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訊
醫(yī)院的食堂伙食一般,只比學(xué)校強一點有限,因為比較便宜,平時人山人海,今天俞書棣去的早,午飯剛出爐,人也沒幾個。 二人挑了個角落的座位,面對面坐下,俞書棣看見那些勾芡過度的飯菜就沒胃口,只盛了一碗湯,湯的口感很寡淡,像刷鍋水,惡心的俞書棣喝完第一口就沒第二口了,只看著李南承鼓著腮幫子大嚼蓋澆飯。 李南承似乎好幾天沒吃飯了,對著這攤深棕色看不清面目的東西吃的津津有味,而且異常認(rèn)真,仿佛吃飯是什么頭等大事一樣。 其實不止吃飯,洗澡,工作,只要是需要他投入注意力的東西,李南承就會特別的專注,仿佛世間的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只有他手上的這件事重要,俞書棣很喜歡他這一點,尤其是在床上,那種被深情注視的感覺讓他異常幸福。 李南承認(rèn)認(rèn)真真的攻打這盤面目模糊的蓋澆飯,直到吃干凈最后一粒米。 他擦擦嘴,抬頭看向俞書棣,后者單手托著下巴,對他微微一笑。 雖然俞書棣里里外外已經(jīng)被他吃透,可每次看到他嫣然一笑,眼睛明亮透徹的眨呀眨,李南承心里還是會泛起漣漪,他低下頭,用筷子隨意的刮著盤子上的芡,有些高興,也有些懊惱,還有些沖動。 “我再去幫你買點?”俞書棣看他一副沒吃過癮的樣子,自告奮勇要去給他再打一份,這是多久沒吃飯了,餓成這樣? “不用,我去買瓶水,”李南承隨便說了一句,沒想俞書棣很是勤快,一聽喝水,立刻起身去不遠(yuǎn)處的窗口買。 李南承看著他的背影,眼神從修長的脖頸看到細(xì)瘦的腳踝,在看到他無辜的側(cè)影,視線所及之處都是不盈一握的脆弱,有種莫名的吸引力,這樣的人最適合被背景強勁的家庭圈養(yǎng),當(dāng)一輩子的美麗廢物,只為改善后代外型而存在,如果沒了這層保護,他的一切優(yōu)點便成為了危險,最終害死他自己。 而好心收留他的人,則會成為他的救星,救星對他做什么,只要不致命,那都不過分。 “笑什么呢?”俞書棣買水回來,看見李南承眼睛看著他,臉上掛著笑,那笑容奇怪,嘴角上翹,眼神卻是探究的。 “笑你會照顧我了,”李南承回答。 “你是病號,我當(dāng)然要照顧你了,”俞書棣嗔怪道,自己扭開礦泉水瓶蓋,再把水遞給李南承。 李南承抿了一口就放下,他其實不口渴。 俞書棣看李南承臉色不錯,精神也很好,于是忍不住發(fā)問;“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們怎么食物中毒了?都什么時候的事?” “俞太太沒跟你說?”李南承問。 “沒啊,”俞書棣蹙起眉頭嘆口氣,發(fā)起愁的模樣讓人心生憐愛;“他們什么都不跟我說……” 李南承笑了一下,喝口水潤潤嗓子,開始一五一十的給他講。 從他口中,俞書棣得知,公證的事前幾天就完成了,只是俞賢一直被親戚們絆住,四處游玩,其中一位,也就是現(xiàn)在進(jìn)醫(yī)院的一位遠(yuǎn)親叔叔,提出要給俞賢補一補,于是帶他進(jìn)了景區(qū),在一處避暑山莊住下吃野味,誰想這個野味是被毒死的,在場的人全部中毒,其中頂數(shù)俞賢吃的多,他最危險。 “我看大哥沒穿病號服,他沒吃嗎?”俞書棣問。 李南承嘆口氣,點點頭;“其實吃飯的時候我沒注意,但后來毒發(fā),我們所有人上吐下瀉,就他沒事,他一直在照顧我們,聯(lián)系山下的人也是他,不過前兩天遇見下大雨,山下的人上不來,我們也下不去,就給耽擱了,哎,要是不下雨的話也許俞總也不會躺在icu里面……” 說到這,李南承臉上浮現(xiàn)出悔恨的表情;“我當(dāng)時還勸俞總,別吃太多,可俞總那天晚上很高興,根本勸不住,哎……如果我態(tài)度堅決點,也許……” “這又不怪你,”俞書棣抓住李南承的手;“誰會想到動物身上殘留這么多毒,現(xiàn)在只能等結(jié)果……我看這醫(yī)院也不怎么樣,為什么不轉(zhuǎn)去更好的醫(yī)院?” “當(dāng)時事出緊急,沒有那么多選擇,只能找最近的,這也是本市最好的醫(yī)院了,而且現(xiàn)在俞總的情況嚴(yán)重,不能輕易挪動,”李南承又喝了口水,壓下一個飽嗝。 “報警了嗎?”俞書棣又問。 “有,警察來了以后查了查東西,只把廚子和供野味的帶走了,之后就讓我們等消息,到現(xiàn)在還沒回話,,等下午我再跑一趟問問,不過這事兒也好破案,就是食物中毒。” “那……爸爸的遺囑你看到了嗎?”俞書棣問,問完就感到一種負(fù)罪感,好像自己不關(guān)心爸爸的死活,只關(guān)心他的財產(chǎn)一樣,但他必須這么做,以證明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 李南承點點頭,然后壓低身子,小聲告訴俞書棣;“看到了,你可不要跟別人說……” “嗯嗯,”俞書棣連連點頭,也壓低身子,很認(rèn)真的等李南承回答;“你說……” “是俞謙恒?!?/br> 此話一出,俞書棣眼珠顫了一下,他面不改色的點點頭。 這事是情理之中的,他不意外,可心里也難掩失落情緒,爸爸自始至終,也只是把他當(dāng)個小孩看,或者壓根沒有承認(rèn)他,俞書棣從留學(xué)前就努力想證明自己了,不被認(rèn)可的痛苦在他心中彌漫了三年,最近一年他才開始重振精神,打算認(rèn)真闖出一些成績,然而就是這么突然,俞賢一點機會都不給,早早的就下了定論,他再無翻身的余地了。 這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作為遺產(chǎn)頭號繼承人的俞謙恒,居然沒有中毒,這沒法不讓人多想。 “……仁榮肯定是俞謙恒來領(lǐng)導(dǎo),除此之外還有電器連鎖,不過會展租賃是你的,俞夢純分了一點股份,因為俞總想到她的丈夫就是仁榮股東,所以沒敢給太多,另外還有幾處房產(chǎn)是你的,不過現(xiàn)在俞家的那套別墅……我本來想給你爭取的,不過還是給了大哥……哎,總之需要注意的就這么多,其他一些細(xì)節(jié),等律師宣布就知道了?!?/br> 俞書棣垂著眼簾,只無意識地點頭,像是對外界的一切都沒了興趣,他覺得自己的假象很可怕,大哥對爸爸下了毒? “書棣?”李南承看出了他的不對勁兒,喚了兩聲叫回了他的魂魄;“你別太難過,畢竟是你大哥,都是一家人,他不可能就此把你趕出公司,你好好在職位上做些成績出來,還是沒問題的。” “嗯……”俞書棣沒精打采的點點頭,想著要不要把自己這個可怕的設(shè)想告訴李南承。 李南承看他蔫搭搭的,下意識的就想繼續(xù)哄他,可話沒說幾句,他手機響了。 同時響起的還有俞書棣的。 二人先是一愣,隨即心臟被提了起來。 “喂?”俞書棣聲音很輕的接了電話,李南承也接通。 果然,雖然給他們打電話的人不同,但電話內(nèi)容都一樣,俞賢病危了,在搶救,要他們倆趕緊回去。 俞書棣含著淚跑到icu門口,俞家的人都在,還有幾個剛趕到的其他親戚,那幾個助理全都魂不守舍,親戚們幾個一堆兒,在悄聲討論什么,也有幾個在小聲哭泣,那位去機場接俞書棣的俞叔叔,見他來了立刻迎上去,神色凝重道;“你來了,俞大哥剛才忽然情況惡化,醫(yī)生進(jìn)去搶救了,你不要太悲傷,做好準(zhǔn)備,有什么事叔叔幫你?!?/br> 俞書棣有些呆滯的看著他,接著神情無措的去看周圍,有些木然的問;“mama呢?jiejie去哪了?還有大哥呢?” 俞叔叔有些為難道;“嫂子剛才情緒激動,夢純帶她去休息了,謙恒……我也不知道,一直在找他。” “這種時候他干什么去了?”李南承有些不悅;“他可是長子,這時候他不守在病房門口還去哪?” “哎,這混小子……”俞叔叔哀其不幸的一嘆氣;“畢竟是晚輩,可能沒遇見過這種事,心里難過吧?!?/br> 一堆人等在icu門口,一直等到了半夜,醫(yī)生進(jìn)進(jìn)出出好幾次,每次被追問情況,只簡短的表示在搶救,搞得人心惶惶,誰都不敢離開。 中間柳蔓出現(xiàn)過一次,整個人都處于崩潰的邊緣,被俞夢純扶著,跟人說不了幾句話就要哭,接著就哭暈了過去,幾個人七手八腳的把她抬去了別的病房,接著就再沒出來,俞謙恒是一直沒露面,聽去尋找他的人說,他一直自己在院子里抽煙,好像是受的刺激也挺大,死活不回樓里,沒辦法,只能讓他助理留在那陪他。 三個孩子,真正守在門口的只有俞書棣。 俞書棣也慌,他手腳冰涼,身上一個勁兒的打冷戰(zhàn),胃里翻絞著難受,額頭不斷地冒汗,他畏懼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俞叔叔一直提醒他為后面做準(zhǔn)備,可是怎么做準(zhǔn)備?做什么準(zhǔn)備?他完全不知道,以前他的生活不用愁,有俞賢打前鋒,出事了有俞謙恒處理,實在不行還有mama保他,可現(xiàn)在呢,排在他前面的人全沒了,他毫無準(zhǔn)備的被架在了高處,下不來了。 俞書棣無措的看向李南承,后者坐在他身邊,正快速的發(fā)微信,或者短信,眉頭緊皺,他說他是在應(yīng)付公司里的事情,畢竟俞賢出了這么大的事,公司那邊不可能一點風(fēng)聲聽不見,他作為助理必須有所交代,根本顧不過來他。 李南承也幫不上忙。 俞書棣慢吞吞的回過頭,滿耳都是自己的心跳聲,他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努力地,強迫自己想出一些對策,可饒是憋得他滿臉通紅,瞪得眼睛干澀,腦子始終都跟凍住了一樣,是空空如也,一點想法也沒有。 他怕極了。 一群人熬到了午夜,終于等到了主治醫(yī)生出來。 主治醫(yī)生滿臉都濕透了,面對眾家屬的質(zhì)問,他只是叫了俞賢的直系血親跟他去辦公室。 于是俞謙恒被從院子里拽回來,俞夢純也暫時從柳蔓的病房出來,俞書棣終于離開他坐了許久的凳子,三個俞家的孩子跟著主治醫(yī)生進(jìn)了一間辦公室,隨即屋門被關(guān)上。 其他親戚和下屬紛紛圍了過去,想聽聽里面的情況,然后還沒等他們站好,就聽見里面爆發(fā)出一陣哭聲。 這哭聲起的太突然,撕心裂肺的,全是年輕的嗓音,外面的人立刻明白了情況,哀嘆聲此起彼伏,也有幾人跟著哭了起來,隨后辦公室門被打開,里面的哭聲也大了起來,就看主治醫(yī)生一臉沉痛,俞夢純哭倒在椅子上,俞書棣邊哭邊給她擦眼淚,俞謙恒眼含淚光,以長子的身份站在門口,正是他開的屋門。 他吸了吸鼻子,穩(wěn)定了下聲音,向大家宣布了俞賢的死訊。 “家父俞賢……就在10分鐘前,因為食物中毒去世,作為長子,我僅代表父親母親,還有弟妹,感謝各位叔叔伯伯這段時間的幫助,辛苦大家了,”俞謙恒說著,深深鞠了一躬,俞叔叔等人趕緊伸手扶他,表示哀悼,俞謙恒深吸口氣,擦擦眼睛,強忍哀痛繼續(xù)道;“下面……家父的葬禮,按照當(dāng)?shù)亓?xí)俗進(jìn)行,遺體運往停尸間,在那里停留3天后火化,然后葬在老家祖墳,落葉歸根?!?/br> 此話一出,大家紛紛點頭,覺得這個大兒子雖然一直沒怎么露面,但在關(guān)鍵時刻站出來,還算靠得住。 “那……老人的遺囑什么時候公布?”人群里發(fā)出了一聲提問。 人們聽了紛紛回頭,并自動讓出一條路,就看一個有點禿頂?shù)闹心昴腥俗哌^來,他臉上沒有任何悲傷,甚至有種……不符合氣氛的表情。 “姐夫,”俞謙恒叫了他一聲,來者便是俞夢純的未婚夫,仁榮的股東之一,金煥文。 “節(jié)哀,”金煥文說;“我聽說俞總出事后,就趕緊從a市趕過來,沒想到還是沒來得及。” “是啊……節(jié)哀,”俞謙恒略帶敵意的看著他,覺得他來者不善,同時看向李南承,想問他是怎么回事。 李南承面無表情的回望他,并未做出任何提示。 俞謙恒心中覺得不妙,他強自鎮(zhèn)定問金煥文;“姐夫來得正好,jiejie現(xiàn)在正需要安慰?!?/br> “肯定的,”金煥文點點頭;“我來的原因一半是因為她,還有一半是因為你?!?/br> “我?”俞謙恒疑惑,不止他,其他人也露出困惑的表情。 正在大家懵逼時,幾個警察從親戚中擠了過來,為首的那位年長警察不用他人指認(rèn),直接走到了俞謙恒面前。 “俞謙恒?”年長警察問,雖然是問句,但他身后的幾個年輕警察已經(jīng)站到俞謙恒身后。 俞謙恒看著突然出現(xiàn)的警察,有些恐慌的沒有回答,只是本能的向一邊躲閃。 “麻煩你跟我去一趟局里,關(guān)于食物中毒的事情已經(jīng)有眉目了,希望你能配合,”年長警察話說的很隱晦,但在座的各位,尤其是陪著俞賢進(jìn)醫(yī)院到現(xiàn)在的幾人,都明白了,這食物中毒……怕不是一場意外。 俞謙恒不想再眾人面前失了分寸,于是深吸一口氣,滿臉厭惡的點點頭。 俞書棣接過主治醫(yī)生遞過來的紙巾擦擦眼睛,他在極度的悲傷中哽咽一聲,求助似的看向門口,想看看俞謙恒,沒別的想法,就是想在最無助的時候看一眼家人。 沒想到的是,他正看見俞謙恒被警察帶走,門口的親戚們有人攔著警察,有人抓著金煥文問,還有人不知所措只知道哭,總之是亂成了一鍋粥。 “警察怎么來了?”主治醫(yī)生說出了他的疑問。 是啊,警察怎么來了?怎么還把大哥帶走了? 俞書棣掛著滿臉淚痕,想追出去問問,剛到門口就被李南承攔了下來。 “怎……怎么回事?”俞書棣聲音輕而沙啞的仰頭問。 李南承看著他,然后一把將他摟在懷里,像是要將他據(jù)為己有;“沒事,有我呢。” 俞書棣懵里懵懂的被他抱在懷里,剛想掙扎,身體卻僵住了,他看見對面玻璃上的影子。 因為此時是晚上,外面一片漆黑,樓道里是燈火通明,所以鏡子上清楚的倒映出樓道中的俞家眾生相。 一切都像是錄像機放慢了速度,無論是悲憤的俞家人,還是鐵面無私的警察,所有人的動作連貫但是遲緩,就在這紛紛擾擾之中,俞書棣的視線,準(zhǔn)確的穿越過層層障礙,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自己被李南承摟在懷里,而李南承的臉上,帶著詭異而又猙獰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