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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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德手撫著茅仔柯的肩膀,任由他越親越過火,從耳邊一點點親到嘴唇邊上,他按住茅仔柯不讓他再向前。 茅仔柯受到拒絕,茫然的抬起頭,水波在他眼睛里搖搖欲墜:“小德.......” 他眼睛漸漸紅起來,泫然欲泣。 “為什么不讓我碰你?” 燕德坐起來看著他,表情平靜無波,拇指揩過他眼角流出的眼淚。 他很平靜地說:“我生病了,你知道的,別哭了?!?/br> 茅仔柯的眼淚一流出來就不會收住,他很敏感,較之常人來說情緒波動比較大,尤其是在燕德如何對待他的事情上,常常燕德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已經(jīng)覺得受到傷害。 “小德,”茅仔柯自己抱緊燕德的脖子,嘴唇又一次親上了燕德下巴,他親得很粘人,又粘人又廝纏,“你親親我,親親我......我要你親我......” 燕德攬住他的肩膀,親了他眉心一下。 茅仔柯這才心滿意足,自顧自親了一會兒,然后背靠著燕德的胸膛,他用手抓著燕德的手,比自己的手要大一點,他拿在手心里像個孩子一樣愉悅的把玩。 燕德看著他逐漸安靜下來,問。 “我聽程朱說,上周你爸來過了。” 茅仔柯把玩的手頓了下:“和以前一樣,他來叫我回家,想讓我替他那個早死兒子的位置?!?/br> 燕德沒說話,過了會兒,他問:“你不想回去嗎?!?/br> 燕德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握得很緊,緊到甚至能感到疼痛,茅仔柯突然轉(zhuǎn)過臉,如驚弓之鳥一般倉促的略過燕德的臉龐,然后他目不轉(zhuǎn)睛的望著燕德。 “我只要有你,有程朱,有你們在,這里就是我的家?!泵┳锌碌恼Z氣篤定無疑。 而燕德默默凝視著他。他明白從很久以前,從他退讓那一步開始,他們之間就再也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 這一刻燕德腦子里浮現(xiàn)出很多景象,他想起從前,現(xiàn)在,或者更多的......還有往后的日子。 令他覺得驚訝和奇怪的是,第一個冒出來的人竟然是他,一個許久都沒有再見過的男人。 那個男人的人生總體來說活的很失敗,做生意失敗后,除了在家里像驅(qū)使一條狗一樣指示他的妻子,看心情好壞對他的兒子實行暴力以外,除此之外完全就是個被劣質(zhì)煙酒水浸蠢的廢物。 燕德已經(jīng)很久沒想起那個男人了,自從他母親去世以后,他就帶著茅仔柯離開了那個家。距今粗略算算,大概也有十年沒見過面,前年聽說那個男人得了胃癌被送到醫(yī)院里,后來不知道怎么樣了。也許是死了,也許還茍延殘喘的活著。 燕德對這些漠不關(guān)心。想起這個男人,只有些東西淡淡的一點而過,沒在心里留下一點痕跡。 燕德伸出手臂,今夜第一次主動抱住懷里的人。 他輕吻了吻懷中人的頭頂。 “小柯?!?/br> 第一次和茅仔柯說起來往事。 “你還記得么,以前高一時候我和別人打架?!?/br> 茅仔柯很快就想到了,面上閃過一絲陰影,他聲音很陰沉。“我當然記得,那個賤人把你的的頭打破了,到現(xiàn)在還留著疤。” 那時候他和燕德分在兩個樓層的兩個班。 那天有愛找事的人高喊,打架啦!打架啦!××班門口打起來了!茅仔柯一聽哪個班級,心就猛咚一聲,腦袋轟的一下炸了。 正下課時分,其它兩個年級和別班學生,看熱鬧的湊成一堆。 教導主任是一個禿頭老男人,挺著大肚腩過來拉架沒拉住。 燕德一個人和班里一個體育生打起來不落下風,不知道誰給了教導主任一腳直接把人給踢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兩條短腿直抖索。 教導主任頭上僅剩的一縷發(fā)絲迎風飄揚,惱羞成怒的喊反了反了!險些兩腿一蹬直接升天! 茅仔柯跑過去時已經(jīng)遲了。那時校長都到了,一頓狂罵,燕德的班主任遲遲來到,校長走后又接著罵,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讓叫家長,挨處分。 茅仔柯看見站在樓道里的燕德,剛才那班主任走了,他左眼睛周遭被打青了,額頭處有點血,這會兒右邊臉有些腫了,再過半天腫的能有饅頭大。 然而就是這幅慘狀燕德還扯嘴角,他看見他了,想笑,結(jié)果疼的嘶了下。 茅仔柯呆呆站在原地,像個一動不動的木偶人。 燕德給做口型——別哭,先回去上課。 茅仔柯像傻了一樣,望著燕德一動不動,他的眼睛里只有燕德一個人,也只望得見燕德。 不知這個世界上的大多數(shù)人會不會有這樣一種感覺。 你陪伴在一個人的身邊很久很久,你太了解一個人,也太在意一個人,某一個時刻里,你的心里反而會突然升起一種極度害怕的感覺,突然想毫無阻礙的,想刨除掉礙眼的一切,想狂亂的把這個人揉進自己身體的最深處——這種突然爆發(fā)的濃烈的懼意時常會轉(zhuǎn)化成恨意,有時候,你甚至想親手殺了他—— 偶爾,茅仔柯會升起一種與別人不同的古怪想法,覺得自己身體里一部分流動在燕德那里,燕德就是他,他就是燕德,燕德疼的時候,他身體一定也會有一塊疼得劇烈無比。 他抱著這樣古怪離奇的兩人總是融為一體的想法,才克制住了這么多年無數(shù)次波濤洶涌般涌起的殺意,讓它風平浪靜下去。 此時,燕德問起從前,茅仔柯想起那天燕德受傷的模樣,他心里那股隱秘的感覺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燕德卻問起他:“我們在一起多少年了?” 茅仔柯轉(zhuǎn)過頭來,定定看看他,垂下的睫毛微微翹起,黑色睫毛下的眼底里總有種抹除不盡的閃爍著的不安,他想了下:“我記得,算上今天,就是十一年又三個月?!?/br> 燕德聽得彎起嘴唇笑起來,他眼神很溫柔,像春風化雨。 吻著茅仔柯的額角他輕言。“原來我們已經(jīng)在一起這么長時間了?!?/br> 今天晚上燕德因為生病,一個人睡在書房。 小柯離開后,房門被重新關(guān)上,燈也暗了。 沉寂了好一會兒。 燕德在黑暗中輕輕呼吸著。 腦子里突兀的浮現(xiàn)起,下午程朱對他說的話。 “你準備怎么處理還在家里等著給你過生日的小柯?” “燕德,我們都認識太長時間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酒店漂浮不定的光線略過程朱的鼻梁,掠過濃墨重彩的眼睫,留下一連串曖昧不清的暗色光影。 “你不怕他再來一次么——也許這次,你就可以徹底擺脫掉我們。你是這樣想的吧?!?/br> 燕德蒙在被子下的臉一片汗水流淌過的濕跡,聽到抽泣聲,他用手拉下被子,撲面而來的涼氣籠住臉上的熱汗,汗水干滯在額頭和下巴的位置,眼睛周圍也是一片濕氣。 他眨了下眼,眼前清明起來。 ...... 那天打工的地方生意很好,燕德一直從早上忙到深夜,忙碌了整整一天,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租屋里。 打開門后,第一眼看去客廳空無一人,一片寂靜。 小柯往常最愛坐在小沙發(fā)上看書,雷打不動就只坐在那個能一眼看見門口的位置上。 這是他們彼此之間心照不宣的小秘密,燕德知道小柯是在等自己,所以無論多晚回家都會首先看向那里。 然而今天什么都沒有看到,沒見到那個想見的人,也沒聽到想聽的聲音,燕德站在門口,一時竟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要向哪里走,似乎突然分辨不出自己在這個世界所處的位置。 他一步一步走進這個簡陋而狹小的屋子。 耳朵聽見右邊的衛(wèi)生間傳來一陣嘩嘩的水聲,間隙中似乎傳來一種細微的滴答聲,好像是有一群人圍在一起交談,又好像是一群冰塊在互相撞擊著融化,那種尖細的撕扯聲仿佛是正面對著燕德腦子施工,他的腦子一片轟隆聲響。 衛(wèi)生間年久失修的門下,絲絲鮮紅的血液一股一股流出來,沒有格外的聲音,只有紅色慢慢染就,血液一點點蜿蜒著扭曲前行,浸紅了他正用腳踏著的那塊地板。 也許是被風,也許是用手,總之那扇半開半閉的門被推開了—— 鋪天蓋地的,鮮血的顏色成為一個永遠也去除不掉的噩夢,朝燕德的眼球籠罩而去。 ——那只手搭在浴盆上,手的主人穿著他最喜歡的白襯衣,袖口位置都被收拾整齊,如同往日一般露出瘦削的脖頸和深深凹陷的鎖骨,他安安靜靜的靠在墻上,神態(tài)安詳,他們已經(jīng)鬧了太久的矛盾了,他的臉上再也沒有過笑容。 而現(xiàn)在,他閉著眼睛,終于微微笑起來。在漫天遍野的鮮血的包圍里,他似乎沉睡下來,像是在做一個真正香甜無比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