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燁正有條不紊將帳冊紙分成五摞，過水、烤火，做舊……

    唐鳶五歲那年，爹爹娘親唐倫、曹玉染風(fēng)寒，雙雙撒手而去，雪妃娘娘就四殿下唐倫一獨(dú)子，心痛不過來，錦新帝心疼愛妃不過來；

    作為唐倫的獨(dú)女，唐鳶不僅被錦新帝下旨過繼給東宮太子唐順，三令五申太子需將她視如己出；守孝三年后即享賜公主封號；

    十歲起，享封地湯沐邑。錦新帝親派倆稅官至懷英州，一應(yīng)稅銀、收成直呈懷英公主，不經(jīng)戶部，隨之呈來的還有賬冊、一匣子紙灰。

    “下面無任何賬冊留存，皆付灰燼，只此一份，銀票、商鋪、地契都在我這?！碧气S指著桌上的賬冊說，“一切遵太上皇圣諭?！?/br>
    錦新帝對雪妃娘娘是真寵，愛屋及烏，這番鋪排煞費(fèi)苦心，連呈上來的賬冊，每頁都有倆稅官簽、印為證，不得弄虛作假。

    “只謄六成吧，謄寫各項(xiàng)大總額，不作明細(xì)?！蔽簾疃俗跁盖?，沒看向她，淡淡的仿似自言自語。

    她也沒答腔。

    工整的蠅頭小楷，在他筆下如溪流急急奔淌，若說影響他速度的，是左手不時總扶向并不存在的右手寬袖。

    十歲起，他每年便隨兄長一同審閱顧家一應(yīng)賬冊……

    冬梅門外求見。

    她走過去，回來時手上提著襲白袍，與一碗蟲草濃雞湯。

    他抬眼疾疾看她，深深躬身行禮，背身披上衣袍，將雞湯一飲而盡，元?dú)獯髠?，他確實(shí)需要食補(bǔ)。

    寬袖甚礙事，但他一手執(zhí)筆，一手扶袖，寫著舒坦。

    將紙鎮(zhèn)挪了個位置，窗外夜風(fēng)吹起賬冊紙嘩啦啦響……

    她關(guān)了半扇窗，也挪向避風(fēng)的窗簾后，望著月下荷花池，小荷已露尖尖角。

    “在家，排行第二吧？”

    “回殿下，是的，奴上有兄長，下有弟、妹?！贝鹪掗g，頭沒抬、筆頭沒停，她也不以為忤，已過子時，雖只謄寫大項(xiàng)，時間怕也不太夠，顧不上繁俗縟禮。

    他伏案疾筆，不時自言自語說叨懷英州一年稻谷幾熟，桑蠶業(yè)甚好，南邊有茶山，東邊靠海，魚產(chǎn)豐盛、倆稅官甚細(xì)致、商鋪地契留的都是好出手的……

    諾大書房，只有伏案疾筆、不時喃喃自語的他，和貌似臨窗遠(yuǎn)眺實(shí)則側(cè)身、偏頭一直覷看他的她……

    并不太合身的衣袍，依然襯出他矜貴的底色，鼻梁如玉山挺拔，眸眼半垂、綿長睫久久才撲闔一下，透著它時不得見的迷人堅(jiān)定與專注，唇色淺淡，應(yīng)是元?dú)獠蛔?？！卻中和、沖淡了薄唇的過分好看，也更襯得白皙細(xì)滑頰膚自然了兩分，免了唇紅齒白的流俗與油膩。

    側(cè)顏完美、沉靜如美男子雕像，她想起適才他舞劍的舒展動態(tài)，本應(yīng)是哪家即將趕考、或待冠禮后補(bǔ)官的公子吧？

    縱然謄寫得飛快，懸腕執(zhí)筆小楷字依然端端正正，老太傅說得沒錯，那是刻在風(fēng)骨里的氣度，細(xì)看，竟與原賬冊上的字跡無二？！

    她想問他家中情狀，脫口卻問了句：“明輝，在家時可已訂親？”

    他筆頭驟停；

    她不再側(cè)身，在窗前太師椅緩緩坐下，看向窗外；

    他眉峰微蹙，“回殿下，奴在家尚未訂親?！?/br>
    靠著太師椅沉沉睡去，醒來時，天已微亮，火爐離她近了些，遍身暖和；她起身張看，桌上擺著五摞齊整的賬冊，白袍置放在一邊。

    “原先這份最好、最好燒了，奴謄寫得快，一字也沒記下來；”他垂首。

    她看他，“好！”

    拿起銀票匣里一張千兩的銀票，“這、賜與奴吧！”

    她艷眸微瞇，“好。”

    “有銀兩傍身，可雇暗衛(wèi)死士、可置買房產(chǎn)田地，歲月悠長，天涯海角，魚躍鳥飛……”

    說完，他再次深深躬身、行禮，告退。

    她緩緩轉(zhuǎn)身看向灰蒙蒙窗外，高頎、瘦削、孤獨(dú)的身影順著荷池邊小徑走遠(yuǎn)，通宵未眠，腳步有些虛乏。不知下人的廚房，此時可有吃的？她想。

    危急下，他言語態(tài)度模糊、內(nèi)容語焉不詳，她都明白，急于謄寫，主、奴間規(guī)矩幾近于無，只有平靜沖淡在昨夜里流淌，許久，許久后，她都一直懷想著這奇怪靜謐相伴的一夜。

    將賬冊與裝銀票、地契的匣子送至乾豐宮，不出所料，父皇只讓林主管收了賬冊與匣子，托酒后不適沒見她。

    剛回到懷英宮，周嬤嬤來報，那魏燁送回禮至霓貞皇太妃那，剛才回來取衣衫私物走了。

    “勢利小人，說得好聽吶，百拜叩謝公主，皇太妃新的大園子霓彩圣殿缺人手……”周嬤嬤見公主越聽臉色越差，漸收了聲。

    魏明輝，你以為有幾條命？！

    “備重禮，上霓彩圣殿！”她銀牙幾欲咬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