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云霧
“哦,麗文啊,那很不錯。”陸新棣點點頭,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啊瑢W少年多不賤’,看來大家都過得挺好?!?/br> 許瑞秋下意識撫了撫自己耳垂上的黑天鵝耳墜,對面那張熟悉的臉孔總讓她想起一些舊事?!榜R馬虎虎。聽說你后來去學了新傳?現(xiàn)在在哪里高就啊?!?/br> “不是什么大公司。金影傳媒?!?/br> “呵呵,這話說得客氣了,金影后起之秀,跟我們麗文在廣告圈可差不了多少……”許瑞秋輕輕一笑,“剛剛那位是?” “我愛人,趙繆思。” 許瑞秋愣了:“你、什么?你們結婚了?” “合得來就領證了。很奇怪嗎?” “你——”許瑞秋卡在這里,想了想,續(xù)道:“在我印象里,你一直是個玩心很重的人。” “玩心重不能當飯吃?!标懶麻Υ怪?,“你跟我哥后來怎么樣了?” “什么怎么樣……” “你喜歡我哥吧?!?/br> 話說到這里,許瑞秋已經(jīng)有了些莫名其妙的坐立難安。她覺得陸新棣變了,那張平靜的臉孔下自然不會是陸新棠,卻也不再是從前她認識的那個陸新棣。 “我記得,你喜歡他。”陸新棣用了陳述句?!八唤腥マk公室抽背是你陪著他,他吃飯你跟他一起,晚自習做題也是這樣。你喜歡他。所以你們后來怎樣了?為什么不繼續(xù)?” 許瑞秋震驚地望向對面,她不知道陸新棣是從哪知道這些事的——不,不對,應該說他是什么時候看到這些事的? 還有,他為什么這么關注這些事? “那么我能問問,你跟韓嘉寧怎樣了嗎?”許瑞秋故意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你跟韓嘉寧怎樣,我跟新棠就怎樣。” 陸新棣奇異地看著她:“我跟韓嘉寧上床了,你們也上過?” “……”她只是有意討論別的話題,沒想到陸新棣說話這么直白?!瓣懶麻Α?/br> “當我沒說?!标懶麻χ苯亓水?shù)厍袛嗔松弦欢螌υ?,“你那么聰明,能猜到不奇怪。不然也不會把我哥迷得五迷三道的。?/br> “大家同學一場,你對我意見就這么大?”許瑞秋咬了咬牙,壓低聲音,“你不就是想知道新棠的事嗎?我可以告訴你。那天你找他說完話之后他就很少再單獨找我,我生氣問他什么情況,他只說高中要以學習為主——對,你沒聽錯,就用這么個理由,新棠拒絕了我。” 這個理由確實過于尋常。陸新棣皺起眉頭,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細節(jié),又好像一無所獲。 “倒是你,陸新棣,有件事我想你得知道?!痹S瑞秋忽然笑了,笑得冷淡而曖昧?!拔夷懿鲁鰜?,不是因為我聰明,是因為喜歡這種事啊,藏是藏不住的。就好像你能知道我的想法一樣,在意一個人,你眼里就有這個人;不然你以為教導主任為什么抓早戀能一抓一個準?” “那在你看來,我眼里都有誰?” 陸新棣傾身直視許瑞秋,那雙幽深的瞳仁背后漩渦生成,忽忽一瞬將她帶回遙遠的少年時代。在那個余暉柔軟的傍晚時分,她同陸新棠并肩走在一處,路過籃球場陸新棠抬手一指,說看見了嗎?那是陸新棣,他的阿棣、他同胞的親弟弟。 說這句話時萬千輝光落進他眼底,看得她渾身一震,瞳仁中倒映少年矯健身影,輕快自在,無限美好。 “你為什么結婚?”許瑞秋脫口而出,“陸新棣,你明明——” “想知道?”陸新棣眼角一斜,忽而懶懶一笑,嘴角上揚的弧度讓許瑞秋找到幾分熟悉的感覺:“其實我啊……” 趙繆思正穿過卡座準備過去,一抬眼就看見自家丈夫對面坐著的那個戴著黑天鵝耳墜的年輕女子面無表情地站起身,胳膊猛然一伸,手里咖啡慢慢地、慢慢地,落了丈夫一頭一臉。 而陸新棣只是微微笑著看向對方,任由濃黑的液體在自己身上亂流一氣。 年輕女子沉著臉轉身快步離開,趙繆思瞪著她的背影,感慨八厘米的細高跟也能健步如飛,屬實奇人也。 “你說什么了她這么生氣?”趙繆思幾乎用光了盥洗池邊的抽紙也沒能將陸新棣身上的污漬擦干凈,寬大的鏡子里,她看見陸新棣露出苦笑:“沒什么?!?/br> “她……難道是你前女友?” “是我哥前女友還差不多?!?/br> “那她有什么好生氣的呀?!?/br> “沒成好事,大概怪我從中作梗?” “所以你真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咯?” “勸我哥不要跟她在一起算不算?真的,他倆不合適?!?/br> “難怪人家生氣呢。你也是,你哥談戀愛跟你有什么關系啊?!?/br> “因為我不喜歡?!?/br> “什么叫‘你不喜歡’——” “我、不、喜、歡?!标懶麻ξ兆≮w繆思的腕子不讓她繼續(xù)擦下去,趙繆思想抽開手,半點沒掙動。“說我自私也好,說我隨性也好,以前我就這脾氣,喜歡就去做,不喜歡的,我看都不想看一眼?!?/br> “那,”趙繆思訥訥,“那你……” “別擦了,臟了就扔,洗不干凈的?!标懶麻Υ┖猛馓孜兆∷氖?,與她十指相扣?!拔矣悬c累。我們回家吧?!?/br> 或許有意或許無意,等趙繆思終于察覺到她跟陸新棣很久沒有過房事時,陸新棣已經(jīng)忙得看不見人影了。 這天她早早處理完工作回到家,洗頭洗澡敷面膜甚至還噴了點香水,陸新棣卻將近九點才進門,且又是一臉疲憊。 “又加班啊?!?/br> “嗯?!?/br> 趙繆思扁扁嘴,穿好自己扣子解了一半的絲質(zhì)睡衣?!澳悄阍琰c休息?!?/br> 她踩上自己的棉拖鞋啪嗒啪嗒往臥室走,陸新棣雙臂一展攏住她,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親吻。 “我去洗澡。”他說,“等我一會好嗎?!?/br> 正如陸新棣之前保證過的那樣,他們的每一次性愛都會戴套。趙繆思自認不是個性欲很強的女人,但她不得不承認,跟陸新棣zuoai很舒服,會讓她覺得自己被無微不至地照顧著、被愛著,而且陸新棣不會避諱手口并用,好像只要能爽到,做什么都可以。 他們一直折騰到半夜,剛躺下沒一會,凌晨兩點,陸新棣手機響了。 通話來自上司魯楠。陸新棣懶洋洋喂了一聲,然后迅速坐起來,扔了手機開始穿衣服。 趙繆思迷迷糊糊地按開臺燈:“怎么啦?” “急事,我得現(xiàn)在去處理?!闭f話間陸新棣已經(jīng)扣好了襯衫。他揉了揉趙繆思亂糟糟的頭發(fā),“睡吧,我辦完就回?!?/br> 魯楠在電話里告訴他,公司旗下有個藝人半夜在海外社交平臺上用個人賬號發(fā)布了幾張照片,里面出現(xiàn)了同劇組的另一個人,且姿勢曖昧。不巧的是劇中他二人飾演情侶,事實上據(jù)陸新棣所知,這兩位也確實是情侶關系。 匆忙到達公司,一推會議室的門正看見經(jīng)紀人對那小藝人兜頭就是一巴掌。陸新棣趕緊攔住經(jīng)紀人勸他消消火,魯楠人還在外地參加峰會,她把這事交給他負責,電話里反復叮囑不要出岔子,陸新棣自然不好懈怠,萬一經(jīng)紀人再打傷藝人的臉那就更不好說了。 陸新棣已經(jīng)在路上看過了藝人賬號發(fā)布的東西,經(jīng)紀人問要不要刪除,陸新棣說你現(xiàn)在刪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深更半夜根本沒多少人在線瀏覽,刪了才會引起懷疑。不如留著,等明早國內(nèi)網(wǎng)絡上有討論度了再發(fā)聲。 經(jīng)紀人急了,說那怎么行?不打個時差戰(zhàn),到時候不就更說不清了嗎? 陸新棣問他,這戲有多少投資?經(jīng)紀人報了個數(shù)字,陸新棣嘆了口氣,說你看,這個前期投入根本不容許出現(xiàn)這種同居緋聞,洗是洗不干凈的,倒不如真戲假做,我們先掌握話語主動權,直接當成情侶來炒作宣傳,支持的自然支持,不支持的一定會認為是營銷號炒作,這樣就好得多了。 他打開國內(nèi)的網(wǎng)絡社交平臺搜索了一下,目前只有兩個粉絲數(shù)量不是很多的營銷號披露此事,然而行文間指向同居,對兩位藝人都很不利。陸新棣立刻聯(lián)系了涉事的另一位藝人經(jīng)紀方,確定彼此意向后找了幾位頗有擁躉的營銷號,再call醒幾位圈內(nèi)熟人,迅速編寫通稿發(fā)過去,等到上午平臺在線人數(shù)上升時發(fā)布,十分鐘內(nèi)便來到熱搜榜單前十,半小時后維持在熱搜第四。 營銷號底下已經(jīng)有粉絲群體在組織控評,盡管依然有人言之鑿鑿這倆藝人就是在同居,這點微薄的聲量很快就被淹沒在巨大的聲浪之中,不見蹤影。 小藝人一宿沒睡,垂頭喪氣坐在經(jīng)紀人身邊不敢說話。陸新棣手機電腦同時工作與所有工作人員保持聯(lián)系,鍵盤敲擊聲響徹整個會議室,小藝人悄悄地問他經(jīng)紀人情況怎么樣了,經(jīng)紀人一邊回微信一邊罵他蠢,讓這么多人陪他熬大夜。 陸新棣手上一停,事態(tài)基本已經(jīng)被控制住,沒再繼續(xù)發(fā)酵下去。他走到藝人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面上卻帶著微笑,說這回是因為事情不大,你又有戲待播,資方虧不起;要是換了別的人別的事,我會直接建議老板飛掉他。做事帶腦子明白嗎? 經(jīng)紀人在邊上冷聲附和,處理結果首先是勒令分手,然后再與對方保持高密度同期宣傳但禁止私下聯(lián)系,既然真戲假做,就要一氣做到底。 藝人委屈巴巴地答應了,末了小聲道我是演員,談個戀愛怎么了。陸新棣還是笑,說你吃粉絲這碗飯就要提前考慮到這些,還有別在這跟我提演員,未成年同居最后要我來替你擦屁股,你也配? 說完合上筆電轉身就走,把會議室一干人等甩在那里,滿室面面相覷,不知道為什么他說話這么難聽。 等魯楠出差回來,這事早已塵埃落定,仿佛只是這個年輕藝人從業(yè)生涯中一個小小插曲,沒有對他造成半分傷害。魯楠嘴上說著都是些小把戲,也就勝在反應快,但平時工作中對陸新棣卻更加親近了,大事小事都愿意帶著他進出。 年底公司年會,敬給陸新棣的酒一杯又一杯,而陸新棣來者不拒,喝得滿面通紅。他倒是沒有大醉,宴會結束后還跟著搶了紅包,腳步有些踉蹌,好歹是自己出的酒店大門。鄰桌的會計周文淵酒精過敏不能喝酒,這會兒被魯楠抓來負責送陸新棣回去,等出租時他扛住陸新棣半邊身子,感覺邊上這個男人簡直像豬一樣沉。 昏沉半醒間,陸新棣好像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瘦高個兒,無框眼鏡,連面部輪廓都有些眼熟似的,帶著微微涼意。他甚至覺得自己聞到了某種清冷的味道,就好像……就好像絲絲縷縷、輕而淺薄的渺渺云霧。 “柳……” “你別是要吐吧????小陸,小陸?” 陸新棣睜開眼,“……沒事,我還好。” 他撐起手臂從周文淵懷中離開,將臉頰靠在窗上,冰冷的玻璃逐漸帶走他面上的紅暈。 剛剛年會開始之前,洗手間里,有公司剛簽下的年輕藝人挨挨擠擠地蹭過來,身體緊緊貼住他。年輕男孩兒柔軟的身體青澀且不經(jīng)挑撥,三兩下就起了反應,他握住男孩兒的腰身,內(nèi)心深處隱匿已久的那一分興奮似乎正被喚醒——差一點,只差一點他就可以捕獲對方,在那具漂亮的、溫熱的身體里放縱,擁有他幾已忘卻的快感。 然而這久違的沖動僅僅維持了短暫一瞬,他確信:自己正在,或應當死去。 “誒?下雪了。”周文淵搖下車窗,“小陸你看,雪還挺大的呢?!?/br> 緊跟著感慨道:“要是阿淼在就好了?!?/br> 陸新棣心里一動:“他不是……?” “他跳槽離職,我們分手了?!敝芪臏Y笑了笑,“聽說你們部消息最靈通,這個八卦,陸大組長不知道?” 雪花隨風飄墜,偶有落進窗里的,飛在周文淵的眼睫上,眨動間化成細小水珠,刮花了他的鏡片。 他摘了眼鏡擦拭,陸新棣一伸手搖上車窗:“別凍著?!?/br> 那股清冷的味道再次縈上他鼻尖,可他已然可以分辨,這是某款古龍水的香氣,而不是記憶里云海凝結。 周文淵說:“哦,謝謝?!?/br> 陸新棣說:“不客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