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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冀余燼 顧橋八歲時從人販子的手中跑掉了,開始在橋下乞討,討來的東西時多時少還會有混混來搶奪。 在他十歲那年,他再一次擁有了家人。如果沒有那個人,顧橋覺得自己根本不會活到十八歲。 顧橋的名字也是那個人起的,那人姓顧,所以顧橋也跟著姓顧。 顧橋如今在那個人的酒吧看場,他長得兇神惡煞打起架來不要命,所以酒吧的熟客都有一點怵他。 中午并不是人多的時候,顧橋無聊地坐在沙發(fā)上抽煙,臺上不知道哪里請來的女人在唱歌: “ I was born in the dark I will die in the dark Where you are Where I am” 顧橋雖然被那個人逼著上了幾年學,但他整日翹課,好不容易熬到高中畢業(yè)就把之前的全忘了,所以還是聽不懂。可歌的調(diào)子凄涼又詭異,讓人聽得很不是滋味。 顧橋很想一拳錘在桌子上讓她閉嘴,但如果他這么做了那個人一定會替他道歉。 他討厭看到那個人低頭的樣子。 “阿橋,”那個人回來了,穿著一件駝色的風衣,他臉上帶著溫柔的微笑,眉目俊朗,雙腿修長。 他停在了顧橋面前。 顧橋沒有站起來,他仰頭看著那個人,逆著光讓他有些看不清那個人的臉。他瞇起眼睛,一字一句地道“顧禾光。” “沒禮貌。”顧禾光輕輕地敲了下顧橋的額頭,顧禾光這人本就沒什么力氣,顧橋身體又結實得很,所以這一敲來得不疼不癢。顧橋聳了下肩,自覺地給顧禾光讓了一塊地方。 “坐?!?/br> 顧禾光坐倒是坐下了但嘴可沒停下“說了多少遍了要叫我哥,小時候明明叫得好好的現(xiàn)在怎么害羞起來了?” 顧橋不理他,依舊一邊抽煙一邊發(fā)呆,任男人在一邊跳腳抱怨。 顧橋知道自己不是學習的料,酒吧看場的工作他很順手,而且親自保護顧禾光的酒吧,顧橋也比較放心。 顧禾光最近越來越幼稚了,顧橋瞥了一眼見自己不理他轉(zhuǎn)而去拉扯自己頭發(fā)的男人,扯了下嘴角,倒也沒說什么。 反正顧禾光扯頭發(fā)的力氣很小,顧橋也沒有什么疼痛的感覺,便由他去了。 夏日炎炎,酒吧的冷氣很足。 “四爺,”幾個穿著西裝戴著墨鏡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走進了酒吧,看起來像是保鏢一類的人物。 顧禾光抽回了正在蹂躪顧橋頭發(fā)的手,一向溫柔微笑的臉也收了起來,他站起來,安撫性地拍了拍顧橋的肩,“我們進包間談,你在這里等我?!焙蟀刖洳攀墙o顧橋的。 顧橋怎么可能聽話,但來的保鏢有兩個在門外守著所以他也并沒有輕舉妄動。 顧橋清楚地知道顧禾光暗地里做著一些灰色交易,可具體是什么他并不知道。 顧橋也勸過他不要再做這些事情了,顧禾光的回應往往是摸摸他的頭,笑著說“你還小,不懂?!?/br> 顧橋的確不懂,他明明那么善良溫柔,為何還堅持去做一些害人的事。 吧臺那邊有人鬧事。顧橋把煙重重地碾在桌上,火星一點一點黯淡下去。 惹事的人穿著破舊的軍綠色大衣,胡子至少有半個月沒剃過,腳上的鞋沾滿泥土看不出牌子。最讓人在意的是他的臉,黝黑粗糙又布滿皺痕,雙眼渾濁,看起來很疲憊。 這樣的人絕不會出現(xiàn)在這個酒吧。 顧橋也沒什么廢話,他扯住男人的衣領,將他拉向門外。 男人掙扎得很厲害“俺娃兒剛才就站在你們酒吧門口!現(xiàn)在俺娃不見了,俺進來找孩子?。 ?/br> 顧橋制住男人“先生您在酒吧里鬧事很影響我們正常經(jīng)營,您在附近找找,孩子丟了該去報警?!币粋€小孩子進了酒吧沒人攔才有鬼了,當酒吧里的人是擺設。 “俺不管??!俺找不著孩子就呆在這兒不走了?。 蹦腥吮ё¢T把手開始大喊“這家酒吧偷小孩?。〈蠹铱靵怼?/br> 男人的嗓門聲極大,顧橋不耐煩,靠蠻力強行把男人拖到了小巷的角落,一腳踩了上去“沒有就是沒有,你又是哪家派來干擾我們家生意的?用這種莫名其妙的借口,酒吧偷酒還說得過去,偷孩子干什么?拿來當童工?” 小巷沒有監(jiān)控,顧橋正要給男人一拳,卻在看到男人的臉時停下了。 男人豆大的眼淚滾落下來,身體不住地顫抖?!鞍惩奘钦娴牟灰娏耍瑒偛虐橙ソo對面那家保健品超市送貨,讓俺閨女在酒吧門口站一會兒等我,你說小孩子也不好讓他進賣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的店,俺尋思酒吧門口亮堂,讓她在哪兒等著??烧l承想這一會兒的功夫孩子就不見了?!蹦腥伺榔饋砉蛟诹祟櫂蛎媲??!按笮值芪仪笄竽?,讓我進酒吧看看,就看看行嗎?你以后也會結婚,也會有娃兒,你體諒體諒我,行嗎?”男人掏了掏褲兜,拿出一把有些零碎的鈔票,“俺把這些錢全給你,兄弟就讓我進去找找孩子行嗎?俺絕對不鬧事了,俺家里的婆娘要是知道孩子丟了非要瘋了不可,俺家里可就這一個女娃兒啊?!?/br> 顧橋拉起男人,為他拍了拍身上的土“不好意思啊大哥,我們這塊兒有點混亂,我把你錯認成對手了。但是酒吧里面有很多身份很重要的人,不是說查就能查的,我們一個小小的酒吧也得罪不起。大哥你這錢我不能要,你收回去。”顧橋把這一把鈔票塞回男人口袋“這條街是沒有監(jiān)控的,但是我們酒吧里面有。你看這樣行嗎,我回去找負責人談談,給你找一下這段時間的錄像,要是有什么發(fā)現(xiàn)就給你打電話?!?/br> 男人抹了抹眼淚點頭,拿出手機來和顧橋交換了一下電話號。 顧橋以為男人會固執(zhí)地在這邊等著,可男人走得飛快,步步生風,拐過小巷直接開著他的小貨車走了。 顧橋揚了揚眉,有點詫異,這個男人一副農(nóng)民工打扮看起來就是生活拮據(jù)的人,手機卻是最新款的火龍果手機十,火龍果十價格不算貴可也絕不便宜,抵得上一個普通白領三個月的工資了。 而且男人開的小貨車,讓他孩子坐在副駕不就行了,為什么非要下車在外面等? 顧橋擦了擦額頭冒出的汗,酒吧充足的冷氣在門口就能感受到,他坐回沙發(fā)上,舒服得吐了口氣。 命是空調(diào)給的這句話是沒什么毛病。 夏天這么熱,在酒吧門口蹭冷氣也沒什么好懷疑的。真涼快啊,顧橋面無表情地攤在沙發(fā)上,想了想還是走向監(jiān)控室。 監(jiān)控室的燈并沒有開,只有顧橋的臉上映著監(jiān)控屏幕發(fā)出的幽幽冷光。 他皺著眉頭,臉色冷峻。 孩子確實被一個看不清臉的人帶進酒吧里了,還抱進了顧禾光的辦公室。 顧橋抿了抿嘴唇,他不相信這件事,可證據(jù)又讓他無從反駁。他打開監(jiān)控室的門,大步向顧禾光的辦公室走去。 “阿橋?”顧禾光抬頭看向顧橋“你怎么來啦?” 顧橋面無表情地繼續(xù)向辦公室的里室走去,并未理會顧禾光。 “阿橋,”顧禾光猛地站起來跑向顧橋,拉住他的手,語調(diào)中帶著一絲哀求“阿橋?!?/br> “顧禾光,”顧橋的聲音中帶著不可置信“你真的在做這種事?” “阿橋”顧禾光沒有回答,只是依舊拉著顧橋的手,“阿橋?!?/br> 顧禾光的手固執(zhí)地拉著他的不放,他倒是不知道顧禾光什么時候有了這么大的力氣。 顧橋轉(zhuǎn)過身來,兩指捏著顧禾光兩邊的臉頰,銳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穿他“你不會忘了我當年為什么會在橋下乞討了吧?剛才我看見孩子的爸爸了,他急得要死,你說當年我的爸媽是不是也是這樣?” 顧禾光眼圈紅了,面上是一副顧橋看不懂的表情,“阿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把那個孩子送回他親人身邊,好嗎?”他把頭抵在顧橋的肩上,聲音有些哽咽“我也有我的難處,我不是壞人。阿橋,我不是壞人。” 顧橋抿了抿嘴唇,他和顧禾光認識八年了,顧禾光在他眼里是個溫柔又麻煩的人,如果不是監(jiān)控他打死也不愿相信顧禾光與此事有關。 “好吧?!彼氖謹埳狭祟櫤坦獾谋?,安撫性地摸了摸“我相信你,不過我要親眼看見孩子回到她父母身邊?!?/br> “嗯!”顧禾光見顧橋松口便也松了口氣,笑意漸漸回到臉上,他依舊黏在顧橋身上不放手“等這個事情結束了,我們就離開這兒,不開酒吧了,我們過安安靜靜的生活。” 顧橋揚起一邊的眉頭“無所謂,隨你。” “那阿橋就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再在這兒呆一會兒?!鳖櫤坦饫砹死眍櫂蛞r衫的領口,“一切交給我,你回去好好休息?!?/br> 顧橋本來是不放心顧禾光一個人的,但看到顧禾光望向他的、讓他無法形容無法拒絕的哀求眼神,顧橋還是點頭同意了。 顧橋把手搭在顧禾光單薄的肩上,緩緩用力“你注意安全,有解決不了的事一定要給我打電話。聽到?jīng)]有?” “好啦我知道”顧禾光笑著又擁抱了他一下,“回去記得吃點東西之后再睡覺。拜拜~” “明天見?!?/br> 插鑰匙開門,顧橋自己的公寓不大不小,可能是由于只有一些簡單的家具沒有裝飾品,物品色調(diào)也多是深色,所以看起來格外冷清。 顧橋見過顧禾光的房子,溫暖又精致,和陰沉無趣的他完全不一樣。自顧橋被他從橋下救起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顧禾光是個溫柔又善良的人,他值得被珍惜,值得擁有世界上最好的東西。 顧橋把手機鈴聲的音量調(diào)到最大,穿著衣服躺在床上,虛虛地閉了眼。 他沒有睡得很熟,他怕錯過顧禾光的電話。 夜深了,天空是沉致的黑,仿佛能吞沒一切。 第二天顧橋是被鈴聲叫醒的,但是已經(jīng)已經(jīng)正午了。 沒想到會睡這么久,手機上顯示的是個陌生的號碼,顧橋接起電話,“你好?” “先生你好,請問您是顧風止的家屬嗎?我是他的同事邵陽,” “顧風止?”顧橋猛地坐起身,就在他疑惑的時候?qū)γ嬗謧鱽砺曇簟鞍?!顧哥臥底時的名字叫顧禾光!你是不是顧橋???顧哥的戶口本上還有你的名字,你是他的弟弟對嗎?” 顧橋成績不好又不是腦子不好,顧禾光的善良溫柔,顧禾光的灰色交易,顧禾光的承諾…這些之間的矛盾一直困擾著顧橋,但此時他已經(jīng)想明白了顧禾光的反常,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此刻他接到顧禾光同事的電話,這證明要么顧禾光任務成功了,要么顧禾光被犯罪團伙發(fā)覺了。而且就情況來看顧橋覺得很可能是后者。 顧禾光很可能危在旦夕。 “喂?喂?你在聽嗎?”對面見顧橋遲遲不回話有點著急,聽到顧橋的應答后才繼續(xù)“你哥他現(xiàn)在在醫(yī)院,目前還沒醒過來,你快來第一醫(yī)院重癥區(qū)333號當看看他!” 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先說! 顧橋直接掛掉了電話拿起鑰匙飛奔出門。 病房里很安靜,有兩個警察打扮的人坐在緊閉著雙眼滿身儀器的顧禾光身邊。 顧橋一步一步地向病床走去,眼睛緊緊地盯著臉色蒼白的顧禾光,儀器滴滴的聲音仿佛在捶打著他的心臟。 一旁的小警察看到顧橋后站了起來“你是顧橋嗎?” 顧橋根本不理,他顫抖的手撫摸著顧禾光的臉頰。明明這個人昨天還在笑著囑咐他記得吃飯…都怪自己…顧橋想回到昨天把那個自己殺掉,要是自己當時堅持留下,是不是顧禾光就不會這樣了? 顧橋低頭盯著顧禾光布滿傷痕的臉,眼眸中有小警察看不懂的黑。 “顧哥他中了兩槍,”剛剛站起來的那個警察也很低落“顧哥他明明那么優(yōu)秀,前途無量…為什么非要去當臥底…” “…”顧橋緊攥著拳頭,整個人散發(fā)著陰沉的氣息“那他的任務完成了嗎?” 如果沒完成的話,我來替他完成。 醫(yī)院白慘慘的光照在顧橋的臉上,小警察不禁打了個哆嗦“顧哥真的是個英雄,他在中槍的前一刻還在保護一名小女孩,” 一旁年齡稍長的警察接過話“都是風止的功勞,這次行動中孩子一個沒少,犯人悉數(shù)落網(wǎng)。可是,”他的眼里帶著遺憾和不甘,“這些孩子都是被家長主動賣出去的,他為孩子們做了這么多,不會有人來感謝他,那些孩子回去了也不一定幸福?!?/br> 顧橋的手無意識地揉搓著顧禾光的發(fā)尾“那個小女孩的家人…”他想起了那個來酒吧鬧事的男人。 “那個小女孩?”小警察聽到這個像是點著的炮仗,憤怒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她還有個弟弟,他們一家子都重男輕女,那個小女孩天天在家做家務還經(jīng)常挨打,都九歲了還沒讓上學!后來不知道從哪聽說顧哥臥底的這個賊窩,馬不停蹄地來把自己姑娘賣了。” “這就是個人渣!”另一個年齡稍長的警察也忍不住罵出口“這樣的人怎么配為人父母!?” 兩個警察和他告別,他們臨走之前還告訴了顧橋一件事。 顧禾光當初決定去這個拐賣人口的組織臥底的日子,是八年前。 更準確一點說,是顧橋被顧禾光撿到的兩個月后。 顧橋坐在病床旁,無意識地盯著顧禾光的臉,他想,為什么顧禾光可以善良到這個地步呢?自己憑什么能遇見這么美好的人呢? 三天過去了,顧禾光還是昏迷不醒,顧橋整個人rou眼可見地憔悴下去了,如果不是小警察好心來看望,顧禾光還沒醒過來,顧橋先倒下了。 顧橋整個人看起來像失了魂一樣,他整日地坐在病房,也不做別的什么,只是盯著顧禾光從未睜開的眼。 ……顧禾光還能醒過來嗎?我可以代替他去死嗎? 這幾天顧橋想了很多,他想起曾經(jīng)快樂的童年,想起橋下乞討的經(jīng)歷,想起杳無音訊的親人,想起哭泣懇求他幫他找女兒的男人,想到還有很多女人小孩被拐進了地獄… 他忽然看不懂這個世界了。 “顧禾光,你快醒過來吧,我不明白?!?/br> “顧禾光,你快醒過來?!?/br> “顧風止,我沒有你不行。” 顧橋抹了抹眼角殘余的液體,他有多少年沒有哭過了。 記事以后不能哭,哭了爸爸mama心疼;被拐賣走后也不能哭,哭了不僅沒有飯吃還會挨打;乞討的時候不可以哭,哭了別人會覺得惡心,就要不到錢來吃飯;被其他混混毆打、搶走了錢也不能哭,臉會凍裂。 遇到顧禾光以前,顧橋把自己活成了一個機器。 仿若神跡般,是他讓顧橋覺得,自己是一個人了,是一個有血有rou,有人關心的人。 淚眼模糊之中,顧橋看到黑暗的病房中有一束光睜開了眼。 他的眼是那樣溫柔,那樣專注。 “你在看什么?”顧橋忍不住問。 “我在看我的光?!鳖欙L止的嗓子很干澀,聲音微小又破碎沙啞,仿佛下一秒就要蒸發(fā)消散于空氣之中。 可顧橋聽到了。 顧風止知道,顧橋永遠聽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