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底層刷著白漆的三層小樓前，掛著一塊“星辰攝影工作室”的招牌。

    林淼正想推開門，卻發(fā)現(xiàn)陸飛把車門鎖死了。

    陸飛一個不茍言笑沉默寡言、和林淼總共說不到三句話的人，忽然間開始滔滔不絕。

    “林學弟，看在咱們倆是校友，你叫我一聲學長的份上，有些話我得先交代你?！?/br>
    “??？”

    “我之前向星辰的人介紹你的時候，說你是我的遠房表弟，成都人，來北京打工的，沒什么文化，所以只能干些場務場工之類端茶倒水的雜活?！?/br>
    “對，不過我記得學長你是南……”

    “我是哪里人這不重要！”陸飛打斷林淼正準備背誦的個人資料，把林淼鎖在自己的路虎車里仔細交待一番。

    “你要記得，你雖然是我的遠房表弟但是一直跟著表舅舅媽他們住在成都，和我本身也就逢年過節(jié)說一聲新年快樂的交情，所以我的一切事情你都不知道，別人如果打聽我，你通通說不知道。你要是想打聽什么東西，也得小心一些，里面的工作人員都是人精，你別拿出在學校里那副動不動就開始說教的習慣和他們那群人溝通，萬一被誤會成來調查的警察或者記者，被他們打一頓丟出來，搞不好還要連累我?！?/br>
    “嗯?！绷猪敌南胫劣趩?？雖然成人電影是個見不得光的地下行業(yè)，但是陸飛只是一個偶然來拍封面的外援攝影師，很明顯沒有涉足到整個地下產業(yè)鏈中……

    本來只是以為自己只要老老實實蹲在一旁圍觀別人工作的林淼，第一次覺得自己也許在不知不覺中跳進了一個深坑。

    陸飛解鎖車門，示意林淼下車。

    “別說我們是正好遇到的，既然對外說是表兄弟，等一下見了星辰的人就說是你第一天上班，我不放心，專門送你來的?！?/br>
    “好、好的……”

    林淼已經被陸飛嚇得有點膽怯，眼前刷著雪白墻壁的老樓仿佛是個深不見底的深淵，會吃人的那種，讓他有點不太敢進去。

    “快點下車啊，還愣著干什么？我送完你還要去報道呢，離別的組還有十幾公里的路，我還得開二十幾分鐘呢。”

    “??？學長你……不是，表哥你不是來為星辰拍東西的？”

    “你腦子里胡思亂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陸飛鎖好車，白了已經站在寒風中再一次瑟瑟發(fā)抖的林淼一眼

    林淼恍然大悟，一家隱蔽的色情電影制作公司，能有什么提供給工作人員，財，色？總不能是藝術吧。陸飛如今也算事業(yè)有成，在百子灣有一間自己的獨立攝影工作室，他完全沒有必要大冬天早起為一家草臺班子的色情片拍攝工作室工作，當初陸飛有過寒微的時候，而現(xiàn)在星辰的恐怕是無法說動現(xiàn)在的陸飛來拍色情片的封面。

    無論是高額酬勞還是美人計，陸飛恐怕都看不上眼。

    陸飛下車，熟門熟路地推開一樓玻璃門上用來保暖的軍綠色棉被。

    “快進來，其他人估計早就開始工作了。”

    林淼低頭看了一眼手機，離北京時間七點還有三十秒。

    他心想，自己之后恐怕有大半年的時間都要像今天這樣早起了。

    嗚呼哀哉。

    星辰的一樓除了樓梯都被封住，需要刷卡才能進，陸飛介紹說一樓是一些重要工作人員用來存資料和剪輯的工作室還有道具間，還有幾個臨時宿舍，讓加班員工短暫休息，主要的拍攝棚都在被改造過的二樓和三樓。

    林淼跟著陸飛走上樓梯的時候已經遇到好幾個正在上上下下搬運器材的工作人員，他們一見到林淼，都不約而同先用警惕的眼神盯住他，再看到陸飛，方才放松警惕。

    “喲，是陸老師?。　?/br>
    “陸老師您今天怎么來了！”

    一直在林淼身邊表現(xiàn)的冷冷清清的陸飛見到他們之后忽然熱情許多，甚至還站在樓梯上和對方寒暄幾句。

    “今天附近有個組叫我來拍東西，之前不是和你們老胡說介紹我表弟來打雜嘛，我順便就把他送來，交待他幾句，怕小家伙不懂事給你們添麻煩了?！?/br>
    “哦，原來是陸老師的表弟，也是學攝影的？”

    “不是，在他成都老家送外賣，最近剛來北京，還什么都不會，你們多擔待點?！?/br>
    五大三粗的道具師傅樂呵呵地回應陸飛：“嗨，您這話說的，陸老師的表弟，就是我的表弟啊?！?/br>
    師傅帶的徒弟已經親熱地把手擱在林淼肩膀上：“走，哥們帶您去老胡那邊交接一下?！?/br>
    “不麻煩了，我自己帶他去找老胡報個道，你們繼續(xù)忙你們的，看這造型今天馬上要拍著呢？”

    對方毫無保留地與陸飛侃侃而談：“新片，這次還請了唐糖老師出山?！?/br>
    陸飛的臉上明顯有克制不住的詫異：“唐糖？他之前不是已經收山和……和男朋友……出國了嗎？”

    “喲，看不出陸老師原來對唐老師那么上心呢？”

    另一個男演員剛剛洗完澡，只披浴袍正抱一束道具百合花正從走廊上款款而過。

    他的藝名是桃子，臉也長得人面桃花。在朦朦朧朧的霧氣中透出一張比百合花還要清純動人的臉龐，“陸老師可真是稀客，是不是聽說了唐老師回來特意來看老情人啊。”

    林淼覺得自己聽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陸飛羞紅了臉：“你……你放什么屁！我和唐老師什么時候有過那種事！”

    周圍的起哄聲此起彼伏。

    從化妝間里探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看優(yōu)越的眉目應該也是個色情片演員：“小桃子你膽兒肥了??？連陸老師的玩笑都開?！?/br>
    他的五官未經修飾，有種天然的生機勃勃，林淼乍一過眼，以為這張臉根本就不應該出現(xiàn)在這種烏七八糟的地方。

    對，烏七八糟，林淼天生的書生意氣讓他從骨子里看不起這些生活在烏煙瘴氣烏七八糟里的人。

    對方一看就比小桃子資歷更深，輕輕松松壓制住桃子的玩笑。

    “手里的百合花不錯，道具組這一次下血本了啊?！?/br>
    桃子白了道具師傅一眼：“什么呀，他們就會準備一些塑料花，這鮮花是我自己買的，五姐剛從早市上拉來的，我今天趕早去挑到最新鮮的。”桃子低頭輕嗅一把鼻尖上的香氣：“唐老師今天重出江湖，這花是我專程買給他的，慶祝他回來上工。”

    林淼心想這位唐老師人緣很好啊，他本來以為像地下成人電影演員這種職業(yè)的人，通常都恨不得別人關上電腦就不認識自己，沒想到自己還能遇到一個人緣極好，人人提起來都是滿面春風的人物。

    唐老師這個研究對象，應該會很有趣。

    林淼剛剛萌生的一點興趣對陸飛打斷，陸飛拉著他去認識副導演，對方相信了林淼“陸飛表弟”的說話，答應對林淼多加關照。

    按照規(guī)矩，林淼作為新人是沒資格進化妝間幫忙端茶倒水，只能在道具堆后面等待導演叫人，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被別人成為“錢老師”的大美人和“桃子”并肩走在走廊上，抱著那束清純欲滴的百合花，哼著歌，邁著小碎步一路輕松地走進化妝間里，和傳說中的唐老師攀談。

    他們沒什么防備心理，甚至連化妝間的門都沒有關，聊天對話全部被林淼聽得一清二楚。

    “喏，送給你的。”

    “謝謝啦?！币巫由系拿廊藳]有動，伸手示意花名是“錢多多”的男孩子自己把花插在陽臺上的玻璃瓶里。

    女化妝師毛毛正在為唐糖打理眼妝，盡量將唐糖的眼角作圓形處理，顯得唐糖有種可愛的嬌憨感。

    桃子開口吐槽：“干嘛呢？今兒個的妝這么純情？男扮女裝演高中生??？你剛回來要不要一上來就這么刺激？直接變性？”

    唐老師略一歪頭，林淼伸長了脖子，從化妝鏡的反射里，看到唐老師斜視過來的眼神里有種煙視媚行的嬌柔，這種獨特的氣質令林淼見之驚嘆。

    一個男的？眼神那么漂亮？難怪能成為陸飛惦記不停的白月光。

    林淼止不住腦補陸飛和這位唐老師的關系，腦海中早已經離真相失之毫厘謬以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