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吃完飯,回了酒店,翻了幾個小時英文單詞書后,趙譽放棄了,哪怕自己身在國外,哪怕有機會就和劇組里幾個外國人對話,自己的英文水平依舊沒什么進(jìn)步,身體后仰,書扔的老遠(yuǎn)??斓叫履炅?,導(dǎo)演說給他們放一個禮拜的假,許少華也難得幾天沒來找他。趙譽已經(jīng)渾渾噩噩呆在酒店幾天沒出門了,看了幾部英文電影,酒店組的碟,沒有中文翻譯,一句話也沒看懂,心情煩躁,洗把臉吧,這樣想著,趙譽站起來身。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趙譽,你在嗎?” 是許少華的聲音,趙譽皺了皺眉,朝門口走去。 “干嘛”趙譽一臉困意的臉看起來很臭臉。 許少華看了眼,趙譽穿著的衣服,白色衛(wèi)衣,藍(lán)色牛仔,可以外出,笑了笑,就拽著人往外跑?!案易??!?/br> 趙譽有點懵,這是要干嘛呢,扒著門框“等一下,等一下,我鞋都沒穿呢!” 許少華轉(zhuǎn)過身,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澳悄憧齑??!?/br> 剛穿好鞋,許少華就又開始往外拽人了。 “等一下等一下,外套沒穿呢?!?/br> “別穿了,我車?yán)镉小!?/br> 門都沒鎖,趙譽就被連拉帶拽地帶上了許少華的車。說一路上沒喘口氣,進(jìn)了車總算能休息一下。 車是許少華最近才買的,西雅圖公交車不方便,剛開始,是為著趙譽買菜方便點,后來拍完戲便經(jīng)常帶趙譽出去吃,或者去酒吧玩,結(jié)果明明不樂意出門的趙譽,去了酒吧就找年輕外國小帥哥聊天,許少華看著滿臉笑意的趙譽就來氣。 有次回酒店路上氣鼓鼓的許少華一句話沒說,陰著臉。 趙譽坐在副駕駛,偷偷看了許少華一眼,滿臉的不高興,趙譽真不知道哪里又惹這位大爺生氣了,尷尬地咳嗽了一聲。 “今天的新駐場,唱的不錯啊。”許少華喜歡音樂,找這個話題應(yīng)該沒問問題吧,趙譽沒話找話。 許少華斜眼看了趙譽一眼“是唱的不錯,還是長得不錯呢?” 趙譽有點無語了“可我是直男唉!” 許少華更氣了“直男?直男還去酒吧到處找男的聊天,要聯(lián)系方式?” 趙譽倒是沒生氣,一臉的好氣又好笑“你tm想什么呢,我想找個筆友練英文。” 許少華原本生氣紅著的臉更紅了。抿了抿嘴“對不起。” 第二天,許少華車胎就壞了。兩個人片場也沒說幾句話,趙譽只覺得許少華幼稚可笑,不就是不想帶自己去了嗎,至于這么破費還自己扎自己車胎嗎,許少華看到趙譽冷笑,也覺得自己傻,找人修好了輪胎。當(dāng)然,尷尬的氣氛在拍了一場戲后就消失了,誰也沒再提過這事。 “你有什么事啊?!鄙狭塑嚕w譽不太情愿的穿上了一件和許少華現(xiàn)在穿的一件同款不同色的白色羽絨服。雖然許少華很久沒晚上帶他出來玩了,可是看這車開的方向也不是去那家酒吧的方向。 “沒事,帶你看個好東西。”許少華開著車,朝趙譽笑了笑。許少華生的極好看,挺翹的眉一笑便溫和了幾分,眼如彎月,趙譽見過他譏諷的笑,見過他玩世不恭的笑,也見過他各種場合上職業(yè)又虛假的笑,可是都沒有這個笑讓人心醉,趙譽盯著他一動不動。 “怎么,被我迷倒了?!痹S少華一邊說著,一邊騰出一只手,作勢要摸趙譽側(cè)著朝他的臉。 趙譽回過神一把將他的手打回去“開你的車?!?/br> 停車,進(jìn)了樓,到了頂層,推門進(jìn)去一片的歡呼聲,墻壁掛滿氣球,導(dǎo)演戴著個圣誕老人帽子手里捧著一個蛋糕,滑稽好笑。 “趙譽生日快樂!” 劇組的人參差不齊的喊著這句話。 趙譽呆了很久,許久后擠出一個笑臉。 吃完飯,熱鬧完,許少華帶著被灌了幾杯的趙譽上車,到了公園。坐在長椅上,冷風(fēng)吹在臉上,趙譽有點暈,又有點難受,靠在許少華肩上。 “3,2,1,趙譽你看。” 朝著許少華指的方向看去,煙花升起,及絢麗,像一顆樹,像一捧花,隨即消散,趙譽笑了笑,心里卻是悲涼。 “它很美,可他也很短暫?!?/br> 許少華了他這句不太清晰的話。 “不短暫的,我和他們說要放整整二十一分鐘的?!痹S少華盯著煙花笑著。 趙譽費力地抬起頭看了眼許少華的臉。 “你知道嗎,我生日其實不在今天。”趙譽眼睛盯著前方的煙花,思緒卻飄的遠(yuǎn),頭腦有些混沌。 “啊,對不起,是我搞錯了。”許少華有點尷尬。 趙譽醉的很,費力支起身體,“謝謝你?!睕]有平日輕亮的語氣,低沉的話說著感謝,許少華卻聽出了感傷,側(cè)過身看他,卻見他眼里含淚。 “很久沒過過生日了?!壁w譽別開許少華的實現(xiàn),盯著煙火。這話其實是有問題的,趙譽前幾年一直是和沈軍一起過生日的,只是,重生前的趙譽卻是很久沒過生日了,他有時候會想,這個世界除了幾個影迷還有沒有人記得他牽掛他。 看著眼眶掛滿淚,卻一滴也沒流出來的趙譽,許少華卻也不知道該說什么,靠近他,給了他一個擁抱。 隔著厚厚的外套,在這冬日里其實是沒什么溫度的,趙譽卻覺得暖暖的,沒有排斥。 回酒店的路上,趙譽坐在后排,頭上墊著個靠墊,半躺半坐,車窗外風(fēng)景向后倒退,趙譽酒意未消,困意又來。。 “你喜歡煙火嗎。” 不是問句,也不需要詢問,許少華曾寫過這樣一首歌,只是在這個偏離的時空,還尚未寫出來。 “很美啊,你不覺得嗎。”趙譽看不到許少華的臉,只看到一個后腦勺,大概實在笑吧,語氣里輕快愉悅。 “我不喜歡,太短暫了?!壁w譽望著窗外。 許少華輕笑,“短暫又怎么樣呢?轟轟烈烈的精彩過便好,百年的樹沒人駐足,一現(xiàn)的曇花卻人人留戀?!?/br> “這就是你的想法?所以做出那樣的事?”趙譽聲音帶著努氣。 許少華聽的疑惑,他做出怎么的事了?想了想,自己也沒做什么值得趙譽生氣的是吧,又想了想,是帶他看煙花這事嗎?“是我的不是,和你呆一起幾個月,你水愛喝白開水,吃的也沒個特別喜歡的,香水衣服什么的你什么品牌都穿沒特別喜歡的,車你又沒國際駕照,你跟個和尚一樣沒點喜惡,我實在不知道該送你什么,沈軍說你過年最喜歡看煙花,我才帶你來看?!?/br> 趙譽聽著更氣了,“所以就這么在乎別人都想法?那樣輕賤自己?!?/br> 許少華把車停在了路邊,心里委屈,紅了眼,滿臉的淚,轉(zhuǎn)身對著趙譽“我想讓你開心啊,那你倒是告訴我你喜歡什么啊。你說啊!” 一嗓子把趙譽喊清醒了,許少華轉(zhuǎn)過身對著自己,趙譽卻看不清他的臉。 “你別喜歡煙花了?!?/br> 許少華轉(zhuǎn)回身去,抽泣幾聲“好?!?/br> 從秋拍到春,趙譽竟習(xí)慣了陪著許少華吃飯散步,仿佛一對多年老友,偶爾碰杯喝一杯小酒,談電影聊人生,這是上輩子從未有過的事。哪怕恨了許少華一輩子也沒真正了解過他,談話間,最能見一個人心性了,近半年時間,從拘謹(jǐn)遷就,到自然隨性,話多了隔閡便少了。 “所以,你當(dāng)初為什么接這部電影?!碑吘拐l也沒料到,西雅圖的春,能拿到歐洲表演最高獎。謝導(dǎo)也正是憑借這部電影才聲名大噪。趙譽不相信,許少華有這樣的先見之明。 許少華拿起滿杯的愁。 “你知道嗎?我覺得,我或許就是張丞。” 趙譽搖搖頭“你比他灑脫。” 許少華輕笑?!盀⒚??我還不夠格,難聽點叫裝瘋賣傻。你知道嗎?我很羨慕你。羨慕你和你家人,能互相關(guān)心?!?/br> 趙譽沉默,他只知道,許少華父親是高官,母親是知名作家,除此外一無所知。 “13歲那年,我親眼看著我爸和另一個男人上床,我沒有告訴我媽,14歲,他們還是離婚了,她帶著我和我弟出國?!壁w譽皺了皺眉,沒想到許少華竟還有個弟弟,新聞里也沒見有報道。 許少華注意到了趙譽的神情“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有個弟弟?!闭f完嗤笑。 “他不像我,不會那么討她厭?!?/br> “她帶我們出國后,把我們關(guān)在家里,讓我們學(xué)鋼琴學(xué)音樂學(xué)美術(shù),唯獨不讓我們學(xué)中文,不讓我去上學(xué),我練不好琴她便開始打罵,越是這樣,我越想反抗,后來,后來我和我鋼琴老師在她面前接吻了?!痹S少華點了根煙。 “我們吵了一架,我想,她恨我爸,更恨我。“抖了抖煙火。 “她恨我像他的臉,她恨我像他一樣是個gay?!痹S少華聲音顫抖 “可我又有什么辦法,我又該用什么辦法反抗她?!睙煴凰ピ谑掷锶嗨?,絲毫沒有顧及著著的煙頭。趙譽看在眼里,沒有說一句話。 “那天晚上,她掐著我的脖子,她說,張少華,你為什么不去死,你為什么要來折磨我,張泓文,你給我去死,你就是別人身下的母狗,你比女人賤,你tm給我去死?!痹S少華面部扭曲猙獰,眼眶里卻盛滿淚水,身體微微抽搐,絲毫不見平日里的自在風(fēng)流模樣。 趙譽靜靜看著,這些他沒有經(jīng)歷過,也不曾體會過。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被自己的母親差點掐死是什么感受,他難以想象,人與人之間其實并沒有什么感同身受。趙譽不知道該怎么了解這種情感,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各添了一杯酒,遞到他手邊。 平靜了一會,喝了一點酒。“你知道嗎,我知道我對不起她,可我卻不能原諒她。她恨我,我也恨她?!弊钐鸬木?,喝下后是酸澀。 “她不恨你?!睘槿烁高^的趙譽明白,父母哪里會恨自己的孩子呢,看著就著酒流淚的許少華,趙譽拍了拍他的背,“你去見見她吧,人生短短幾十載,別給自己留遺憾,別給她留遺憾?!?/br> 許少華,有些醉,抬起淚眼看了看趙譽,比自己還小兩歲的趙譽,或許比自己成熟。 “我不知道,怎么面對她?!痹S少華苦笑。 “哪怕你什么也不說,她也會高興的。”誰也曾有過,年輕時,趙譽不理解為什么他的母親會再婚,會放他出去闖蕩,等到母親疾病去時,他才發(fā)現(xiàn)他和世界的紐帶突然沒了,漂泊的人,沒有了根。等到有了自己的家庭,孩子,再后來婚姻名存實亡,孩子隨那個女人離開,他還是想看看自己的孩子,對那個女人再恨,自己的孩子又怎么會恨呢。 “我陪你去吧,看看她。”趙譽開口,人生遺憾那么多,能少些總是好的。 暮春時節(jié),西雅圖的春結(jié)束了拍攝。許少華像個第一次參加聚會的孩子,挑了幾件西裝“趙譽,你看這件怎么樣?!壁w譽點頭“很好?!?/br> 許少華看了眼鏡子,“不太好,太花哨?!庇职d癲的跑回自己房間換了一件“這件呢?” 趙譽有點無奈地笑了笑,按住又準(zhǔn)備離開的許少華“就這件吧,很好看?!?/br> 許少華看著趙譽的笑臉,驀地覺得神情恍惚,他笑起來更比從前好看,眉也在笑,眼也在笑。 一臉迷醉的許少華倒是突然讓趙譽清醒了,皺了皺眉?!拔覀冏甙??!?/br> 在昏暗的公寓,趙譽見到了許少華的母親,穿著一件紅裙子,頭發(fā)松松扎著,靜靜坐在書桌前,和書房里或舊或新的書那樣地相稱,這便是美人了。 “我回來了。”許少華,開口確實英文。 許少華母親,恍惚片刻,站起來身,有些許激動,又有點不敢置信。和許少華一樣的桃花眼生在一張小巧的臉上更是動人??戳搜墼S少華,又看了眼趙譽,沒有說話,眼里卻透露出疑慮。 許少華有點不好意思“這是趙譽,我們同劇組的演員?!庇玫闹形?。 趙譽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趙譽?!鄙焓?,她沒有握,趙譽便又收了手回去。 “你好?!睖剀浀脑拸臏剀浀淖炖镎f出,卻帶著客氣地距離感。 許少華本以為,和他母親會吵架,結(jié)果意外的平靜,倒是她自己一個生活,還要照顧還在讀高中的小兒子,生病沒去醫(yī)院,藥也沒有。許少華覺得對不起她,她也覺得對不起許少華,很多時候內(nèi)疚是說不出口,明明想著對方,卻會相顧無言。人呢,就是這樣,開不了口就永遠(yuǎn)解不了結(jié),可開口哪里有那么簡單呢。 “mum?!泵髅髦皇且粋€字,兩個人卻都哭了。見慣了生離死別的人,反倒看不習(xí)慣久別重逢,趙譽走出來房間,坐在小院長椅上,摸了一根煙,門前的丁香樹開花了,香氣飄來,趙譽又把煙又塞了回去。 他想,許少華之所以是許少華不只是因為他的皮囊,他的經(jīng)歷才塑造了他,那個明媚卻瘋狂的許少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