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島上待了四五天，終于在天氣晴朗的周末登船離開。剛回到L城，蘇樂就把兩人塞進救護車里直送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室，順便給顧時安安排了個從頭發(fā)到腳跟的全身檢查和專家會診。

    沈逸寧原本都已經(jīng)做好了撿回個殘廢養(yǎng)半輩子的準備，但是所幸卡爾迪亞號上的隨船醫(yī)生接骨技術不錯，顧時安也沒沾染上什么病。雖然復健不及時，可能左手今后處理不了太精細的活，但是好歹還是保回了一只手。

    顧時安心態(tài)不錯，聽了醫(yī)生一番話甚至覺得自己賺到了。但送走醫(yī)生后轉頭看向一直悶頭給他剝橘子的沈逸寧，對面人一臉低落。他伸手掰了半個橘子塞進沈逸寧嘴里：“把你這一臉喪樣子拍個照，都能拿去貼門口辟邪了?！?/br>
    沈逸寧被酸得五官擰起，好不容易把汁水都吞咽下去后就別臉過去不看他：“反正廢的又不是我的手，關我什么事？”

    “怎么不關你的事了？”顧時安湊近他耳朵，拉長語句，音量放低，“以后我自己打不了手槍，寧寧不得幫我？”

    沈逸寧應激地轉回頭，對上他那張笑藏不住的臉，恨不得再扇他一耳光。他恨恨地把剩下半個橘子全塞進顧時安嘴里。見他咀嚼的表情總算沒有那么討厭，沈逸寧正色道：“你別鬧……其他人也就算了，姓林那家伙尸體沒找到，也沒有搜救消息……你準備怎么辦？”

    顧時安慢吞吞咀嚼完橘子吞下，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怎么變得越來越兇了……沒事，最近這件事風頭鬧得大，林家早就成了眾矢之的，不倒也得刮層皮。林家年輕一輩都被林修齊養(yǎng)廢了，護不住這塊肥rou。就算他沒死，等他回來也沒他什么事了。”

    “話是這么說……”沈逸寧臉上表情沒變，“我總覺得不放心?！?/br>
    顧時安剛想說什么，眼角余光掃到病房門口，慢慢靠著床頭直起腰：“行了，你先把自己的事解決好?！?/br>
    他順著顧時安視線望去，言鈞正在門口看著他們兩個。沈逸寧身體一下僵直。

    反倒是言鈞了然地對他笑笑：“我來看看時安，能讓我們兩個單獨待會嗎？”

    沈逸寧走后，言鈞在顧時安身旁的椅子上坐下，似是很懷念地說：“我和你們倆的緣分，似乎都在醫(yī)院上了?！?/br>
    顧時安認同地點頭：“確實?！?/br>
    他們之所以有交集，就是一次院籃球賽時顧時安把腳崴的言鈞送到醫(yī)院產(chǎn)生的緣分；而后又因為在醫(yī)院里發(fā)現(xiàn)了沈逸寧有意思的一面，言鈞才對這家伙產(chǎn)生興趣。

    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敘完舊后就陷入沉默里。

    顧時安也沒想多說什么，見場面尷尬，就低頭看起手機。他穿著醫(yī)院統(tǒng)一的條紋病號服，把衣服撐得空蕩蕩，頭發(fā)長了也沒來得及剪。窗外是個好天氣，陽光熾烈，照到他臉上襯得皮膚幾近半透明，看著比平時好相處不少。

    言鈞這么想，從兜里掏出煙問他：“要嗎？”

    顧時安瞥了一眼，搖頭拒絕：“不了，答應他最近不吸了。”

    言鈞聳聳肩，給自己點上，瞇眼看著窗外樓下被太陽照得透綠的植被，說：“你真的變了不少。”

    “嗯？”

    “看著好欺負一點了。以前那樣子……就是個欠揍的混蛋?！?/br>
    氣氛緩和不少。顧時安臉上終于帶上了明顯的笑。他半垂眼皮，看著言鈞手上燃著的煙，說：“你從頭到尾都看著很好欺負?！?/br>
    “不然也不會被你騙上賊船。”言鈞向來拿錢辦事信守承諾。他這幾年辭職幫著沈逸寧處理事業(yè)，一方面是對這人心存好感，另一方面也是被楚畔暗示，又被塞了一筆數(shù)額不菲的封口費。

    “我可沒有這么正人君子。小寧那么好……只是他啊，”言鈞嘆了口氣，仰頭望向空蕩蕩的天花板，似乎透過這片雪白在看什么不存在的東西，“心里空的東西太多，也很固執(zhí)，像塊捂不熱的冰，誰也走不近他，也改變不了他。”

    言鈞合上眼睛：“……我也很累。可能要不是答應過楚畔，我也早就走了?！?/br>
    顧時安想了片刻，說：“辛苦了?！?/br>
    “加錢吧?！毖遭x看向他，笑，“賬還是得算清的。”

    言鈞離開很久，沈逸寧都沒回來，打電話也沒接。等沈逸寧回病房時，已經(jīng)是深夜。他還穿著白天的衣服，手上拎著個拆了封的文件袋，臉色少了神采，連頭發(fā)也是蔫的，同出去的樣子判若兩人。

    顧時安心沉一下，沒開口搭話，靜靜地看著沈逸寧從文件袋里掏出幾份文件，一張張攤開擺在在他面前，甚至有心情一張一張掀開把早就爛熟于心的文字再看一遍。

    幾份陳舊的病歷和出生證明；一份親子鑒定書；一份器官指定捐獻協(xié)定。

    上頭清晰地闡述了一個事實：顧時安和沈逸寧都出生于L城第二醫(yī)院，相差一歲，生父都是顧弘深。

    沈逸寧心亂如麻，理了很久才開口：“是薛泉把你的東西打包寄來我這兒，我今天給你收拾東西的時候看的……如果不是這樣，你準備瞞我多久？”

    “瞞到瞞不下去為止?！鳖檿r安慢慢把文件疊好放在一邊，“你都知道了，然后要怎么辦呢？”

    他平靜地看著沈逸寧，將沈逸寧所有反應盡收眼底，眼眸里直白探究的意味帶著點金屬的冰冷質感，就像只觀察獵物反應的狼。

    沈逸寧很厭惡顧時安這副將他所有的情緒都納入計算的冷漠樣子。他低頭悲哀地笑起來：“為什么不說？”

    “我覺得這個局面很好，沒必要改變。”顧時安回答，“再說了，人都死得差不多了，這些東西同廢紙沒有區(qū)別，沒什么意義。你要知道什么我告訴你就是了?！?/br>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沈逸寧沉默了很久，問。

    “周鴻宇死前透露了一言片語，后來我就托人查了查?！?/br>
    “那你后來你做的那些東西，也是因為，”他停頓一下，加重語氣，“我是你的，弟弟？”

    “要在我這里玩點親情游戲？還是覺得cao了自己弟弟心里內疚？嗯？哥哥？”他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眼底卻沒有一點溫度，對比之下甚至顯得有些滲人。

    顧時眼睛閉上又張開，慢慢說：“發(fā)泄情緒可以，別過火?！?/br>
    沈逸寧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病床上的顧時安，眼里帶上一點嘲諷的憐憫：“你好可憐?！?/br>
    顧時安看著沈逸寧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坐了一陣子，慢慢從床頭柜里掏出一包煙拆開，走到窗邊點上，煙霧隨即被夜風吹散。

    樓下路燈旁有對情侶在接吻，旁邊幾只蛾子迎著光源亂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