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與你的不眠之夜
方中衡把車停在路邊,手機進了新來電,而且這個號碼,他不能不接。 夏至已經(jīng)不哭了。他知道自己搞砸了,傳聞也許是真的,但不一定都會應(yīng)驗。簡寒露饒有興味地對他伸出手,上下游移,就差沒扒光他的衣服,手指順著大腿往里摸,夏至一把按住那只手,細長的美甲像某種兩棲生物冰涼的鱗片,激得他渾身一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嗯。好。我明天下午之前就趕過去。” 方中衡放下手機,簡寒露也不玩了,她大概猜到了號碼的主人是誰,哪里還能玩得下去。 “奶奶怎么說?”她小心翼翼地。 “還是那件事?!狈街泻庵匦律下?,看了夏至一眼:“怎么穿成這樣就出來了。你是受了欺負,還是真心話大冒險?……今晚有地方去嗎?” 簡寒露眉頭一挑,她哥這么說明顯就是想要留人,平時待人就好心沒錯,這種時候好心未免有點別有用心的意思。 “那哥你明天就走?”她回到原本的話題,“我姐那邊呢?” “已經(jīng)定好了?!?/br> “公司那邊?” “周一例會之前回來就行?!?/br> 簡寒露打開手機看微信,前面夏至還攥著那個飲料瓶子,瓶身被外力扭曲,嗶剝輕響。 “沒有人欺負我?!彼f,“是我自己要這么穿的。” 方中衡沒忍住又看了他一眼。 妝容有點哭花了,還是能看出漂亮的底子,眼睛很大,裙子有點露,腰和腿都很細,沒穿絲襪,直接踩了高跟鞋。 “你是……性別認知障礙?還是跨性別者?” 飲料瓶又響了一聲。 “我不是。我沒病。我也沒有精神問題。” “沒人說你有病……那是很正常的一種現(xiàn)象,你不用急著否認?!?/br> “你不會覺得我惡心嗎?” “你很漂亮啊。穿裙子而已,沒什么吧。” 夏至不吭聲了。 簡寒露在后面給自己的小姐妹噼里啪啦地發(fā)消息:【我好像看見一個女裝大佬!年紀好小啊,但是挺好看的!】 對面回她:【有圖沒有?】 簡寒露就拍了一個背影發(fā)過去,對面直接震驚:【這不你哥車里嗎?你哥……有點東西?。俊?/br> 簡寒露也是這么想的。 因為等方中衡把她送回她的工作室,仍然沒有讓那個小男生下車的意思。 “祝你有一個美好的夜晚?!焙喓蛾P(guān)門之前這樣對她哥說。 她哥把臉一沉:“趕緊回去?!?/br> 黑色寶馬繼續(xù)在夜色中行駛,簡寒露的工作室靠近郊外,現(xiàn)在不僅不回城里,反而向著城郊越開越遠。 夏至終于后知后覺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他現(xiàn)在不怕別的,就怕身邊這人會突然暴起殺人,仔細看看,這人長得挺帥的,一看就是有錢人,但那些殺人魔不都是這樣嗎?還架著眼鏡,更像斯文敗類了。 “你……” “四百是吧。手機呢,我轉(zhuǎn)給你?!?/br> 夏至啊了一聲,沒反應(yīng)過來。不是送他回去嗎? “你上我的車,不就為了干這個嗎。” 春末夏初的夜風還很涼。方中衡按下車窗,對穿的氣流帶走車內(nèi)的溫熱,副駕駛座上夏至冷得縮成一團了,露在外面的雙腿緊緊并著,腿上很干凈,沒有一點多余的毛發(fā)。 “陪我一晚?!笨粗磉吥莻€穿短裙的漂亮男孩兒,他忽然間心情就好了。果然還是學(xué)校里的小白兔,四百買一晚的玩笑話也能當真,現(xiàn)在出來賣的學(xué)生可不止這個價?!澳憬惺裁矗俊?/br> “白露?!?/br> “真名?” “……” 方中衡一手按著方向盤一手去掃對方擺出來的二維碼,不是收款碼,而是名片。他加了對方,微信號顯然是姓名縮寫加出生年份,那幾個字母怎么看都跟白露倆字沒關(guān)系。 真是沒有一點警戒心,撒謊都不會。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之前不走,那就別走了。” 夏至眼睜睜看著汽車開到一片獨棟聯(lián)排的房子附近,好像別墅一樣的,門口安保很嚴,小區(qū)里綠化很好。 他被領(lǐng)到其中一棟房子門前,男人停車去了。夏至有點緊張,他不是男人口中的性別認知障礙也不是跨性別者,他很明確地知道自己的男性身份,沒怎么想過變性的事,同性戀就更扯了。如果一會兒對方真的提出什么要求,他錢都收了,拒絕是不是不太好? 要不現(xiàn)在把錢還回去,然后立刻跑掉? 可這里離市區(qū)太遠了……這么晚,根本打不到車。 夏至蹲在門口的臺階上發(fā)呆,不知道自己將會迎來怎樣的夜晚。 微信亮起一個小紅點。 夏至摁開手機,對方發(fā)來一個名字:“方中衡”。 一抬頭,那人正站在自己面前。鏡片后的目光帶著審慎與探究,像打量展覽館里的雕塑品,倒沒有夏至所猜想的厭惡。 “進來吧?!狈街泻鉅恐氖忠酒饋恚呱吓_階打開房門,室內(nèi)很暖和,方中衡打開鞋柜取出兩雙棉拖鞋,夏至甩掉高跟踩進去,輕輕吐出一口氣,后腳跟磨得他好疼。 房子裝修得很宜居。卻不像有人常住的樣子,盡管室內(nèi)很干凈也沒有塵灰,生活物品很少,簡單地說就是沒有人氣。 方中衡問夏至要不要洗個澡,夏至點點頭,方中衡帶他去了浴室,告訴他怎么使用,然后拿出一套睡衣放在外面,說出來就穿這個。 夏至在梳洗臺上看了一圈,問有卸妝水嗎?方中衡蹲在儲藏柜前翻撿,只找到了簡寒露留在這里的卸妝油,還不知道過期了沒有。 這個就行。夏至說。我要洗澡了,或者你想看嗎? 方中衡擺擺手,他當然沒這種癖好。 水汽朦朧里,夏至慢慢摘掉假發(fā),卸去妝容,露出自己原本的面貌。離開了張揚的紅唇與大膽的短裙,他不再是隨隨便便就敢坐上陌生男人的車的白露,而是回到了敏感懦弱的普通高中生夏至。水流滑過這具蒼白貧瘠的軀殼,他心想,自己這樣能對男人有吸引力嗎?真的會有人愛他嗎?早知道不卸妝不換衣服了,也許外面那個男人還愿意跟他上床,或者是給予親吻與愛撫。 夏至換好睡衣吹干頭發(fā),這根本不是那個男人的衣服,明明是睡裙,他猜可能是那人前女友的。他在鏡里凝視自己的臉,深呼吸,不斷地暗示自己:你很好,不是你的錯,如果那個人羞辱你,就立刻走掉,不給對方傷害你的機會。 方中衡靠在床頭用電腦,先前接到的那個電話多少讓他有點心煩意亂,簡家總是這么咄咄逼人。他是簡家的養(yǎng)子,簡寒露與他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他能被收養(yǎng)不過是簡家大房為了維護地位搞出來的把戲。現(xiàn)在隨著他管理公司的能力逐漸顯現(xiàn),老太太打算正式把他扶起來,連帶著姓氏也要改了,他未來是要入簡家的宗祠的。 什么年代了,還弄這些封建的東西。他搖搖頭,房門沒關(guān),那個自稱白露的男孩兒怯生生地站在外面,方中衡一眼差點沒認出來。 不是短發(fā)和素顏太陌生,而是神態(tài)。脫下那件根本沒多少布料的短裙換上睡衣之后,這男孩兒反而像是被扒光了一樣,局促地手腳都不知道怎么擺了。 “過來。”方中衡合上電腦放去一邊,對男孩兒招了招手。 男孩兒順從地走到他身邊,方中衡輕輕一拍床邊,男孩兒坐下來,rou眼可見的緊張,屁股只挨了一半,手也攥成拳頭,擱在腿上不敢動。 “害怕嗎?” 男孩兒抬頭看他,卸了妝眼睛還是很大,濕漉漉的,方中衡感覺只要自己說錯一句話,這小孩兒能立刻奪門而出。 “陪我‘睡’一晚,是名詞,不是動詞?!狈街泻庑α艘幌?,他知道自己笑起來很有感染力,是很和善、很柔軟的笑,通常會立刻博得對面的好感。男孩兒果然肩膀一松,拳頭也松開了,沉默地望著他,像家養(yǎng)的、等待指示的小狗。 方中衡張開手臂。男孩兒猶豫了一下,側(cè)著靠進他懷里,身上還帶著浴后熱熱的水汽,和沐浴露的香味。 雖然不想承認,但方中衡還是要說,他很久沒有抱過女人了。上一次還是前女友,兩三年前分的手,這么長時間過去他都忘記了帶著欲望的擁抱是什么滋味,現(xiàn)在一看,這男孩兒抱起來跟女的差別也不大,最關(guān)鍵的是他暫時沒什么想法,單單只是抱著,男孩兒的身體沒有女人那樣凹凸有致,也不夠軟,可是一樣的輕小,一樣的惹人憐愛。 抱著抱著,他走神了。男孩兒伏在他的胸口輕輕呼吸著,熱汽隔一層衣物撲在他身上,爾后警惕地一抬頭,方中衡同時醒轉(zhuǎn),二人在尷尬里沉默對視,方中衡咳了一聲,讓男孩兒從他身上下來,睡到旁邊去。 他好像……硬了。但不要緊,這種事情忍一忍就好,很快就會過去。 方中衡重新打開電腦,明天下午就要回簡家安排更改姓氏和入族譜的事,公司那邊一堆事要處理。 男孩兒在他旁邊蜷著身體,被子下小小的一團隆起。等方中衡終于處理完畢,男孩兒早已熟睡過去。 他關(guān)上燈,將身邊的人攬在懷里,對方毫無防備地任他動作,睡得很沉。 好一只乖巧的貓咪。 方中衡心想,這四百,真是他今年開年以來做過最劃算的一筆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