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借有還
大學(xué)陳尋愛上了攝影,在二手市場淘了臺相機(jī),畫質(zhì)還算得上清晰。他最近常常感覺疲倦,便選擇了回北方的老家陪奶奶。奶奶一個人住,白天去小區(qū)廣場跳廣場舞晚上打麻將,有時在家就嫌他彈吉他的聲音吵。所以陳尋沒事兒的時候四處隨便拍拍照片,生活就也還算不那么無聊。 在低垂的電線和房頂磚瓦之間休憩的胖橘貓,灰壓壓的筒子樓,狹窄的小路上被車輪碾爛的水果,從他舊臥室的正方形小窗口向外眺望,總能看見些許安靜下來才能看見的景色。 還有早晨六點(diǎn)半,朦朦朧朧的大清早,拉開卷簾門的川面館,穿著亮橙色工作服的掃地叔叔,以及騎白色自行車在其中飛速穿過的紅白校服的少年——他隔壁家的小孩兒梁雨澤。他刻意蓄長的頭發(fā)和過分寬松的校服被風(fēng)吹起來,像個隨時會飛走的氣球,他騎得很快,陳尋只拍下了個模糊的影子。 他靠在窗口抽煙,玻璃煙灰缸擱置在堆滿整齊雜物的陽臺上,隨手翻了本,是高中的教材,幾年過去了,書頁邊緣有些泛黃。陳尋夾著煙,把半個身子伸出窗口翻看承載高中記憶的教科書,忽然發(fā)現(xiàn)梁雨澤倒了回來,把著車把抬頭向他看,隔著一層鏡片和五樓的距離他和梁雨澤對視。 梁雨澤看著他,他打招呼也不理,只是梗著脖子看他,挺莫名其妙的。陳尋又喊了一聲,這下梁雨澤直接蹬著車輪走了。 陳尋想了想,他今年高二,應(yīng)該是十六歲。他記得自己的十六歲,剛到叛逆期有些混不吝,不淘氣但挺頑固的,悶聲闖大禍,沒少給爺爺奶奶惹麻煩。而梁雨澤比他小五歲,那時候還是個小不點(diǎn),在同齡人有些矮小,一顆寸頭毛茸茸的,南方口音,背著個沉沉的大書包,在上學(xué)的人流里慢吞吞地走,張大了嘴巴羨慕的看著他騎自行車上學(xué)。 “哇,好厲害?!?/br> 他坐在自行車上,調(diào)侃星星眼流口水的小屁孩:“那你會不會寫我名字,寫對了我就帶你去校門口?!?/br> 小梁雨澤思索了片刻,囔聲囔氣的說:“沒有紙,你把手伸出來,我寫在你手心里!”陳尋好笑的把手伸出去,梁雨澤的小手指握著他的手掌,一筆一畫的寫。 “你寫的不對我也不知道啊?!?/br> “你認(rèn)真,認(rèn)真看!”梁雨澤用力的又重頭寫了一遍,還有些焦急的看了眼逐漸涌入校門變得稀少的人群,“我要遲到了,好麻煩呀。” “遲到了哥哥就帶你去我家游戲廳玩街機(jī)啊?!?/br> 小孩子很好哄,馬上又開心起來,“真的呀?你不要騙我?!?/br> “但是你要用一些東西換游戲幣?!?/br> “我收集了很久的彈珠…”梁雨澤在褲子口袋里掏了掏,攥了一手心的彩色半透明玻璃球,“全都給你?!?/br> 陳尋看了一眼笑著說:“我早就不玩這個了。” “那,那,那你要什么???” “還沒想好,”陳尋搓了把他扎手的小腦袋,“等我想好了再說?!?/br> 二十一歲的陳尋把煙頭碾滅,自嘲的樂了樂,怎么自己也到了感嘆時間過得真快的時候。梁雨澤現(xiàn)在長得比他都高了,前兩天痞痞的跟他借膠片機(jī),沒個正形,拿到手之后就蹦蹦跳跳的走了,現(xiàn)在也沒還回來。 他漫不經(jīng)心地?fù)苤?,奶奶提著裝進(jìn)紅色塑料袋里的瓜果蔬菜回來,他親自下廚,圍上皺巴巴的圍裙炒了幾道菜,又隨手調(diào)了個養(yǎng)生節(jié)目,奶奶邊吃邊夸他:“哎呀,你啥時候還會做飯了,以后哪個女娃嫁給你福氣可大。” “哪有女娃愿意嫁給我嘛,”陳尋扒著碗里的米飯還樂呵呵,房間不大又不豪華,但溫馨,家具和裝修都是小時候的樣子,陳舊,可是很干凈,邊邊角角仍然充斥著他少年時期的記憶。 敲門聲打斷了對話,陳尋把奶奶摁回去,趿拉著拖拉板兒開門,梁雨澤站在門口,渾身汗津津的,劉海黏在額頭上,繞開他往門里看了看。 “奶奶,吃晚飯哦。” 奶奶很喜歡梁雨澤,他也算在她眼里長大的,當(dāng)下就把他往房間里招呼:“雨澤,你吃飯了沒有呀?一起吃,我孫子做的,好吃?!?/br> “奶奶,我不吃了,我剛剛在家吃過了?!绷河隄缮碜诱貋淼臅r候還帶著笑,之后他便直勾勾盯著陳尋看。穿著跨欄背心和短褲,長脖頸布著細(xì)汗,少年肩膀的精瘦曲線隱進(jìn)背心,然后是兩條瘦長卻又充滿生命力的手臂,包在大短褲下筆直纖細(xì)的半截大腿,干干凈凈的,沒有男性特征的光滑的腿,他整個人氣息濃郁又輕盈,正介于兩性之間的漂亮,身體濕濕的,就算呼出一口氣青春期的荷爾蒙也不依不饒,黏稠的蔓延過來。 “陳尋,吉他借我玩玩?!?/br> 他嘴唇顏色是健康的紅潤,還要在說話的間隙伸出舌頭輕輕的舔嘴角上火的傷口。陳尋拍了一把他的肩頭。 “你小子,上次借你那膠片機(jī)玩夠了嗎?” “我玩了幾下就沒有膠卷了,一會回家就還你啊?!?/br> 陳尋回臥室,把擱在架子上的一把木吉他拿下來,見梁雨澤還直愣愣站在門口,無奈的笑著說:“你先進(jìn)來,守著個門干嘛?我調(diào)調(diào)弦,你等一會啊。” 梁雨澤把門關(guān)上在沙發(fā)上坐了會,聽著隔著一層墻壁傳來的細(xì)細(xì)碎碎的吉他聲,心里像被無數(shù)只小蟲密密啃食那樣癢。他攏緊了大腿,皮膚輕輕擠壓著運(yùn)動短褲柔滑的布料。奶奶給他洗了個桃子,他笑著說謝謝,捧著桃子咬了一口,就忍不住鉆進(jìn)陳尋的臥室,把他的電腦椅搬過來,坐在他對面看他噼里啪啦的調(diào)弦。 鮮嫩桃子的汁水在手指之間緩緩的流,他咬了一大口,甚至被桃汁濺到了臉頰,梁雨澤把桃子換到另一只手上,輕輕把濕乎乎的手指上的甜水吮干凈,又拱起手背擦了擦臉,而兩只細(xì)長單純的眼睛就像黏人的橡皮糖一樣跟著陳尋不放。他還沒完全長開,臉頰稚嫩,也不知道怎么掩蓋自己赤裸裸的眼神——陳尋低垂的劉海,他筆直的身體,還有他好看的手,圓指甲泛著紅,細(xì)細(xì)的,擰著轉(zhuǎn)扭調(diào)音,隨便撥了幾個音都好聽。梁雨澤慢悠悠的啃了半個桃子,揪著露出來的半個桃核的細(xì)毛咬。 果然還是小孩,不懂得收斂自己的眼睛,陳尋自詡過來人,剛剛性成熟的十六歲小男孩那點(diǎn)旖旎、荒謬的想法很容易被看透,但他沒選擇戳破那顆桃子柔軟的表皮,他甚至不想弄皺一寸或是一米。陳尋擰緊了弦,最后撥了兩下就遞給他。 “你別給我磕壞了啊,這漆很貴的?!?/br> 梁雨澤連忙把桃核扔進(jìn)垃圾桶,又吮了幾下指尖,在背心上把臟手抹干凈,抱著大大的木吉他像抱著個寶貝,彈了幾聲噪音出來又把自己逗的皺著鼻子直笑。 “知道了知道了,不會的,我很小心的,謝謝陳尋了哦?!?/br> “哎,等會,”陳尋叫住他,話剛出口發(fā)覺自己腦子搭錯了弦,忍不住在心里罵了句臟話,可話已經(jīng)滾到了舌頭不說出來又顯得奇怪。 “咋了。” 梁雨澤的眼睛在夕陽余暉的邊緣閃閃發(fā)亮,他甚至可以看清他臉頰上細(xì)小的白色絨毛和汗珠。 “你那彈珠呢?一會兒還相機(jī)來給我?guī)讉€。” 梁雨澤看了他一眼,手指捏著指板微微用力,擰著眉頭,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回憶起了什么一樣。 “我早都不玩那個了?!?/br> 然后就轉(zhuǎn)過身去。陳尋看見有幾縷濕的長發(fā)尾黏在了他白色的脖子上。 “我走了,桃子很甜。謝謝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