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我家吃飯吧
余溫坐在天橋上大哭,哭的什么,余溫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哭就對了,什么都沒有了,還不能哭了嘛。 楊帆把自己的手伸到余溫的手心里,反攥住余溫的手,余溫的手心涼涼的,還有幾滴掉下來的淚,余溫不哭了,他站起來,抽出自己的手,回到垃圾箱里找錢盒子。 什么都沒有找到,余溫走到街頭的酒吧,找賣酒的夏尋借了一塊錢,趁著公交車還沒有下班,投上了硬幣,連一聲再見都沒有和站在身后的楊帆說,就從城市的一頭坐到另一頭,這是余溫第一次花錢坐公交,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楊帆看著余溫上車,公交一點點的往西駛?cè)?,心里和mama離別的那日一樣,空落落的,這是自己唯一的好朋友,日后再也見不到了,不過也沒關(guān)系,楊帆習(xí)慣了。 余溫坐車到郊區(qū)的精神病院,自己的爸爸就在里面,大門是進不去的,墻也翻不進去,余溫記得在門口直跺腳,可保安也死活不放自己進去。 余溫靠在墻邊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走到包子鋪,趁著人放下包子去打粥的空當(dāng)拿走了兩個包子,又走到精神院門口。 院墻里有人在活動,余溫拽著欄桿恨不得把腦袋塞進去看,可就是沒有找到自己的爸爸,他們穿著一樣的衣服,理著一樣的寸頭,一樣傻呵呵的笑著,一樣的胡言亂語,舉止乖張。 余溫慌了,渾身騰空,腳底就像踩在萬丈深淵上,微微一喘氣就會掉下去,余溫屏住呼吸,來來回回掃視每一個人,他從未如此慌張過,就算知道爸爸丟了,他都極其淡定,因為還能找回來,但這一次,爸爸就在其中,永遠回不來了。 他的爸爸是那個渾身怪味,從未著急過,一直傻呵呵笑,頭頂著一窩草垛的傻子,余溫不知道爸爸洗干凈臉,理完頭發(fā),穿上干凈衣服會是什么樣子,余溫趴在墻上,大喊了一聲爸爸,所有人都回頭看自己,所有的臉都重合在一起,都在對自己傻呵呵的笑,但余溫哭了。 余溫閉上眼睛,把眼眶里一滴滴的淚擠出來,從圍欄上下來,什么都沒有了,腦海里有一條條白色的精神病服旋轉(zhuǎn)擴大,腦漿就像被人拿出來擱在水泥地上摩擦,吱吱作響,余溫感覺自己的腦容量已經(jīng)擴張到了極致,馬上就要有腦漿爆炸噴射出來,余溫僅存的神智告訴自己,回到精神病院門口,闖進去。 余溫還沒走幾步,一股暖意從自己的手心延伸上來,余溫睜開眼,是楊帆,他正握著自己的手,夏尋站在身后。 “回去吧,你爸擱這兒挺好的,吃喝不愁,下雨不愁的,回去吧?!毕膶ふ驹谟鄿厣砗?。 “走啊?!睏罘鄿刈换厝?。是楊帆告訴夏尋,他們來這里找余溫的。 楊帆溫?zé)岬氖中目吭谧约旱氖中臅r,余溫心里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就像被賜予了一樣,再一次賜予自己活下去的勇氣。 余溫在平房上曬了一整天,七月的天已經(jīng)相當(dāng)熱了,余溫一動不動,任陽光照在身上,閉上眼就有個紅彤彤的大圓印在眼前,這光好像能穿透身體,把全身都照暖。 夕陽消失在地平線下,余溫的身體漸漸涼下來,一股暖意再次從手掌襲來,楊帆正在費力的拉他起來,“起來啊,吃飯去?!?/br> 楊帆的爸爸晚上開車拉貨,余溫和楊帆住在一起,余溫蹲在白天曬好的溫水里,用力的搓自己身上的灰,這是自己九年來第一次睡正兒八經(jīng)的床。 這是嶄新的床,前些日子楊叔吹著口哨,滿心歡喜的頂著一頭大太陽擱院子里鋸出來的床,余溫躺在楊帆的小床上,枕著胳膊,睡不著覺。 日后該怎么辦?雖說有一個平日和一個傻子住在一起與自己一個人單住沒有任何差別,但是少了一個人,總是心里空落落的。 這是楊帆的家,自己總不能沒皮沒臉的住在這里,明天天一亮,自己就要離開,去找個遮風(fēng)擋雨的橋洞,或者去底下軌道看看,那里又不少賣唱的人,說不定還能跟著學(xué)門手藝,總不能撿一輩子的垃圾吧。再說,夏尋過完這個暑假就要上學(xué)去了,煙爺?shù)木起^肯定缺干活的,可以去酒吧幫忙。 余溫盯著窗戶,窗外一輪明月,凄慘的光照進屋里,陰森森的,這是七月的三伏天,余溫留著汗,依舊覺得寒冷,他的腦子里設(shè)想出自己一千個出路,日后干什么,以后吃什么,怎么活下去,到哪里掙錢,去哪里撿垃圾,要不要裝作殘疾人乞討,要不要和街頭的瘸子搶飯碗,余溫大腦在不停的旋轉(zhuǎn),余溫覺得昨夜的月亮和今夜的月亮并無任何區(qū)別,可是爸爸被帶走的那一刻,天就塌了。 余溫靜靜的躺著,窗外涼入骨的月色照在身上,余溫覺得自己的手心暖了起來,楊帆熟睡的時候翻身把手搭在了余溫的手上。 余溫看著揚帆,眼前的這個小孩就是自己的避難牌,和楊帆闖下的每一次禍,只要楊帆低頭認錯,從這雙水汪汪的眼睛里流出一滴淚,別人就會兩手一擺說,算了吧。 楊帆的手很暖,余溫把自己冰涼的手抽出來,閉上眼睛睡覺,他知道,楊帆會讓自己留下來。 余溫一早就起來,往郊區(qū)的垃圾場跑,他要找回自己的存的一盒子一盒子的鋼镚。 有錢才能上學(xué),偌大的垃圾場,余溫來回不停的翻動,扔起來的垃圾袋夾雜著怪味的水掉下來,余溫的身上有了各種味道道,各種顏色,楊帆跟在余溫后面,幫他翻找,自己第一次聞這種味道,刺鼻的味道涌進肺里胃里,攪得腸胃天翻地覆,楊帆跟在后面跪在垃圾場上吐了。 垃圾場埋葬了余溫上學(xué)的夢想,余溫一分錢沒有找回來,還弄臟了自己僅剩下的一身衣服,楊帆站在身后,看著余溫不甘心的翻找著,楊帆手里滿是泥垢,他輕輕的戳了戳余溫,說:“回去吧?!?/br> 余溫回去后挨了一頓揍,楊叔揪著余溫的衣領(lǐng),拳加腳踢的大罵道:“我兒子跟你一樣嗎,他是上學(xué)的人,你他媽領(lǐng)著去垃圾場翻垃圾,滾?!?/br> 余溫唯一的一件衣服被撕破了,他想去河里洗掉自己身上的怪味,這股味道讓他想起了關(guān)在精神病院的爸爸,泡在河水里的時候,余溫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余溫擔(dān)心楊帆,他現(xiàn)在擱家里會不會挨揍,但又轉(zhuǎn)念一想,楊叔這么愛他,肯定不會揍他。余溫從河里摸起一塊石頭,奮力的投向遠方。 石子在河上打了四個水漂才落下,之前余溫從來沒有打出過四個水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