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mama的聲音似乎哽咽了，低聲說了句什么。過了一會兒，我聽到了小征的抽泣聲。

    我拎著早飯，站在門口，進退兩難，我太難了！

    肚子咕咕叫，我實在忍不了了，想著小征估計也餓壞了。想了想，我向前一步，抬手敲了敲門，向里望去，只見小征低頭垂淚不語。他mama看見我，眼圈發(fā)紅，忙讓我進去坐。

    “阿姨，您坐吧。我站會兒。我天天坐在電腦前邊，站會兒挺好的！”我走到床頭柜前，把早飯拿出來擺好。

    小征抬頭看到我，睫毛盈滿淚水，眼尾一片嫣紅，“麻煩你了”，他啞啞地說。

    “客氣什么！快趁熱吃吧！餓了吧！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你還沒吃過東西呢！我問過醫(yī)生了，油條豆?jié){你都能吃，出院了也不用怕，可以接著吃！”我把砂糖從袋子底翻出來遞給他。

    “不用了！謝謝你了！這糖你用吧！我就想喝原味的豆?jié){?！彼贿呎f，一邊把油條摁到豆?jié){里。

    我打開我的咖啡，喝了一口，“呃！”這家店居然給我的咖啡加了牛奶。小征驚訝問我：“怎么了？太燙了？媽，你幫我給小雷倒杯涼水吧！”

    “不用！不用！沒燙著！別麻煩阿姨！我查查手機，是不是我下單時候忘了說了？讓他們加椰奶。我乳糖不耐，而且也不愛喝牛奶。得，我忘了說了！今天湊合一下，別浪費了！咖啡我還是需要的，得提神?。　?/br>
    “你要去上班嗎？”小征小心地看著我，“我是不是耽誤你工作了？”

    “沒有！這大過年的，今天才正月初八！我上什么班??！現在忙的人，也只有醫(yī)院、高三的學生和外賣小哥了?！蔽液戎Х?，看他一直在看我，自己都沒有在吃，馬上又說：“你的油條該撈出來了！再不撈，豆?jié){都變咸了！”

    一語提醒了他，埋頭吃起來。

    他mama緩緩地說：“小雷啊，阿姨還沒有問過你，你是做什么的??？你這口音聽著，不像我們小地方的人呢！”

    “阿姨，我很小就離開老家了！這回是和爸媽還有哥哥回老家一起過年。昨天和小時候的朋友聚會，吃完飯出來就遇到了劫匪！搶包不說，還要綁我！不知道綁我是不是為了搶車！我就跑啊！跑上車，打開遠光燈本來是為了晃那四個劫匪，誰知道把小征也給晃了……緊接著，我們倆就撞一起了……小征，對不起?。∧愕木砚徛晣樑芰四撬膫€劫匪，可是我不小心撞到了你……對不起！醫(yī)藥費我全出！后續(xù)的治療、所有的治療，我都出！此外，賠償的數額，你告訴我，我都打到你卡上！”

    小征立刻說：“打什么賠償??！你說的是什么話啊！大夫都告訴我了，是你送我來的！昨天那個情形，不怪你！要怪，也是怪那幾個劫匪。沒有他們襲擊你，咱倆壓根兒撞不到一起去！而且，你自己驚魂未定的，還送我來醫(yī)院。你要是不管我就自己跑了，我估計早凍死了……”

    “喂，大過年的，胡說什么呢！快，呸呸呸！”他mama馬上說。我們倆都笑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昨天夜里的兩位警官來了。

    張警官坐在我給他搬來的椅子上，“您好！我們本來正在查您的身份，正好您醒過來了，您家人也來了，我們也省事兒了！那我們先核對一下，確認您的身份。之后，我們還要問您昨天晚上的事兒，感謝您協助調查！”

    小征皺了皺眉頭，“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我……我想不起來！”

    “啊？”兩位警官相互看了一眼，又齊刷刷把目光投向了我。我在這充滿譴責的目光中低下了頭。

    “警察叔叔，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半天憋出來一句小學生的話。

    “這屋里有一個人譴責你了嗎！別開腦洞給自己加戲了！”那個年輕的警官脫口而出。

    “那我需要回避嗎？”我又問。

    “你別走！”小征扭頭和我說，他的臉紅了一下，又轉回去探身張警官面前輕聲央求：“警官，小雷不用回避，好不好？”

    我突然覺得心里一暖，走到墻根兒選了一個最佳觀察位置靠著站好了。

    張警官和小征的mama說，“您好，請出示您的身份證。”

    小征的mama給他身份證，“警察同志您好！我叫夏迎秋，是市一中的語文老師。他是我兒子，叫原亦征。原野的原，不亦樂乎的亦，征途的征。昨天晚上的事情，他想不起來了……那，我來和您匯報，我知道的情況。前天他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要去個特別遠的地方工作，路過這里，想和我一起吃飯。昨天晚上我們約好七點鐘在詩華飯店吃飯，大約九點半，我出了飯店，他說他還要再坐一會兒。因為我女兒高三，晚自習十點鐘下，我得去接她。我知道的就這么多?！?/br>
    “詩華飯店？昨天我也是在那吃飯！我們真是緣分?。∫路弊佣家粯?，飯店都一樣！”我暗暗想，不禁把目光投向小征。

    “路過？”小征目光里滿是疑惑，“媽，我不住在這兒？我不住家里？”

    “小征，你大學不在這里，畢業(yè)以后工作也不在這里。一直在外地?！?/br>
    他mama聽到他問，沉思了一下，走到他身邊，握住了他的手，“小征，在mama和你爸爸分開以后，你和你爸爸一起生活。上學、工作都不在這里……”

    小征慢慢低下頭，“就是說，在這里，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你之外，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人認識我？”聲音充滿苦澀。

    我脫口而出：“誰說的！這里，我認識你！咱們剛認識啊！”

    他猛地抬起頭，驚喜看向我，沖我一笑，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好像兩排白玉米。

    “你倆先別眉目傳情，讓我們先了解情況，好進行一下步。我們一問完，馬上就把時間交還給你們！”張警官咳嗽了一聲，面不改色。他旁邊的年輕警官“撲哧”一聲笑出來，被他瞪了一眼，努力憋笑，嘴角瘋狂上揚。張警官給他一個“我受過訓練，多好笑都不會笑場”的眼神。

    小征扭頭問mama，“媽，那我之前都在哪里生活？”

    他mama拍拍他的手，“你一直生活在B市?！?/br>
    B市？這么一個大帥哥和我在同一個城市生活！我居然這個時間才遇到！而且地點是老家！太神奇了！

    突然小征眼圈紅了，“mama，那我在B市還有哪些親人？爸爸一家都在B市嗎？”

    他mama又拍拍他，“據我所知，你爸爸生前一直在C市工作、生活。你十八歲去B市讀大學，在那里一直住到現在?！?/br>
    “媽，我大學是讀什么的？”小征又問。

    “你讀金融。昨天晚上你和我說，工作太累了、又沒什么發(fā)展前景。所以，你打算換個地方碰碰運氣。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樣子了。工作要緊，身體更要緊。不能仗著年輕就硬拼。透支健康，將來老了，身體全都要找補回來的！”說著，她輕輕摸了摸小征纏著紗布的頭。突然間她想起什么，看了一眼手機，“哎呀，都十點多了！我趕快去買菜。小征你想吃什么？我買了做給你中午吃！”

    小征欲言又止，“媽，你不要來回跑了。中午我叫送餐就好了。況且，這會兒我也沒什么胃口，想不到什么要吃的。你晚上還要給meimei……還要做晚飯吧？還要去接晚自習。你不要來回折騰了！”

    他mama聞言，和他笑笑說：“那也是你meimei??！你叫她meimei，名正言順！明天她們晚自習前，我?guī)齺砜茨?！?/br>
    小征忙擺手：“不用了！讓她好好看書復習吧！醫(yī)院里細菌多，別讓她被傳染了！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可一定要健健康康才有體力迎戰(zhàn)高考！大夫說我很快就可以出去了。到時候見面也不遲?！?/br>
    她mama笑笑，說：“我晚上再來看你！”和警官們、我一一道別，出了門。

    小征一直看著她出去的方向，半天才回過神來和張警官說：“您還有什么要問的嗎？”

    張警官剛要說話，他的電話響了。他去走廊里接電話。一會兒，他接完電話回來和小征說：“小原，剛剛我們發(fā)回去的信息都核查過了。你的身份已經可以確定：你叫原亦征，B市經貿大學金融專業(yè)畢業(yè)。你戶口登記的住址是C市?！?/br>
    小征的表情很難形容，又好奇又有點傷心。我想象了一下，要是一個人聽著自己的簡歷陌生得好像在聽別人的故事，這種心情確實復雜、難以描畫。

    張警官看著又說：“小原，你沒有任何案底，履歷清清白白！出院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助的，給我打電話！來，你存下我的手機號！”

    張警官見小原拿起手機，打開指紋鎖，仿佛不經意說到：“你這個手機很新??！跟沒用過一樣?！?/br>
    小原低頭輸入，“是嗎？不記得了！”

    張警官又說：“你還記得自己手機號碼嗎？”

    小原把手機遞到張警官面前，“不好意思，我不記得了！麻煩您在這里輸入您的號碼?！?/br>
    張警官一邊敲號碼，一邊說：“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你要是想起什么要和我說，隨時給我打電話，三更半夜也沒關系！需要我?guī)椭闭f，千萬別猶豫！”

    小原一臉懵地看向我，我也是聽得云里霧里。

    送張警官下樓的路上，他和我說：“你的事情呢，我們調了監(jiān)控，那條路上那個路段的監(jiān)控，壞了！飯店門口的監(jiān)控年前就壞了。過年這幾天也沒找到人來修理！我們繼續(xù)調查。今天和你說的，不要泄露！你這邊兒有什么線索，馬上告訴我們！不怕三更……”

    我接著說：“不怕三更半夜。我肯定不猶豫！”

    張警官笑道：“你小子，昨兒晚上沒嚇得三魂少了兩魄，還能和我這耍貧嘴！行！以后安全教育義務宣傳員可以考慮你！你呢，一會兒上去和人家告?zhèn)€別！然后去局里做個記錄。嘿，你這什么表情？認識不到一天，還難舍難分了？”

    “我什么表情？”拿出手機照了一下，我淡定地說：“警察叔叔，我這是驚魂未定??！小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和林間小鹿一樣！”

    “快上去吧。別讓人家等太久。他這人生地不熟的，又剛受傷……”

    張警官這句話觸動了我，我和他們道別后，沒有等電梯，從防火通道飛快跑上樓，走廊里我不敢跑，怕撞到人。等我快步走到病房門口，呼吸已經不再急促。輕輕敲了敲門框，馬上聽到小征的聲音：“小雷是你嗎？快進來！”

    我進屋走到他床前，“小征，張警官讓我去局里一趟。我這就過去，馬上回來！你要喝水嗎？我去給你打壺熱水再走。”

    小征笑容一僵，旋即又微笑著說：“不用了！我不渴！別耽誤你的事兒了！你快去吧！哎，你的臉怎么這么紅??？還出汗了！外邊冷，你稍微等等，等汗下去了再出去吧。要不被風撲了汗，容易著涼！”他伸手從床頭柜上拿了紙巾遞給我。

    我接過紙巾擦汗，“多謝！我不知道要在局里呆多久。一完事兒我就回來。你中午想吃什么？給我打電話！”

    從局里出來，時間已過中午，開車回了醫(yī)院。我輕輕敲門，沒有聲音，進屋一看，小征睡著了?？匆姶差^柜上多出來一個保溫桶。旁邊還有一張紙條。

    “小征：

    保溫桶里是你愛喝的八寶粥。等你醒了有胃口的時候喝。

    晚點兒再來看你。

    mama”

    “天下父母心?。　蔽乙贿吀袊@，一邊給他掖了掖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