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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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門前,躊躇不前。 歸鄉(xiāng),對我而言,這個詞總帶了幾絲莫名的意味。自十九歲那年離開中國,我就將根扎在了異鄉(xiāng),異國成了我國。二十余年來,我在隔海的這邊,不曾關(guān)心舊地的故事,愈關(guān)心,愈難過好自己的生活,不必多添煩憂了。 如今父母皆亡故,丈夫幫著料理了后事,此后又一頭扎進了報社的工作。前兩天,淑敏問我,要不要回鄉(xiāng)探望一眼。即使爸爸mama不說,我也知道他們定是思鄉(xiāng)的,幾十年長大的土地,那份對鄉(xiāng)土人情的懷戀,一定是無比濃烈的。于情于理,我都該替他們回去看看。 我在那片土地上長了十余年,石板街,西洋燈,舊畫廊,老相館,好像都不怎么懷念,說到底,我只是想著那一方戲臺子,久思必定成疾,這點我是曉得的。二十余年,那方翠色的老玉,一直壓在我箱底,我心頭,早化為了一個疙瘩,盤桓在我心上,成了難醫(yī)的頑疾。 下了船我便去原先的舊宅子,原先的香樟樹不知怎么,居然攔腰斬了一半,幾枝新枝從半腰上稀疏生出,迎著風(fēng)俏生生立著。我向新主人講明了來意,匆匆挖了兩抔黃土,裝在定制的木盒子里,準(zhǔn)備帶回去。 第二件事,便是向大使館打聽了她的消息。大使館的先生很客氣,替我廢了許多心思,討來了一兩句簡短的消息,得知她熬過了那段時間,現(xiàn)下在這音樂廳教書。曾經(jīng)她打趣時,曾喚我楚先生,讓我未來教書不要太嚴(yán)苛,如今她倒也成了先生。 我站在門前,躊躇不前。 我們是幾十年前未證名的戀人,是因著時局動蕩分開的戀人,幾十年后,我還惦念著她,只是我早已分不清是懷戀她本人,還是懷戀我十幾歲時愛上的那個她。如今她又記得我嗎,她是何種模樣,她嫁人了嗎。 我知道想這些都是無用之舉,是在掩蓋我的怯弱。如今我早已嫁人,有了丈夫孩子,她那么難,有丈夫孩子也不奇怪。 說來也奇怪,我對她印象最深的,居然不是她年輕的臉龐,而是她那次替我出席畢業(yè)典禮,穿著那件水藍(lán)色鑲邊旗袍,綰起長發(fā)后那一抹雪白修長的頸子,一些碎發(fā)散在后面,卻襯得她皮膚更加雪白。 我手心淌著汗,捏著那塊玉。玉是她贈我的,是自小跟著她的那塊殘玉,上面只刻著個“綰”字,以是她便以“綰”作名了。我還記得那天我把平安扣塞她手里,然后自己一個人邊擦淚邊走出小梨園的門,抽抽噎噎的,以為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珊髞硭齾s把玉贈我,叫我拿著這玉,把她記掛著。 我是記掛著了,可是太遠(yuǎn)了,也太久了。 我不敢敲開門,我怕背后又是我的一廂情愿。我沒有小時候那份心勁兒了,越活越不如從前。 我站在那門口遲疑了很久,久到有小半個時辰了,才有位婦人拍了我的肩,問我是否在等人。我本不敢見她,如今被人一問,更是不愿見面,只得拉著那位婦人詢問她,里面是否有我的那位舊友。 許是我待在海外太久了,再講國文,咬字都有些奇腔怪調(diào),那婦人好奇,多問了我一嘴。我看那婦人面善,也是為了尋人,所以刪刪減減著把歸鄉(xiāng)原因同她說了。我說我要尋一位舊友,可近鄉(xiāng)情怯,不敢再見了。 那婦人心腸很好,告訴我確有其人,只是今日她休了病假,要過兩天才能來上課,倘若我愿意,可以隨她去會客室坐一坐,我欣然答應(yīng)。我此時已下決心不再見她了,可我要尋一個人,把我的心事說一些出來,好緩解我心里的堵塞。 那婦人穿著得體的新改良旗袍,只是披散著一肩黑白參半的頭發(fā)。我瞧著那婦人的頸子,再無法見到當(dāng)年她給我留下的那份心動了。想來也是,她不是隨便一個旁人就能代替的。 那婦人坐在我對面,替我接了茶水,還取來了一小盒中式點心,很溫和地笑著,眼角迸出細(xì)細(xì)的皺紋,讓我慢慢說。 我用帕子托在下面,咬著點心,一點一點道出了心底藏了幾十年的秘密。我本來想掩蓋一下的,想說那是我“舊友”,可是越說我心頭越堵,想著再如何明日也要回去的,回大洋彼岸的那一頭,無論是“舊友”還是“戀人”,終究只是別人耳中的一個故事,何必呢。 那婦人始終坐在角落,時不時輕輕點頭,一派溫潤的樣子,叫人忍不住把心底話全說給她聽。我從十九歲那年誤入林綰梨園客間說起,我說我瞧著一個美人坐在鏡前描眉,我說她分明調(diào)笑著我,語氣里卻是難掩的溫柔;我說我央她陪我去校園出席畢業(yè)典禮,我說她換了最新的旗袍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說我在楊柳堤上教她學(xué)騎自行車,我說她揚著水袖陪我走臺;我說我第一次哭著撫她背,我說她沉默地逼我離開;我說我把爸爸交付給我的平安扣強塞給她,我說她鄭重其事地遞給我那半塊殘玉,我說我被父親強帶去海外,我說她立在碼頭雙眼含淚送我離開,我說我沒日沒夜給她寫信,我說她再沒了音訊。 我說到最后,已經(jīng)是淚水俱下了,眼淚一滴滴地抖在了茶水里,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只記得那婦人坐在角落里安靜地聽我說完,問我想不想知道林綰的消息。 我哭著用手擦淚,我都四十多了,還在用手背抹淚,真不應(yīng)該啊。可是隨身帶著的帕子沾了餅干屑,那婦人遞了我一方水色的帕子,我接過道謝,說改日我洗凈了替她送還來。她說不用,我臨走時還她就好,不勞煩特意送一趟。 這下輪到我坐著聽了。她說林綰之后被捉,因為不愿離開梨園隨戲班子去內(nèi)地,被那日本人抓了去,也算運氣好,關(guān)了兩天就被解救了。后又是因為各種原因,一直在周邊做些零散工作,紡織也做,裁布也做,就是不愿離去。不知幾幾年,戲曲又忽受重視,因著是本地的好戲子,被這府里收了作先生,教唱戲。這么多年一路艱難捱過來,未曾嫁人,更別說有孩子了。 我聽得淚水更止不住,淚水簡直是一簇簇往下落,像下大雨似的,帕子都拭不干。好容易我勉強止了哭聲,我忍不住將那方殘玉遞給婦人看,那婦人接過玉,彎著眉眼用指尖擦過那個刻字,表情我辨認(rèn)不清。 我看見那婦人眼睛也紅了一圈,以為是自己的故事觸動了她,心里十分抱歉,又覺得幾十年的秘密被人知曉了,心情舒暢了不少。我心里始終矛盾著,矛盾了幾十年了。 那婦人寬慰我,如今世事都過去,歷盡千帆,不必再執(zhí)著于過去了。斯人若彩虹,虹一瞬就失,誰能留得住呢。我深以為然,心下感激這個陌生的遇見的婦人。 那婦人取了塊新帕子,替我把玉上的汗和淚擦干凈了,用帕子細(xì)細(xì)包了,擱在一旁,又去換了新茶,說與我同飲。我自然是答應(yīng),只是太久沒飲茶了,我的舌頭已經(jīng)嘗不出茶水的優(yōu)劣了,只記得清香撲鼻。 臨告別婦人的時候,我把她借我的帕子還給了她,又取了那塊被帕子裹好了放在一邊的玉,向她道謝離去。她立在會客廳的大門前,彎著眉向我道別,也不知道是我出了幻想還是怎的,那一瞬我居然想到了林綰立在碼頭,目送我離開的一幕。林綰年輕的面容我已然是記不清了,但我記得那雙含淚的雙目,在這一瞬,我居然覺得那雙眼睛,同婦人帶著紅暈的雙眼重疊在一起。 許是她們都是溫和的人吧,性子差不離,我給搞混了。我對自己說。 那天我離開得晚,匆匆忙忙收拾行李,那方玉就擱在我外衣深口袋里,一直到我上船了才想起來。我托著那方帕子,忽然覺得重量似乎有些不對,慌忙解開了帕子,在那帕子當(dāng)中,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放著那時我贈林綰的那串平安扣,帕子的角落還繡著一個“綰”字。 可能那日我已經(jīng)流干了淚,看見這個,我只覺得大夢初醒,幾十年的心結(jié)就這樣悄然解開。我想,無論是我還是她,舊疾或許已經(jīng)解了吧。 時至今日,我也只是偶然嘆惋。 楚淮 一九六八年四月十二日 憶舊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