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縷青絲落到趙孤天臉上，撓人心肺的癢意拂過，帶去細(xì)微的幽香，似是上好的鐵觀音潤進(jìn)茶壺綻開的清冽味道，里頭還摻了絲檀木的溫和香氣。

    若非長年累月沾染那些個高雅的興趣，很難能像師流月一般，渾身茶香不散。這點倒和趙孤天有了絕妙的相似之處。

    清幽氣息時時亂人呼吸，師流月又離他極近，直叫趙孤天心思紛擾，難免動了別的念頭。誰人不愛美色？他也是一介俗人，好懸沒忘禮義廉恥，忍耐住挑逗面頰附近的青絲的歪心思，及時想起一件大事來。

    “師父，再讓我看兩眼寶物的圖鑒?！边@些東西全在師流月手里，他只在出門前粗略一觀，對此毫不上心。如今他提出來，倒是轉(zhuǎn)移了師流月的注意力，自身旁小袋里抽出張折疊整齊的紙展開，拿有圖畫的一面朝向趙孤天。

    要說此物的來歷，趙孤天入閣前曾聽聞過傳言，說它是解開武林秘藏的關(guān)鍵線索，人人望而求之，名為雙龍金翡扣。但放在藏武閣的寶庫里就等于待在了世上最安全的地方，怎么還能被人偷了去？

    趙孤天直覺其中有古怪，但苦思冥想不得解，呢喃道：“這東西被誰偷去了呢？”

    師流月收起了圖鑒，狀若無意般說道：“或許并非是被人取走的，而是藏武閣主動給了人家。”

    “為何如此？”趙孤天起了點興趣，抬頭要聽他仔細(xì)說說，又被按回腿上。

    師流月彈了彈他的腦門?！疤靸海瑒e總問東問西的，你不是要休息嗎？”

    那也不能這么敷衍他啊……趙孤天猜測他師父知道部分細(xì)節(jié)，可惜他不肯說，自己是萬萬逼問不出來的，只得憤而嘆氣，閉上眼睛不多問了。

    許是騎馬累壞了，亦或是師流月的腿面躺起來真的很舒適，趙孤天在心里琢磨了一會出游的計劃，呼吸逐漸平穩(wěn)，不多時就睡了過去。

    睡夢之中，右臂如蟻噬的疼痛又隱約浮起，趙孤天身體猛然一抖，強行將他從昏昏沉沉的噩夢里帶出來。待他清醒了才發(fā)覺原本充當(dāng)墊子的師流月不見了蹤跡，單留他睡在車?yán)锷砩线€蓋了層薄毯。

    趙孤天拭去臉側(cè)不知是眼淚還是口水的水漬，右手握緊再放開，那股痛意就消失了。

    “天兒，你醒得倒及時，再睡就該由我送你回房了?！睅熈髟鲁盟渡駮r撩起門簾，燈籠的微光自他掀開的縫隙透進(jìn)車廂，趙孤天恍然回神，看清了外面大黑的天色及建筑。

    “我們到城鎮(zhèn)了？”他搭過師流月的手，輕巧地跳下馬車。

    街道都點起了燈，夜里的視野半點不受影響，他一眼就看到遠(yuǎn)處城門上的牌匾寫道“通明”二字，和滿城亮堂的景象合拍得很。

    入秋后夜里沒那么熱了，乍從暖烘烘的車廂離開，趙孤天出了層薄汗，風(fēng)一激就打冷顫。還是師流月及時叫他進(jìn)客棧，掏出帕子細(xì)細(xì)擦去他額頭的汗。

    冷冽的香氣直在鼻間打轉(zhuǎn)，趙孤天握住師流月的手，向上一捋就搶走了帕子，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來就行，師父……你快帶我去房間吧。”

    “天兒和我相處還害什么臊？”師流月笑他紅臉，渾然不覺自己的絕頂姿容迷了客棧內(nèi)多少人的眼。他大抵是對情事沒有什么概念的，只覺得趙孤天窘迫的樣子有趣，和他的皮相有些截然不同的可愛。

    趙孤天恨不得以手帕掩面，逃避其他人的眼光，但想到初入江湖臉皮還是厚點好，便攥緊手帕說道：“咱們快去歇息，明早要辦正事的?！?/br>
    再說夜里客棧坐的都是趕夜路的人，看起來盡是不好相與的江湖人士，他們看不出師流月的真正本事，萬一有動歪心思的，惹得師流月不高興就不好了。大家同是男人，他們的邪念哪有看不懂的道理？

    可師流月偏不如他的愿，頂著眾人各異的視線挑了干凈桌子坐下，招呼趙孤天說：“但你我尚未用晚飯，房間里用餐總歸會留味，不如在樓下解決了。況且天兒你一路都在抱怨沒有葷腥，今晚大可滿足。”

    不，并非是這件事……趙孤天總算發(fā)現(xiàn)了自家?guī)煾改歉边t鈍性子的麻煩之處，透過那些江湖人士的眼神變化，他二人顯然已經(jīng)被當(dāng)成了待宰的羔羊。

    江湖不動老人小孩的規(guī)矩在兩個正值青年的男子這里并不靈驗。先不說趙孤天功夫一般，師流月的宗師境界極少人能看出來，而且他嫌重，離閣時沒帶武器，怎么想都不能將這位仙子般的人物和武道高手聯(lián)系起來。

    這些人恐怕是當(dāng)他們是想見識見識江湖的尋常公子哥了。

    也罷，為了討師父歡心，他暗中解決了麻煩就是。他趙孤天雖武功平平，但用藥的手段可謂是拔尖的。他悄悄捏了袖中藥瓶，做足了動手的準(zhǔn)備。

    “天兒，”師流月?lián)u搖頭，隔著桌子敲敲臉頰，“莫隨意動殺心，免得臟了你的手。想混江湖，總該傳出個好聽的名號?！?/br>
    “師父……”趙孤天心想這人突然就不呆了，竟能與他講大道理，著實難得。同時又暗暗心驚，宗師境界的洞察力如此強，居然能捕捉他不甚明顯的殺心！

    師流月對旁人的目光視若罔聞，招來小二點菜，糾結(jié)道：“聽說江湖人習(xí)慣吃……煮牛rou？”

    “不巧，本店的牛rou賣光了，上好的女兒紅倒是有?！毙《诩埳嫌浺粔疲w孤天攔住了他。

    “酒就算了，我們不喝酒?！?/br>
    師流月喜食素餐，他的舌頭又靈敏，受不慣酒的辛辣味，就隨意點了一葷一素。好歹是相處了幾日的，他大概記下了師流月的飲食喜好。

    兩道菜上桌，趙孤天先抬筷說道：“師父，我來嘗第一口?！彼恍湃瓮饷娴氖澄?，習(xí)慣了先以身試毒，不等師流月有所反應(yīng)就吐出一截殷紅的舌頭，用筷子搛起青菜，小心地試探味道，而后松了口氣。

    “師父，你的這盤沒有問題?！?/br>
    “天兒，你試菜的習(xí)慣是從哪里學(xué)來的？”師流月已經(jīng)皺起眉頭，平白露出不悅的神色。

    趙孤天頓時像做錯了事的孩童，慌忙說：“抱歉，是以前做藥人時落的習(xí)慣，師父若是不喜，以后我就不做了?！?/br>
    “用飯后回房說吧?！睅熈髟滤剖菄@息一聲，到底沒在有人的場合呵斥他。

    因這件事，趙孤天惴惴不安地吃完了飯，到上樓時都沒想通哪里讓師流月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