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莘與流妁，是一向侍奉鳳燼的神官。

    鳳燼在君臨帝丘之后，一直苦手于生活瑣事。彼時她每月親巡帝丘一次，每每巡查之時，皆會在路邊隨意問問帝丘上的草木動物是否愿意做她的下屬。當(dāng)是時，帝丘上得道之靈屬實太少，她只能通過問靈來詢問各個未得道的精靈。她靈力強(qiáng)勁，可通過灌頂?shù)姆绞绞蛊溲杆俚渺`，化作人形；只是要一直為她所奴役驅(qū)使。帝丘上各個精怪野慣了，見識過她此前用靈力昭告帝丘諸眾她做了帝丘的主，亦是巴不得離她這號危險人物遠(yuǎn)遠(yuǎn)的，以為她是位殘忍暴虐的主。是以面對她的詢問，眾精靈只是裝死，不敢有任何回應(yīng)。一圈問下來無果，她也只得作罷。

    這天又是行將巡山的日子。鳳燼一邊緩緩走著，一邊開靈識探查諸位精靈的情況。驀然她看見一株桃樹，靈臺清明，屬實是塊好料，鳳燼自問算是個惜才之人，當(dāng)即便開始問靈。卻聞得啪的一聲，只見那桃樹突然自斷桃枝，那桃枝連花帶葉，斷得毫無情面。

    此桃樹生得旺盛，帝丘幾乎半拉的桃樹之靈皆往其處匯聚，乃是桃樹之王。若她不屈，帝丘半數(shù)精靈便不敢屈服。

    古語有云，擒賊先擒王。

    “在我這里，可沒有什么寧折不屈的說法?！兵P燼悠悠地將桃枝撿起，嘴角噙著輕笑。那笑容，頗有調(diào)笑取樂之意味。

    她停止問靈，抬手便將本源靈力注入桃樹體內(nèi)。僅僅一炷香不到，桃樹靈核成型，得道成功。

    桃樹得了法力，運(yùn)轉(zhuǎn)周身，一刻鐘不多便化出一具女體來。鳳燼閑散立著，瞇眼看著幻化出的桃樹精，感嘆自己的眼光實在是很好。

    女子伏在地上，身上是一襲桃粉細(xì)紗。細(xì)軟黑發(fā)如出浴一般濕潤搭在背上自腰間垂下，眉目如畫。鳳燼正欲開口，女子竟猝然暴起，用盡全力襲向她面門。

    鳳燼眼神一凜，抬手捏訣，女子立即便如同被繩索縛住，懸離地面，雙手雙腳皆不得動彈。發(fā)現(xiàn)再發(fā)力已是徒勞，女子冷笑道：“這便是帝丘之主的待客之道？”

    鳳燼閑適地倚靠在樹邊，悠然笑道：“非也。你并非是客，而是我的奴仆。天底下有哪個奴仆初見主子便要使出全身之力殺了主子？”

    女子啐了一口口水，怒道：“成為你奴仆絕非我所愿，你強(qiáng)人所難，可是君子所為？”

    “誒，此言差矣。”鳳燼佯裝訝然，戲謔道：“誰說我是君子了？我的確是這帝丘的君主，卻從未標(biāo)榜過自己是君子?！彼鹕恚牧伺呐圩由系幕彝?，隨手捏了個訣，那女子竟隨著她的移動而移動。女子這才看清，縛住自己的果真是一根金色繩索。這繩索屬實邪門，她若強(qiáng)行掙扎，繩索便收緊，使她疼痛難耐；她若安分不動，那繩索卻又仿若無物，半分不會折磨她。

    鳳燼還在前面漫步，語氣悠悠然：“我這人愛好不多，強(qiáng)人所難？唔……”

    她回頭，粲然一笑：“也勉強(qiáng)算我為數(shù)不多的愛好之一了吧。”

    桃姬見她笑，恨不得將她這張面皮給扯下來。

    她還未開靈之時，帝丘之上的母族便將全族的靈氣向她輸注。族中精靈對她寄予厚望，盼念她能早日得靈化形，帶領(lǐng)帝丘草木一族發(fā)展。如今她倒是提早了千年化形，卻被提前預(yù)定了當(dāng)奴隸，還是給這樣一個傷她母族性命之人當(dāng)奴隸。

    思及此，桃姬咬牙切齒，恨恨道：“果然是上位之人，我母族大大小小百余條性命轉(zhuǎn)頭便忘，你收我作婢子，不怕我來日尋仇？”

    聽及這話，鳳燼停了下來，轉(zhuǎn)頭疑惑道：“我何時傷了你母族性命？”

    那時自化形以來，鳳燼從未主動生過殺意。她生于帝丘之上，若水之濱，雖然天賦高些，做了此方的神明，但終究是地母的兒女?？v使她再桀驁，也不至于得意忘了形，隨意傷害帝丘生靈。

    桃姬只當(dāng)她狡辯，冷笑挖苦道：“您是真不記得還是假不記得？你化形那日，無名火燒了帝丘三天三夜，我母族千余條命皆喪于那場大火，您可真是好大的排場呀?！?/br>
    她雙眼幾乎化作利刃，堪堪就要將鳳燼剁成碎塊。鳳燼一個響指解了束縛，她頓時倒伏在地上，無力爬起。

    “化形之火乃天生異像，并非我能控制?！彼呐氖?，只當(dāng)沒看見桃姬殺人一般的目光，緩緩道：“若你們愿意，我勻三成靈力予你們山間精靈，助你們潤澤自身，早日得靈，如何？”

    聽到這話，桃姬抬頭，不敢置信道：“你此話當(dāng)真？”

    聽得那場天火并非是鳳燼有意為之，她便有些xiele氣。她是知道的，天象的確需得有超凡神力才有可能化解，而化形之時鳳燼也不過是個初得靈的精靈罷了，委實沒有cao控天象的能耐。更何況鳳燼晉了神格之后，不但未做過什么傷天害理之事，甚至還庇佑了帝丘一方土地安寧。就這些事而言，她的確是一個合格的君主。只是鳳燼這傲慢的架子讓她實在是不愿委身，又聽到鳳燼允諾的三成神力，她此刻內(nèi)心十分糾結(jié)。

    “當(dāng)然。前提是，你得做我的奴仆，終身侍奉我左右?！兵P燼見她略有些動搖的神情，嘻嘻一笑，緩步到她身邊，竟伸手捏了一把她本該瑩潤光滑此刻卻撲滿灰土的臉，低聲道：“你可愿意？”

    登徒子，不可饒??！

    桃姬心里的火又蹭蹭竄了起來，體內(nèi)循環(huán)的靈力卻早已被鳳燼抽走，無力支撐起的身體軟趴趴的，她只能勉強(qiáng)抬起頭，咬牙切齒地怒盯著面前的紅衣女人。

    桃姬如何反應(yīng)她看得真切，鳳燼笑意漸深：“若你同意這樁美事，三日后來云水涯頂?shù)姆髟婆_找我。我說到做到?！?/br>
    三日之后，鳳燼一如既往，閑散安逸地躺在拂云臺的軟榻上。拂云臺乃是帝丘一處至高之地，緊鄰斷崖，崖下是一片荒蕪?fù)恋?，之外便是環(huán)繞帝丘的若水。風(fēng)景與視野都很不錯，只是因為她當(dāng)年在此初化形，天生離火從此處開始蔓延至整個帝丘，是以這片土地受火傷最重，許久都沒緩過來。

    鳳燼瞇眼睨著腳下一片焦土。她化形以來，一直風(fēng)餐露宿，不曾興過土木，唯有這拂云臺焱山亭，自她誕生便存在在這里。她找到這里之時，便發(fā)現(xiàn)這張柔軟的虎皮方榻，雖已落滿塵土，皮毛卻還柔軟如生。仿佛在她之前，有人已在帝丘居住過。且不說她上古代初便誕生化形，就算是太古代，荒內(nèi)生靈數(shù)目估計都不多。帝丘是時又處在仙鬼二界的交界地區(qū)，屬于大片灰色地帶，能在太古代便居住于此的，屬實是難以追溯。

    她也就打架強(qiáng)一些，對于這些精工細(xì)作的土木建造之事，實在是一竅不通。于是她平日休憩之所，便是這焱山亭。

    不一會，桃姬果然應(yīng)約而來，見到她第一件事便是伏地而拜：“流妁愿服侍君上。還請君上踐行前幾日的諾言，予我母族相應(yīng)的養(yǎng)分。”

    這便是她收流妁做侍女的前因了。

    流妁是個頗為合格的侍從。作為花精，心思比她細(xì)膩得多，許多事也能照顧到她。

    最重要的事，是流妁催動法力，令她母族挪了一堆優(yōu)質(zhì)木材來，幫她修了個小庭院，就在焱山亭旁。雖然簡陋些，但好歹比她日日宿于四面通風(fēng)的焱山亭中來得好。鳳燼從此之后再也不必親自憂心生活瑣事，感到一陣輕松。

    此后百年間，她都是同流妁一起生活。起初流妁還有些小脾氣，在她軟硬兼施的精神摧殘下也都乖乖地真心服了氣，安心地跟著她了；她對待流妁亦是不薄，從替流妁尋法器到護(hù)法升神，都親力親為。

    鳳燼一直以為，身邊的人不需要太多。自從有了流妁，她也并未在巡山之時再問靈。

    至于木莘，又是百年之后的事了。

    時值仲春，又是一年桃花行將綻放的日子。春日間流妁總是格外忙些，族中大小事務(wù)都由她去cao辦，她特意向鳳燼告假兩日。其實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流妁的族群雖然也在帝丘，但離她的小庭院頗有一段路，就算腳程快些，去一趟少則也要三四個時辰。流妁本可御云，只是鳳燼早在帝丘上設(shè)了禁制，除了掌控地脈的她能御云之外，任何精靈皆不得御云而行。談及此，鳳燼正打算解了禁制讓她御云去辦事，但流妁以顧慮帝丘安危的緣由主動拒絕了，遂也作罷。

    這天流妁也早早地去協(xié)調(diào)族中事宜，在鳳燼起身之前，便悄悄離開了。

    鳳燼是被地脈異動驚醒的。

    只有帝丘地脈之上憑空出現(xiàn)的強(qiáng)大靈核才能到驚動地脈的程度。尋常靈樹草木降生，雖也是在地脈之上，但絕對沒有此等程度的異動。

    她感到頗為新鮮，決定親自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光顧。

    到了有異之處，才發(fā)現(xiàn)是一株樹。

    這株樹果然非同尋常，竟是一株若木。若木天生靈氣逼人，但是卻常見于大荒之西，她從未在帝丘之上見過一株若木。

    這株若木生得高大，卻是忽然出現(xiàn)的。鳳燼彎腰細(xì)細(xì)查看，發(fā)現(xiàn)四周果然有松土的痕跡。

    當(dāng)時的鳳燼因為明白自己有多強(qiáng)，是以不甚工于腦力修煉，也懶得研究個中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