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子商是偷溜出來的，府里下人約莫正在尋他。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失手打碎一個花瓶，那瓶子沒什么特殊意義，甚至還沒有他平日里喝水的茶杯貴重?？伤赣H像是吃了炮仗一樣一點就著，硬生生罵了衛(wèi)子商一個多時辰。倘若不是衛(wèi)華作為丞相事務(wù)繁忙，又到了該吃晚飯的時間點，他怕是還能說教個小半天。

    衛(wèi)子商乖乖道了歉，卻挨了頓罵，有些郁悶。但他心里也有些底，知曉父親指不定是在朝堂上遇見了什么煩心事，現(xiàn)今這般發(fā)泄出來可以神智清醒地去處理政事，也算是好事。

    他這般自我調(diào)節(jié)著心態(tài)，沒試圖去反駁什么，罵過了也就過了。

    （衛(wèi)子商其實是在偷摸著罵衛(wèi)華腦子不清醒來著　　　吐舌.jpg）

    可當(dāng)他吃完飯，正在房里靜默地畫著畫時，小廝琴一偷偷的來報信了：他那父親竟是又要來對他說教了！

    饒是衛(wèi)子商這樣稱得上性格溫和的人，也實在是忍不住從心里生出些惱火。

    衛(wèi)子商擰著眉，扯過一張白紙，就著繪畫的毛筆在上面寫了幾行字，將毛筆放回去，拿了硯臺壓著那紙。然后他低聲朝琴一交待幾句，便迅速換了身衣服，走了室內(nèi)的暗門，輕車熟路地找到一面墻。

    那墻旁邊立著幾顆枝繁葉茂的大樹，衛(wèi)子商抿抿唇，眼底情緒一閃而過。

    想著蘇擇霄帶著笑意的臉和那些年帶著自己做過的事兒，他輕悄地翻了出去，無聲無息落了地，衣袍一點也沒被枝椏勾到，看上去熟練得很。

    ……也確實是熟練得很。

    衛(wèi)子商七拐八拐地在街上穿梭，恐懼后知后覺地漫上來。

    他鬼使神差地買了個白底紅紋的狐貍面具，往自己面上一扣，仿佛就有了一絲安全感。

    街上人來來往往，嘈雜聲落在他耳中全是恐懼。人影個個都似扭曲起來，成了府里捉他回去的鬼影。

    他想起大哥二哥曾被關(guān)禁閉被父親怒罵用棍棒打的模樣，臉色又白了幾分。

    “衛(wèi)子商?！?/br>
    低啞的聲音，篤定無疑的語氣。

    衛(wèi)子商感覺背后一涼，臉上的面具像毫無用處似的被目光刺得寸寸碎裂，讓他無所遁形。

    “不好意思，你認(rèn)錯人了。”衛(wèi)子商埋著頭，甕聲甕氣地開口，然后腳步一轉(zhuǎn)，又想走。

    “衛(wèi)子商?！?/br>
    他如驚弓之鳥一般惶然抬起頭來，看清楚之后劫后余生似的松了口氣：“擇霄哥?！?/br>
    衛(wèi)子商敘述一番自己的遭遇后，蘇擇霄計算了自己帶出來的銀兩，發(fā)現(xiàn)本就沒帶多少的銀兩被自己耗得所剩無幾。

    蘇擇霄干脆去買了幾個包子塞給衛(wèi)子商：“還沒吃飯吧？”

    衛(wèi)子商點了點頭，面具后的眼笑得彎成了月亮。他知道蘇擇霄不和自己一樣喜歡吃包子，也就沒試著拿幾個回去給蘇擇霄。

    包子白乎乎的，冒著熱氣，衛(wèi)子商一口咬下去，能感受到面皮和豆沙含在嘴里的香甜氣息。

    ……是最喜歡的豆沙味！

    他連頭頂?shù)拇裘记那牧⑵饋硪恍〈椤?/br>
    蘇擇霄看著整個人都放松下來，渾身冒著幸福氣息的衛(wèi)子商，忍不住揉了把衛(wèi)子商的頭頂，唇也揚起來。

    負(fù)面情緒仿佛一掃而空。

    “走了，看花燈?！?/br>
    衛(wèi)子商自覺不自覺地往自己頭上的手掌蹭了蹭，又連忙點頭，嘴里還在嚼著豆沙包，腮幫子鼓鼓的。

    看起來像只偷吃的小倉鼠。

    今夜月色很美。

    江水靜靜地淌著，澄澈而透明。月光灑下來，映得隨江漂流的花燈五光十色。各家各戶掛在壁上之燈、懸于門前之燈以及游人之燈……五花八門，火樹銀花，如入不夜之城。＊

    一盞盞花燈被人輕輕放入水中，順著江水緩緩流淌而下。游人們結(jié)伴賞著燈，有些祈禱，有些擁抱，膽子大些的情侶還會和對方接一個纏綿的吻。

    到處是暖色的燈光。

    衛(wèi)子商抬起頭，看到暖色的光輕輕地灑在蘇擇霄身上，大紅色衣袍如烈火。

    花燈是祝福，是逝者的歸途，是美好的祝愿，是深切的懷念。

    那時蘇擇霄還沒有想那么多，他只是看著滿目絢爛，對著衛(wèi)子商揚起一個笑，滿目歡喜。

    “等下次這么盛大的花燈節(jié)，我一定要帶阿姐和兄長來看！”

    衛(wèi)子商看著快樂的蘇擇霄，也禁不住笑起來。

    蘇擇霄忽地又揉了把他柔軟的黑發(fā)。

    “當(dāng)然了，也會帶你來的?！?/br>
    衛(wèi)子商呼吸一瞬間滯住，索性面具遮住了他臉上轟然蔓出的紅暈。

    ……這算是見家長嗎？

    還不待衛(wèi)子商思考出個所以然來，蘇擇霄變戲法似的掏出來兩個花燈，不由分說地塞了他一個。

    “花燈節(jié)快樂！”

    暖色的燈光發(fā)散著，像冬日里的暖陽。

    兩個小少年對視著不約而同地笑起來。

    ＾

    蘇擇霄把自己從回憶中扯出來，看著透過熙熙攘攘的桃花灑下來的皎潔月光。

    那約好了的四人同行，也終歸是沒去成。

    他后來懂得了，花燈是祝福，是逝者的歸途，是美好的祝愿，是深切的懷念。

    蘇擇霄只在埋葬蘇長安時祭拜過，此后再沒去過。

    但每年三月底的花燈節(jié)，他從未缺席。

    花燈是祝福，是逝者的歸途，是美好的祝愿，是深切的懷念。

    蘇擇霄又閉上眼，覺得這夜色，實在是太涼了些。

    ＊各家各戶……如入不夜之城。：來源：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