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風30
消毒水味兒刺得我鼻腔泛酸,不知道是葡萄糖還是生理鹽水混著藥物通過靜脈流進身體。 我承認,我一直不睜開眼確是因為身體難受,但這是極小部分的原因,更多的是,我想給周楠風一點顏色。叫他看看,誰才是他的雇主,他應該取悅的對象。 為了他,我不止一次松口向母親提要求,讓她幫忙解決周楠風的債務問題。以此作為條件,乖乖待在這個破敗不堪無藥可救的邊陲小鎮(zhèn)這么久,我踏馬大可趁機溜回北京,就算許連明那里待不下去,我也能找個朋友躲在他家,每天照舊燈火酒綠、歌舞升平。 人是活的,我也不是個死物,把我扔哪兒我就乖乖待哪兒。 他不會天真成這樣,以為利滾利滾利的高利貸能夠這么輕易還清?要不是我母親家族黑的白的都沾點關系,天南海北都能牽線打個招呼,就算給周楠風多幾倍的工資,他都填不滿高利貸的天坑。 淡黃色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在藥管子里低下,像計時的沙漏。 我一點兒沒有報復的快感,相反,深夜的鄉(xiāng)鎮(zhèn)醫(yī)院安靜得可怕,與地面撞擊后的額角隱隱地鈍痛,我沒來由地感到孤獨。 “先不要告訴我母親?!蔽艺f。 吳姨幾不可聞地松了口氣,如蒙大赦地點點頭。 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還躺在這條件簡陋的病房時,我就知道,她還沒告訴母親。一方面是不敢,一方面肯定是醫(yī)院檢查后發(fā)現(xiàn)我確實沒什么大問題。 “剛有個警察說要來做筆錄?!眳且淘囂街f,“我這邊給打發(fā)走了?!?/br> “那幾個人呢?抓住了?” “沒,就是讓他們跑了。這小周也是,怎么能帶你去那種地方?!?/br> “是我自己要去的?!蔽掖驍嗔藚且痰脑挘届o地說,“是我先動手的,我先用花盆砸了那雜碎的鼻子?!?/br> “這...”吳姨顯然被我的話搞轉向了,“不是小周和人起沖突嗎?他都跟我講清楚了。” “是我。”我重復。 “哎喲,我的小少爺?!眳且涛丝跉猓澳阋姷骄炜汕f別這樣說。我也算跟著太太見過些事兒,今天聽那報警的小姑娘說,出警的時候,警笛老遠就拉響了,車子還沒挺穩(wěn)人聽見聲兒就跑了。到了地方,也不說去追人。還沒抓著人就說是互毆,撂下一句找著人再調(diào)解就走了。” 果然。 難怪周楠風第一反應是硬生生站著扛打,敢情是報警了也沒人管啊。 “不抓到人,下次他們還會來的?!蔽叶⒅踢M手背的那根細針,“讓護士來把針拔了,不用輸液了,我要去警察局。” “小少爺,你這兒又不久待,南山別墅我會聯(lián)系人加強安保的,何必去趟這個渾水。”吳姨語氣有點著急,“你這一去,立了案留了你的名字,許先生一查不就知道你在哪兒了嗎!” “啊,”吳姨意識到自己多了嘴,趕緊打住,“這件事交給我,我會處理好的。少爺,你的意思我明白了?!?/br> 我才恍然想起,我到這里是來躲我父親許連明的。至于為什么躲他,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二,我們這類因為生意和家族雙方利益組成的家庭,一旦籌劃著破裂,就少不了爭房產(chǎn)搶股權等一系列的戲碼。 我現(xiàn)在不想想這些事,我踏馬快要被周楠風的窩囊樣給煩死了。 拔了針,在醫(yī)院一樓掛號大廳門口等吳姨把車開出來的間隙,我看又到了那個叫陳冰的姑娘,坐在一排塑料凳子的角落,瞇著眼打瞌睡,辮子散開,臉上的淚痕都沒干。 “喂,你還在這兒干嘛?” 陳冰顫了一下,睜眼看清是我才收斂了畏葸之態(tài),答到:“剛剛小風哥哥走得匆忙,我一個人不敢回家,他讓我先在這兒等著,說醫(yī)院安全,等會他再送我回去?!?/br> 我站著垂眸俯看她,一張瓜子臉,客觀地說五官還算清秀,說話聲音蚊子大點兒,柔柔弱弱的。沒有銳利的美貌但足夠惹人憐愛。 呵。 “你好點了嗎?”陳冰怯生生地打量我一圈,開口道,“剛剛小風哥哥嚇壞了,傷口都還沒處理好就要上樓去找你?!?/br> “你和他很熟?”我問。 她當即愣了一下。 我也知道由我來問這話挺奇怪的。怎么看這女的都是小鎮(zhèn)上土生土長的姑娘,近一步說,算得上和周楠風青梅竹馬,不然周楠風怎么舍得為了她拼命。我一個外來人口,和周楠風相處的時間一個手指頭都數(shù)得過來,以什么身份來問這種問題? 于是我換了種語氣,故作關心道:“今天晚上挺危險的,你以前也遇到過這種事?” 陳冰重重地點點頭:“這些人老來找麻煩,多虧了小風哥哥幫忙。上個月他還跟人干了一架,就是這次來店里鬧事那個頭發(fā)亂糟糟的人?!?/br> 好家伙! 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一跳。敢情周楠風上次幾天不來南山,也是因為這事?上次還騙我說幫家里親戚面館開業(yè)! 開個業(yè)多喜慶的事情,能在他臉上留疤? “上次明明都說好了,我按時還錢就行。上個月生意不好,我沒籌齊這么多錢,就先還了一部分,我不知道他們還會找上門來?!毙」媚锉е^,淚眼汪汪,“那些人說要賣我的店子來抵賬,可那是我mama留給我的房子?!?/br> 哭哭啼啼聽得人頭疼。 誰家mama把房子買在雞窩,我不用想都能猜到她媽是干啥的。 “滴——”吳姨已經(jīng)把車開到門口,鳴了一聲笛。 我也不想站著聽她訴苦了:“你一個人在這兒怕不怕?” “嗯…有點怕…”陳冰扣著指甲,看了看深夜無人的掛號大廳。 畏畏縮縮,小家子氣,耗子一樣縮著。 要不是想到周楠風晚上還要折回來送她回家,我才懶得管,“你先跟我走,打電話叫周楠風明天來南山上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