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喝了一瓶珍藏已久的羅曼尼·康帝，入口綿滑而又細膩，淡淡的酒香在舌根縈繞，隨后充盈著整個口腔，呼吸間都是果子的氣息，仿若身處果園的某一角，靜待時光悠閑遠去，大腦的疲憊感隨之卸下，愜意地享受這片刻的舒適與安逸。

    然而，紅酒，口感越是柔和綿軟，后勁就越強勁亙遠。這勁頭一旦上來，便如千里決堤，一發(fā)不可收拾，沖蕩得人漂浮不定，像腳踩棉花，又如頭墜深淵。這種飄飄然又昏沉沉的感覺，長久不去，如同酒的余香經(jīng)久不散，余韻悠遠深長。

    昨夜歡愛一場的后勁便如此，在醞釀了一宿后來勢洶洶。江禾揉著疲軟的腰緩緩從床上坐起來，下體的撕裂感漸漸鮮明，私密處鈍鈍作痛。

    還好是卸了妝才睡的，江禾摸了摸臉，稍感安慰。

    撈過床頭柜上放著的，昨晚游響幫她拿進來的，被她擱置在外面茶幾上的藍理紋信封包。小小的手袋能裝的東西不多，一支手機，一個口罩，一片卸妝油小樣。不過，小樣已經(jīng)不在了，因為昨晚被用掉了。

    打開手機，熒熒光亮照在臉上，上午十點半。按熄屏幕，半張臉倒映在黑黑的屏幕上，看不出氣色，但能看出臉上沒悶痘，這就好。

    轉(zhuǎn)頭看，另一邊的床頭柜上放著一杯水和兩片藥。還真貼心，江禾嘲諷地勾了勾唇，拿起藥板掐開上面的鋁箔膜，取了一片藥干吞下。

    吃了藥后，江禾拉上被子靠在床頭閉目養(yǎng)神，整理思緒。

    公司財務(wù)做假賬，偷稅兩個億，財務(wù)和秘書攜了巨款潛逃到國外，父親作為公司負責人被帶走，在規(guī)定期限內(nèi)補不齊稅款就只能留在里面。

    現(xiàn)在，公司資金鏈斷裂，銀行不給批貸款，也接不到項目，畢竟，沒人會選擇一個有案底、快倒閉的公司承包項目，除非，她像昨晚一樣。

    為什么要偷稅？她不明白，她也不相信父親會做這種事，但事實就擺在眼前，如果沒有父親的授意，公司財務(wù)也不會做假賬。

    “惡鬼橫行的亂世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壞透，利字當頭?！?/br>
    利字當頭，這四個字似乎很能說明一切。沒人不愛錢，也沒人會嫌錢多。

    一如馬克思在中所言：“當利潤達到10％的時候，他們將蠢蠢欲動；當利潤達到50％的時候，他們將鋌而走險；當利潤達到100％的時候，他們敢于踐踏人間的一切法律；而當利潤達到300％的時候，他們敢于冒著絞刑的危險。”

    在利益的驅(qū)使下，人心會滋長出邪惡，在背陰處變得面目全非，張開貪婪的大口，垂涎欲滴地撲向用金錢堆砌起來的美味珍饈，哪怕明知底下是萬丈深淵，也要一嘗芳澤。即便是付出生命的代價，這就是金錢的魅力，該死的迷人。

    靜想了一會兒，江禾起身，穿上衣服，去浴室洗漱，再回到床邊，拿起剩下的一片藥放進包里，然后將水杯底下壓著的一張名片抽了出來，在手機通訊錄里新建聯(lián)系人，存好號碼后又將名片壓了回去。

    戴上口罩，從主臥里出去，路過廚房，看到游響靠在中島臺旁接電話時，江禾驚了一下，她以為人早就走了，沒想到，人還在。

    這是，要共進午餐的意思了。江禾摘下口罩收進包里，原地站了會兒，等人接完電話才繼續(xù)抬步走過去。

    “M?！苯虛P開了沒有眉筆的映襯稍顯寡淡但依然好看的眉頭，沖游響打了招呼，下意識地用了英文，然后才反應(yīng)過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在國外了。

    游響倒是順著她回了一句，“M?！?/br>
    低低淡淡的嗓音說著簡簡單單的英文，竟也十分悅耳動聽，語音語調(diào)也很熟悉。江禾挑了挑眉，道：“游少的早安似乎帶著點查爾斯河的味道。”

    游響笑了下，接道：“說來，我們也曾隔河相對生活過兩年，只是從未見過?！?/br>
    那就是HU或MIT了。江禾了然一笑：“難怪?！彼话愣几C在圖書館里，能見到就怪了。

    適時地，套房門被敲響了，是酒店的服務(wù)員。

    游響拿起手邊的手機，解了鎖，又點了幾下，門就開了。

    服務(wù)員推著餐車進來，問了好后，很有規(guī)矩地不再說話，默默將菜品擺上餐桌，又默默離開，十分沒有存在感，卻莫名讓人感到安適，因為來人低調(diào)得恰到好處，不會讓人覺得被打擾。服務(wù)與價位，是對等的。

    “江小姐不介意多留一會兒，吃個飯吧？”游響在服務(wù)員出去后開口道。

    “當然不?！苯淘缬兴希蚨⒉欢嘧鐾妻o。

    游響為江禾拉開了一個座椅，待江禾入座后，自己才到人對面坐下。

    JP和牛，油花多而密，密而均，鮮嫩多汁，入口即化，像是黃油含化在嘴里，還帶著點甜。是A5級的JP和牛，風味獨特，rou質(zhì)細軟，口感極佳。

    江禾嘗了一口，就得出了結(jié)論。她mama，佟沁園女士，就喜歡吃牛排，口味還很挑剔，五分熟的厚切菲力牛排，低鹽，微黑椒粉。

    江禾習慣吃飯不說話，倒不是家里不讓說，而是她多年在外，習慣一個人吃。一個人，總不能自言自語吧。

    沒一會兒，套房門又被敲響了。

    這回，來的是游響的人。

    一身黑色職業(yè)西裝的約莫三十上下的男子，姿態(tài)挺拔地立在游響旁邊，不卑不亢地對著江禾自我介紹道：“江小姐好，我是游少的秘書，田嶼。”

    江禾抬眼，微笑有禮地回稱：“田秘書好?！?/br>
    不說話的游響這時又說話了，“吃完再說。”

    又過了一會兒，江禾放下刀叉，接過田嶼遞過來的兩疊合約書，一疊是一式三份的項目合同，一疊是一式兩份的私人協(xié)議。江禾先翻開了項目合同。

    甲方是游氏集團，乙方是和光科技有限公司。大意是甲方將工程承交給乙方并按約定支付1.4億的報酬，乙方依照甲方要求承包甲方一個度假村的建筑及智能系統(tǒng)植入。合同明細雙方權(quán)利與義務(wù)、違約說明等，江禾看得很仔細，也很慢。

    和光科技有限公司，也就是她父親，江遠道一手創(chuàng)辦的公司，主營3D打印、影音產(chǎn)品和智能家居。

    3D打印，小到手辦，大到房屋，只要有建模，沒什么打不出來的。而且，以混凝土和纖維做材料構(gòu)建的房屋比一般的鋼筋水泥房更有韌性，抗震性能更好，成本也低得多，并且各方面性能都不輸于傳統(tǒng)房屋，省材又節(jié)能，安全又環(huán)保。

    總的來說，3D打印，既是對傳統(tǒng)工藝的淘汰，也是對傳統(tǒng)工藝的繼承。淘汰人力，繼承構(gòu)造。以最微小的籌碼贏得最大的利益，是資本家一貫的追求。這也是他們合作的基礎(chǔ)，拋卻公司正面臨的金融與信譽危機，和光科技的3D打印技術(shù)并不賴，甚至在業(yè)界還是領(lǐng)頭羊的存在，只是近年被一些新興的同行企業(yè)給打壓了下去，才日漸式微。

    看完，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良條款，江禾便放下合同書，翻開私人協(xié)議。

    入目第一行，就讓江禾訝異地抬起了頭，看向?qū)γ婵恐伪常瑑?yōu)雅地翹搭著腿，斂眉低目，劃著手中平板不時停一停的游響。

    許是江禾的目光過于直接，游響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乍一抬眸，便對上江禾微詫的眼，而后明了地笑道：“江小姐，確實值得?！?/br>
    這是拿她昨晚勾引他的問話回的她了。

    兩年，不是用1.4億的項目換的兩年，而是用另外的2億。

    游響放下平板，擱在桌上，雙手十指交叉搭在翹起的腿上，繼續(xù)道：“江小姐再看看，要是哪里不妥，可以提?！?/br>
    江禾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然后抬起頭平淡而又認真地道：“我想附加一條——如果游少有公開對象，或是訂婚了，再或是跳過訂婚這一步直接結(jié)婚了，我有權(quán)終止協(xié)議。不做三是我的底線?！?/br>
    游響聽后，也無猶豫，干脆地應(yīng)道：“可以，”隨即轉(zhuǎn)頭對田嶼說，“去書房重新打印兩份?！?/br>
    在新添了一條附加條款的協(xié)議書上簽下飄逸的名字，確認無誤后，江禾各取走了一份合同與協(xié)議，站起身與游響告別：“那游少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就先走了?！?/br>
    “等等?！庇雾懞白×藙偛戎吒~出一步的江禾。

    換上一件襯衣款連衣裙，將紐扣扣到最上面，勉強遮住脖子上的不規(guī)則的痕跡，又換了一雙低跟的尖頭鞋，江禾才帶著兩份合約書和一袋衣物出了套房門。

    而在人走后，游響接到了他家老頭子的電話——

    “喂，爸?！庇雾憙筛种笂A著煙，輕吸了一口，漫不經(jīng)心的問候隨著飄渺的煙霧吐出。

    “你還知道我是你爸，兩個億眼都不眨就花出去，你問過我了嗎？”對面人中氣十足的夾著慍怒的聲音破空而來，嗞得電流都不穩(wěn)定起來了。

    游響就跟沒聽到一樣，自顧自地淡淡道：“爸，我看上了個人。”

    對面一下息了聲，浪子肯回頭，2億算什么。沉默了一會兒后，對面緩了語氣道：“改天帶回來看看。”

    游響依舊是一副散漫找打的樣子，“再說吧?！?/br>
    說完，游響在他老子開罵之前率先掛斷了電話，將剩下的煙碾滅在煙灰缸里，輕嘆了一句：“色令智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