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來說，試管嬰兒是體外受精，但你不一樣。你呢，是一個完整的細胞，人工培養(yǎng)成胚胎，再移植到你媽zigong里去?！崩钜秸f：“細胞來源是姜欣悅和陸國慶的第一個兒子，叫陸崖，二十一年前出車禍死了?！?/br>
    “通俗點說，就是克隆?！?/br>
    陸崖看著李尹航，他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表情，也許人被震驚淹沒的時候，是真的沒法很快做出情緒上的反應。

    他想起了昨晚和裴景行的對話，懷森如今最賺錢的項目，是動物克隆。對于普通客戶，可以將病?；蛞阉劳霾痪玫膼蹖櫩寺?，延續(xù)“生命”；對于國家級保護項目，懷森的技術(shù)甚至可以嘗試克隆瀕危生物。

    “這事兒得從快三十年前說起吧，那會兒我爹他們跟國外合作研究項目，有天他一個朋友突然來找他，問他們敢不敢克隆個人?！崩钜近c起一根煙，慢悠悠地講。

    李尹航當時還沒出生，只是后來從李懷森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了個大概。

    那位朋友想克隆自己的兒子，不知道怎么求得了李懷森和國外團隊的同意，取了兒子的組織細胞。那之后沒兩天，兒子就死了，據(jù)說是綁架撕票。

    “他們在道上混的人，今天死明天殘的，具體什么情況不清楚，但我猜大概是要拿兒子老婆抵命，又想傳宗接代吧。我只知道大概兩年之后，這人因為大規(guī)模制毒販毒被判了死刑，當時他那新兒子已經(jīng)出生，沒辦法，只能給我爹養(yǎng)了。這倒霉孩子就是你裴老師。”

    “再然后，就是二十一年前，我爹團隊里的另一個人，也就是陸國慶，兒子出車禍沒了，老婆直接受刺激就瘋了。他求我爹無論如何也要幫他克隆個你出來，還說要是沒有陸崖，姜欣悅瘋了他也活會下去。我爹當初想著，只培養(yǎng)一個胚胎，反正成功率低，你媽身體又不好，大概率沒啥用，被軟磨硬泡著也就答應了?！?/br>
    “陸國慶也是生物研究員，他知道克隆對細胞活性要求高，把他家里冰箱冷藏倉的隔板拆了，用濕毯子裹著那個出事死了的陸崖一號塞進去。所以我爹去取細胞的時候，還真能用。后來那個胚胎落到姜欣悅肚子里頭，她的病情才有所好轉(zhuǎn)?！?/br>
    陸崖想象到父親抱著滿身是血的人塞進冰箱的場景，還是忍不住毛骨悚然。

    “這些裴景行沒和你說過吧？唉，他自從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就好像對我爹懷恨在心。聽說李懷森要再克隆個人，他更恨不得家也不回，對當年那些資料和照片嗤之以鼻，一眼也沒看過，當然認不出你就是那第二個倒霉鬼?？墒俏艺J得出啊，我在裴景行那個臥室看你第一眼，都把我嚇傻了?！?/br>
    陸崖記得當時自己趴在裴景行家，李尹航進來后，極其驚訝地說了一聲“我cao”，接著才質(zhì)問裴景行，為什么搞了個“小孩子”。陸崖雖然不算體格健壯，也絕對不是小孩子的模樣?，F(xiàn)在看來，那些看似開玩笑的質(zhì)問都只是為了掩蓋震驚。

    “話說回這件事啊，其實克隆的成功率很低，沒想到你媽能懷上，還能順利生下。你爸爸呢，為了讓你媽脫離以前那個環(huán)境，就換了新房子，然后就生了你。”

    可是克隆并非完全相等，沒有多個胚胎進行篩選的條件，那時候的姜欣悅身體也不好，營養(yǎng)跟不上，生下的陸崖從小也體弱多病。

    “那個陸崖一號，據(jù)你爹說，是真的優(yōu)秀，什么三歲會背元素周期表，四歲精通加減乘除，身體還好，基本上就是個全能天才吧?！?/br>
    而當陸崖出生長大，姜欣悅慢慢發(fā)現(xiàn)，這個兒子不僅身體不好，天賦也比不上原來那個。她失去骨rou的精神創(chuàng)傷原本就沒有痊愈，積年累月的愛轉(zhuǎn)變成失落，怨懟正悄然發(fā)酵。

    她的兒子很健康，不會從小就要不停去醫(yī)院打針輸液；她的兒子很聰明，不會一次又一次算錯七乘以十五；她的兒子很開朗，不會在她氣急埋怨甚至打罵時窩囊地低著頭，連哭都不敢大聲哭。

    她看著陸崖的面孔，和曾經(jīng)的孩子那樣相像，實在恨不起來。她知道陸國慶有多愛她，冒著吃牢飯的代價也要彌補她失去的兒子，也恨不起來。

    最終，姜欣悅把恨的種子埋在了李懷森身上。

    或許是他原本就不情愿，重構(gòu)編程時也沒有盡心盡力，導致哪一步出了差錯……

    “說句難聽的啊，你媽當時就是個精神病，醫(yī)院都查出來精神分裂癥，開了一堆藥，你媽不吃，你那個爸爸就由著她胡來?！?/br>
    煙抽了一根又一根，最后煙盒都空了，李尹航只能焦躁地一下下扳弄著打火機。

    “現(xiàn)在你知道了吧，是誰雇一群神經(jīng)病往我家門上潑紅油漆，是誰把死貓扒了皮寄給我爹，是誰往我爹車胎上扎圖釘，是誰大半夜用石子砸我爹臥室的玻璃……是你親媽啊陸崖?！崩钜降穆曇艉芙澳惆忠膊皇鞘裁春萌税?，基本上，你媽說什么他干什么，惡意收購我們股份的事兒就是他干的吧?！?/br>
    可是即使李尹航再氣，也不能報警，李懷森的實驗是真真切切犯了法，還牽扯到曾經(jīng)的團隊的幾十號人。假如真的主動鬧大了，以姜欣悅的性格，難保不會把這四十年里的所有事都向警方和盤托出。

    不能明著干，就只能玩陰的了。

    “裴景行不是推脫我說，我們沒證據(jù)，除非也跟她玩陰的，那就玩唄?！崩钜叫χ噶酥戈懷?，“不好意思啊，你那個，是我找人捅的，本來是想警告姜欣悅來著，誰知道被你和裴景行堵得死死的，她特么壓根就不知道。”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李尹航看得出來，姜欣悅是“愛”陸崖的。

    即使姜欣悅從來對陸崖冷言相向，從沒說過一句母親該有的話，可她從來都是那個最堅定地期待陸崖茁壯成長的人。陸國慶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問她，既然對孩子沒有感情，要不要等陸崖成年之后就把這些事情都告訴他，卻被姜欣悅拒絕，她說至少要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

    陸崖從小到大的吃穿用度，教育開銷，姜欣悅從來都盡力為他爭取最好的。身體不好就從小請私教鍛煉，邏輯能力不行，他也讓陸崖盡早接觸奧數(shù)。陸崖考試暈倒的那一次，她二話沒說丟下工作就趕到醫(yī)院，直到親眼看見陸崖醒來。只是她在陸崖的成長中漸漸明白，那個自己愛著的陸崖永遠不會回來了。

    ——可是李尹航突然說起這些，要干什么？

    “所以，梁苒的事是怎么回事？”陸崖突然開口。

    “喲，你還知道這事？”李尹航有些意外，“梁興海來問我，當?shù)谌哌€把女學生搞懷孕了怎么辦，我就給他出了這個主意，找徐峰要錢唄。徐峰拿不出錢，我能給他，但讓他幫我捅個人，哦，當初這事兒是陳晨幫我辦的，她原話是什么來著，最好給我捅進ICU？”

    陸崖的手不自覺地捏緊了椅子邊緣。

    “所以，叫你來呢，其實——”

    “等一下。”陸崖打斷了李尹航的話。他咬著牙，思維正飛速運轉(zhuǎn)著，他知道李尹航今天費盡辛苦把他弄過來絕對沒什么好事，這樣坦白的陳述，就好像殺人前先喂一頓斷頭飯似的。

    “怎么？”

    “克隆成功的幾率不高，更何況是三十年前的技術(shù)。”陸崖竭力冷靜地看著李尹航，“兩次實驗都是一次性成功，這不可能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