over字眼，危家羲狠狠地拍了一下方向盤，差點爆粗出口，但及時忍住了，雖然機廳里吵得說話聲都聽不見，但公職人員粗言穢語被人聽見了，是要吃投訴的，他可不想又被扣人工。

    旁邊的楊震也惋惜地“噢……”了一聲，無奈地盯著屏幕里反派笑得張牙舞爪的樣子，然后便是補幣畫面倒計時。

    危家羲伸長手臂，將放在地上的玻璃樽拿起來，咬住細吸管，吸了一口汽水，“又是沙士……老板最近沒空去拿貨了嗎？我想喝七喜。”

    楊震也拿起汽水，吱溜吱溜地吸了個精光，才說道：“算啦，我們每次來人家都請我們喝汽水，做人不要這么多要求。”

    “我們每次來都放下幾十塊哎，這么幫襯他，再多喝他兩支汽水，他也有得賺啊?！蔽＜音撕懿灰詾槿?，放下玻璃樽，拿起裝代幣的小袋子掂了掂，“我去買幣?！?/br>
    “哎等等！”楊震趕緊拉住準備站起身的危家羲，“嗯……施詩下個月有假期，我們想去個短途旅游之類的，所以額外開支就，嘿嘿……”他有些討好地沖危家羲笑了笑。施詩是楊震的檢控官女朋友，感情穩(wěn)定，已經(jīng)到了談婚論嫁的關(guān)系。

    危家羲翻了個白眼，“一日到晚就施詩，施詩，施詩，出來打個機都放不下，真是麻煩?！彼麛?shù)了數(shù)袋子里剩余的代幣，余光卻一直留神著隔著一條走道的小包間。

    機廳的兩側(cè)有不少以布簾子作遮擋的小房間，是按小時出租的桌游房間，平常也挺多青年男女在里面玩玩狼人殺一類的桌游。但危家羲和楊震都不是很愛玩桌游，畢竟他們?nèi)粘Ｌ幚淼亩际秦浾鎯r實的“殺人游戲”，紙牌有些反倒是小兒科了，真的有空倒是寧愿去麻將館湊個腳。但今晚，其中一間桌游包間卻讓危家羲覺得有些奇怪。

    第四個人了。

    通常桌游一輪玩下來，一個十人的包間，大概需要二十分鐘至半小時。今晚這一個包間，開房的時候危家羲已經(jīng)在玩蝙蝠車了，就四五個人進去，然后整個晚上那幾個人都沒有再出來，反而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兩個鬼鬼祟祟的毛頭小子走過來，里面一個染了金毛的男人就會掀開簾子，放他們進去，不到十分鐘，進去的人便又會出來，過一會兒又會有新的人靠近，如此反復(fù)了一整晚，實在是很奇怪?，F(xiàn)在剛剛進去了第四個人。

    危家羲夸張地“唉”了一聲，抬頭望著楊震，“就剩下這么一點點，不玩這個了，玩別的吧?！?/br>
    楊震會意地朝靠近小包間的方向偏了偏頭，那里擺著兩臺摩托賽車機，“玩那個？”

    “兄弟，果然知道我在想什么。”危家羲微揚唇角，笑中帶著邪氣，單邊酒窩看起來卻俊俏得很。

    桌游小包間內(nèi)，坐了三個男人，桌面上卻沒有任何桌游卡牌，只有一個帶鎖的黑色手提箱。金毛男人正數(shù)著一沓零零散散的鈔票，他身邊一個帶棒球帽的男人拿著一臺手提電腦，屏幕上竟然全是這家游戲機廳的閉路電視監(jiān)控實況。

    門簾外有人敲了幾聲，金毛男抬起頭：“進來?！庇谑牵阌幸粋€男人掀開簾子，走了進來，身后跟著個緊張兮兮的男生，看起來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板X呢？”金毛男看著那個男生。

    男生連忙從口袋里翻出來一堆皺巴巴的鈔票，面額有大有小，甚至還有幾枚硬幣，全部放到桌面上。

    金毛男將錢攏到自己跟前，清點起來，“八十……九十……一百一……夠數(shù)了，給他吧。”他對坐在他身邊另一個帶著眼鏡的男人點了點頭，伸手打開了跟前的黑色手提箱，從里頭掏出兩瓶塑料瓶裝的褐色液體，一瓶大概30毫升左右，扔給了那個渾身發(fā)抖的男生。

    男生接著那兩個瓶子，畏畏縮縮地轉(zhuǎn)身就想出去。忽然，他的后領(lǐng)子卻被剛才帶他進來的男人一手拎住了，“別這么快出去，等一陣子先，別讓外面的人懷疑?！蹦猩坏糜治肺房s縮地轉(zhuǎn)過身來，盯著房間里的四個陌生人，握著瓶子的手有些發(fā)抖。他瑟縮地站在靠近門的角落里，想了想，問道：“那如果，如果下次，下次，我再有需要的話，還是來這里找你們嗎？”

    帶他進來的男人笑了笑，答道：“我們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蹲太久的，下次你有需要，我們自然會找上你。”說完，還很粗魯?shù)厝嗔巳嗄猩念^。

    金毛男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手表，才開口：“好了，你走吧，收好那兩瓶東西，別被人看見了！”

    那個男生這才將兩個瓶子藏到口袋里，貓著腰出去了。他自以為躡手躡腳地沿著墻根遁走，與騎在摩托車上的危家羲擦肩而過。

    一切，都被坐在摩托車上急轉(zhuǎn)彎得東倒西歪的危家羲和楊震，看在眼里。

    兩人跨下摩托車，拿起剩下的幾個代幣，臉色如常地走向靠近門口的夾公仔機。

    危家羲扔了一個硬幣進去，握著手柄隨意移來移去，眼光卻瞟著小房間門口，小聲說道：“剛才那個小子，還不夠秤（未成年）吧？”

    “唔，最近這兩條街確實多了不少年輕人玩藥水，NB已經(jīng)留意到了，今晚這樣子的肯定不是個例?！睏钫鹇N著胳膊站在他旁邊，彎下腰，透過夾公仔機的玻璃，也望著那個方向。

    “那我們要不要做事？”危家羲收回目光，盯著機器里的小豬佩奇。

    楊震搖了搖頭?！安磺宄﨨B那邊的計劃，貿(mào)貿(mào)然動手，不合規(guī)矩?！?/br>
    危家羲像是料到了一樣，偷偷翻了個白眼，啪的一下按下按鈕，隨后便是“叮咚”一聲，一只粉紅色吹風(fēng)筒就從機器下面掉了出來。

    “這你都夾得中？”楊震瞪大了眼睛。

    “哇，哥哥仔，你快點去買六合彩！”路過牽著個小孩的大媽也笑著看他。

    危家羲彎腰撿起小豬佩奇，對旁邊穿著校服，背著單肩包的中學(xué)生做了個刮鼻子的裝逼啊不，帥氣動作。

    兩人便轉(zhuǎn)身朝外走去?？熳叩介T口，危家羲卻忽然想起了什么，“啊，那兩個玻璃樽?！蓖ǔ：韧觑嬃虾蟮牟Ａч?，老板都會回收，再交給廠家重復(fù)使用。其實放在地上自然就會有人去搞衛(wèi)生，但是他們兩個跟這里的老板混得很熟，舉手之勞一般都會禮貌一點，禮多人不怪，下次再蹭汽水也比較容易。危家羲把小豬佩奇拋給楊震，“我去就行，你先去開車出來吧?！彪S后便小跑著又進了機廳。

    他走到剛才的蝙蝠車旁，彎腰把玻璃樽撿起，隨手將它們遞給旁邊搞衛(wèi)生的大嬸，眼睛卻一直盯著桌游小房間的門口。里面的四個男人逐個逐個地出了房門，黑色手提箱在金毛男的手里。危家羲轉(zhuǎn)身面向旁邊的游戲機，等那四個人都從他身邊走過，又等了一小會兒，才悄悄跟著，隨他們一起從后門出了游戲廳。

    后巷昏暗，只有頭頂上幾個霓虹招牌，稍微照亮了又濕又臟的水泥地，狹窄的道路上還堆著不少雜物。危家羲從后門出去，正正見著那四個男人站在巷尾，手中握著皺巴巴的鈔票，顯然是在分贓。

    “喂！警察！”危家羲喊了一聲，快步朝他們走去。

    “嗯？快跑快跑！”那四個男人猛然看向他，隨后慌忙將手中的錢亂塞一氣進口袋里，掉頭就走。

    危家羲當然料到他們不會束手就擒，面不改色地邁開步子追上去。跑在最前面的金毛男緊緊抱著黑色手提箱，頭也不敢回，跟在后面的幾個馬仔則動手將巷子兩側(cè)的雜物紛紛扔到地上，試圖拖延危家羲。危家羲一首撥開不斷砸向他身上的晾衣竹竿，順手抄起其中一根便捅向前方，成功將跑在最后的兩個男人撞倒。

    “別跑！”他并不在意那些小角色，緊緊追著金毛男，一手伸向他的肩膀扒住。金毛男被他拽著，不得不轉(zhuǎn)身給他一拳。危家羲反應(yīng)自然比街頭混混要迅速得多，不單只接著他這一拳，還趁勢扭住他的手臂，將他一把推向墻壁，兩人靠在墻根上扭打了起來，手提箱被甩了開去。這是，巷外傳來巡警傳呼機的聲音。

    金毛男連忙撲向手提箱，卻被危家羲抓住大腿又拽了回來，將他按在地上，舉起手臂便打算揍他。

    “……羲少？！”金毛男驚恐地喊了一聲。

    一聽見這個稱呼，危家羲愣住了，舉起的拳頭沒有落下。他定神一看，這個人，有些眼熟。

    “要是讓義少見到你，你就死定了?！苯鹈幸娢＜音送Ｏ聞幼?，驚魂未定地補了一句。

    “你為什么會在這里？”危家羲這才認出來，這個人他確實認識，“這條街不是紅盛的地盤，你怎么敢到這里來？”話說到最后，他已是雙手扯著金毛男的衣領(lǐng)，將他半個身子提起來，湊到他跟前咬牙切齒。

    “這里……早就是紅盛的地盤了?！苯鹈卸叨哙锣?，望著他的眼神害怕到了極點，“羲少你這幾年沒有回來打聽，紅盛早就將附近幾個區(qū)都搶到手了……”

    危家羲的眼神變得愈發(fā)深沉陰暗，壓抑著怒氣說道：“……不要這么叫我?！彼麑⒁恢皇稚煜蚩诖?，正打算取出手機來打電話叫人，忽然，另一個小混混取了竹竿，狠狠地砸向他后背，將他打倒在地。“警察！全部停下！”被扭打聲引來的巡警終于趕到。

    “師兄！是自己人！”趴在地上的危家羲大聲喊著，痛苦地翻了個身撲向手提箱。金毛男見狀，和其中一個男人拔腿就跑，剩下的兩個則被巡警制服。

    “師兄，沒事吧？”一名巡警跑到危家羲身邊。

    危家羲一手抱著手提箱，另一手從口袋里翻出警員證，舉到來扶他的巡警跟前，搖了搖頭，又把手提箱塞到巡警懷里，“藏匿和出售致幻藥品，而且涉嫌向未成年人出售，你們應(yīng)該知道該怎么做了？哎喲我的老腰……”

    他捶著背，一瘸一拐地往外頭走，眼光一望向巷口，果然，楊震正站在那里，抱著雙臂瞪著他，臉色極其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