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傳統(tǒng)美德
夏至打開門,飯菜的香氣瞬間浸滿口鼻。 他的母親將炒好的雞蛋端到桌子上,電飯煲適時地滴了一聲,這是提示煮好了的意思。 “洗手吃飯吧?!蹦赣H說。 夏至放下書包去洗手,水流從指縫間溜走,涼涼的,不再冰冷的觸感。他關(guān)上水龍頭,也是,夏天已經(jīng)到了。 母親沒有說女裝的事,一點也沒有說。甚至沒有象征性地問一問學(xué)校里發(fā)生了些什么,問夏至最近過的怎么樣,或者是成績。全部都沒問。 好像放下工作專門來這一趟,只是為了給他燒這頓飯的。 吃完飯夏至去洗碗,母親穿上外套預(yù)備走了。她站在門邊,望著狹小的廚房,慢慢轉(zhuǎn)動門把手。 “我總是想你好的。mama難道還會害你嗎?”她嘆了口氣,全身的力氣都壓在門上,“你記著,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br> 門關(guān)上了。 夏至松開手,瓷盤砰一聲落在水槽里,碎成殘片。 隔天班里的文藝委員來找他,問他愿不愿意拿個節(jié)目出來,校園文化藝術(shù)節(jié)要到了,這是升入高三前最后一次大型集體活動,大家都想辦得熱熱鬧鬧的,給青春多彩的校園生活留下一點美好的記憶。夏至說不了,我不會唱歌也不會跳舞,對音樂一竅不通,沒必要再給你們添麻煩。 文藝委員是個梳馬尾的漂亮女生,坐在夏至的桌子上跟他軟磨硬泡了十分鐘,直到上課鈴響,確認(rèn)了夏至一點意愿都沒有,才沮喪離去。 她走后,夏至后面全程旁觀的男生嘿嘿笑了一聲,一下拍在夏至肩頭,說你就隨便糊弄一下唄,人家都來求你了,裝冷淡??? 這一下拍得夏至好疼。 他說我真的不行,還是別了吧。 男生冷笑一下,正好老師進(jìn)了教室,沒再說什么,在后面將教科書翻得嘩嘩響。 夏至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蛇@樣的情況時不時就會發(fā)生,無論他做出什么樣的回應(yīng),都是錯的。 他接受也好,拒絕也好,是女生主動也好,不是女生主動也好,全部都會是他的錯。 大概長成這個樣子還總被女生搭話,就是他最大的錯誤。 這些細(xì)微的心事夏至并沒有跟方中衡說,簡老板日理萬機(jī)哪會閑來無事開解這些無聊的少年心事。晚上夏至靠在方中衡懷里的時候,卻聽他笑微微地說:“你這樣就很好啊。” 夏至不明白哪里好。 “你就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狈街泻獾氖种腹粗陌l(fā)絲往下滑,夏至望著方中衡的雙眼,那里好像是有一些可以稱之為著迷的情感游絲,映照出來的,是一個棕色卷發(fā)的年輕女孩兒,唇瓣被染唇液涂成嫣紅,領(lǐng)口開得很大,肩帶落了一邊,露出里面的真空。 “我喜歡你這樣?!?/br> 夏至忽然很想逃跑。他沒有騙方中衡,當(dāng)然后者也絕對是個比他大得多的、成熟穩(wěn)重的成年人,為什么可以若無其事地說出這么恐怖的臺詞,他不長這樣的,男性或是女性,甚至連他自己都有些迷糊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樣子?人類社會里的最普適的性別定義到他身上通通失效了嗎?不可能,世界不以他為中心旋轉(zhuǎn),那一定是他自己哪里出了問題,造成如今的尷尬錯位。 下晚自習(xí)回到小屋,李笙站在樓道口,見他過來,興致盎然地擺擺手打了聲招呼。 “你終于想好了?!崩铙峡瓷先ズ苄牢?,“像你條件這么好的可不多,很多人就算吃了糖也不會變化那么大。但我敢肯定,你跟他們都不一樣。” 夏至接過李笙遞過來的幾盒藥,說不上遲疑,卻也沒有自己原先想象地那么堅定。他要給李笙轉(zhuǎn)賬,李笙將他抱著抵在墻上,掀開他的校服下擺往里摸。夏至掙了幾下沒掙動,被李笙一口咬在鎖骨上,痛喊出聲,樓道的聲控?zé)糍亢隽疗?,照破了他身前的陰影?/br> 李笙還是笑嘻嘻的,看著沒怎么生氣。 “你值這個價?!彼焓謳拖闹晾砹死硇7?。“我很期待你‘蛻變’之后的樣子。一定會比現(xiàn)在還要美?!?/br> 藥盒被夏至放在書包最里層,他還沒想好要不要吃,索性沒管,就這樣放著,想等一個正式服用的契機(jī)。到南城也就直接扔在沙發(fā)上,方中衡將書包拎起來送去書房,問他裝什么了塞得這么滿,空占地方,夏至這才警醒,說沒什么,學(xué)校里買的零食,還沒吃完就帶過來了。 方中衡帶上門離開后夏至出了一身冷汗,他直覺這些藥是絕不能出現(xiàn)在方中衡眼皮子底下的,要不然簡老板又該不滿了。 而下周趕上月考,夏至應(yīng)付考試都來不及,沒想起來碰那些藥。藥盒已經(jīng)被他掰軟了,無數(shù)次拿起又放下,有些問題他還沒有弄懂,也就一直沒有做出決定。周五方中衡來接他時他甚至忘記了那些事,滿心都是考砸了的文綜,想著該怎么跟老師解釋自己空著的大題。 車子沒有駛向南城。開出去很久夏至才注意到這一點,仔細(xì)辨認(rèn)窗外,像是……像是去往李笙工作室的那條路。 夏至忽然心里一空。 被方中衡發(fā)現(xiàn)了嗎? ——他會生氣嗎?會責(zé)罵他嗎?還是什么別的懲罰? 方中衡不急不慢地看著,時不時點一下手機(jī)屏幕,像在等什么消息或是來電。 夏至越發(fā)緊張了,直咽口水,想說點什么,或者讓方中衡說點什么,好過車?yán)锬痰某聊?/br> 手機(jī)終于響了。方中衡接起來,隨即一打方向盤,車子停在李笙工作室樓下。 幾分鐘后,警車也停在了樓下。夏至眼睜睜看著幾個穿常服的人從車?yán)镢@出來,利落地上樓,不一會李笙被擁擁簇簇地擠出樓道,塞進(jìn)警車,然后是幾個戴白手套的警察拎著一些透明的袋子跟著上了車,警笛亮起,呼嘯離去。 “未經(jīng)許可私自兜售處方藥,當(dāng)然是違法的?!狈街泻恻c亮手機(jī),一邊發(fā)消息一邊慢悠悠地說?!翱上?,我的律師跟我說教唆他人服藥這一點很難定罪,那個李笙還挺聰明,知道怎么鉆空子?!?/br> 夏至頭腦一片空白,車子重新啟動了才一點點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會進(jìn)監(jiān)獄嗎?” “會?!狈街泻夂芷届o,“非法銷售處方藥,這就算是賣假藥了。你應(yīng)該還不知道?李大攝影師是個慣犯了,你們那兒有個術(shù)語叫‘藥娘’吧,經(jīng)他教唆服藥成為藥娘的沒有好幾十也有十好幾,聽說去年抑郁跳樓一個,真要是查起來,他可不經(jīng)查?!?/br> 方中衡將手機(jī)甩到夏至懷里,“相關(guān)法條律師發(fā)給我了,你自己看。認(rèn)得字吧?!?/br> 夏至當(dāng)然認(rèn)得字。只是明明都認(rèn)得,組合起來卻像不認(rèn)得了一樣,越看越發(fā)冷,冷得他打顫。 “我沒有吃糖。”他將書包緊緊抱在懷里,不再堅硬的紙盒頂著他的小腹,里面是還沒有拆封的藥片?!拔摇⑽疫€沒有吃,你能不能跟他們說說……” “說什么?跟誰說?” “不是你報的警嗎……?” “哦,那我又為什么要說?” 夏至愣了很久。他仍然沒有徹底反應(yīng)過來,腦子里全是剛剛看見的李笙被帶走的樣子,方中衡明明知道,卻一點沒有提前告訴他,直接報警抓人,略去一切過程,只給他看血淋淋的結(jié)果。 “他真的會坐牢嗎?”他輕聲道。 方中衡看了他一眼:“當(dāng)然?!?/br> 夏至不說話了。他掏出手機(jī)給李笙打電話,響了很久,沒有人接。 李笙是在他眼前被帶走的。 起因是他從李笙那里買了糖。 這個事實讓他愈發(fā)鮮明地意識到:他不能違抗身邊這個男人的意志,一點都不行。 汽車穿行在夜晚的城市里。夏至默然無語地坐了一會,說:“讓我下車?!?/br> 方中衡沒動。 夏至伸手就去拔插銷。方中衡一腳剎車停在路邊,夏至還沒動作,他自己先開門下車,猛地一帶門,砰一聲將夏至關(guān)在了里面。 車外的男人倚在門邊,背對著夏至,看不清神情。 可想而知不會好看 夏至便心想,他有什么可委屈的?被威脅的又不是他,明明是自己啊,今天殺雞儆猴的這一出,不就是演給自己看的嗎? 馬路對面,一對男女正吵架。夏至在車?yán)锫牪磺澹詴⒁獾绞且驗槟莻€男的動手打了女的,路邊不少人都在看。 方中衡本來靠在車上也在看,直到那男的動了手,他立刻起身,一邊走一邊挽起襯衫衣袖,過去先好聲好氣勸架,男的果然翻臉,將女的推到一邊轉(zhuǎn)而跟方中衡發(fā)火,罵罵咧咧地推了方中衡一把。 夏至嚇了一跳,趕緊開門下車,一抬頭正看見方中衡一拳打在那男的臉上,直接把對方打翻在地。而等他避開道路兩邊來往車流趕過去,男的已經(jīng)被揍趴下了,女的在一邊慌得大哭,方中衡甩甩手腕,拽著男的衣領(lǐng),還帶一點笑模樣:有話好好說,動手干什么? 然后眼風(fēng)一掃夏至:走了。 夏至被方中衡抓著手往回走,回頭看時,男的被女的從地上扶起來,嘴里猶還不干不凈地說著什么的,嘴角全是血。 ……如果他剛剛真的下了車,躺在地上的會是他么? 夏至不敢細(xì)想。 他忽然便懂了,所謂的“喜歡這個樣子”、“就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指的是他現(xiàn)在的模樣就是方中衡想要的,而他沒有資格做出一點改變,因為改變了,方中衡就會不滿,而方中衡的不滿最終都會發(fā)泄到他身上,或者是今天這樣,遷怒別人。 無論是夏至還是白露,在方中衡這里,都是不能有一點屬于自己的想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