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便是噩夢。

    這么多年，每當(dāng)夢見，徐晚時都會驚醒，睡著了，則又會進(jìn)入那個場景中。

    陳清焰被許多黑洞洞的槍口指著，沒有反抗，他面無表情，桌腿粗的棍棒活生生的敲打他背上，腿上，胳膊上，幾次踉蹌，都沒有真正倒下去。

    頭發(fā)絲上纏著繁茂青翠的枝葉，夜露混雜著血腥的血漬往下墜，褲腳沾染著烏青的泥土，像跋山涉水，趕赴千里，只為去見一個人。

    他步履越沉重，神情越堅定，有人狠狠的打向他的腳踝，他踉蹌一下，遲緩的拖著一條腿，到了徐晚時面前。

    彎下腰，大手緩慢往前，小心翼翼的去碰觸徐晚時手上流血且烏黑的手背。

    見她疼的發(fā)顫，陳清焰的手指停留在了她的表皮上方，神情沉痛又灼熱。

    喑啞的對她說，“先包扎?！?/br>
    說話間，手腕被鐵棍狠狠的敲了一下，條條血痕浮涌而上，還是堅定用力，扯下自己衣服的一角。

    徐晚時驀然捂唇。

    徹底站不住時，手心中攥緊自己的衣角，努力靠近徐晚時。

    林堂生的屬下問，“留還是不留？”

    林堂生靜靜的看著這一幕，面色陰鷙又晦暗，“留下是放虎歸山，殺了他?！?/br>
    更多黑洞洞的槍口被掏了出來，子彈上膛，發(fā)出參差不齊的咯噔聲，對準(zhǔn)了他的大腦，四肢和心臟。

    徐晚時瞳眸驟縮。

    在林堂生開口之前，她猛然一咬牙，不管不顧的靠近林堂生，從他的腰間抽出他的手槍。

    然后單手舉起沉重的手槍，指向林堂生的頭。

    “別動！”

    她聲音急厲，卻對林堂生說，“今天晚上，他活不下來，我會送你去陪他?！?/br>
    幾個保鏢面面廝覷，沒有一個人放下槍，也沒有一個人開槍。

    林堂生卻絲毫沒有畏懼，只哈哈大笑，“這算什么？可歌可泣的愛情嗎？”

    “小黃鶯，你才多大，你懂什么？”

    “乖，把槍放下，這不是你該碰的東西，你學(xué)會拉保險了嗎？”

    徐晚時動也不動，只說，“放他走！”

    林堂生不發(fā)話，沒人敢擅自行動。

    徐晚時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林堂生，忽而說，“林叔叔，你曾說過，沒有你的允許，我連求死都不能?！?/br>
    “正好今天晚上我們來驗(yàn)證一下，我到底能不能決定我自己的生死?！?/br>
    她這樣說，不斷往后退，將槍口轉(zhuǎn)而抵住自己的太陽xue，手指搭在扳機(jī)上，只要稍稍一動……

    林堂生面色極沉，像黑云壓頂，他盯著徐晚時，“你過來?！?/br>
    “你死了，我不止會讓你的家人陪葬，還會連帶這個陳家小子一起，連帶整個陳家一起?！?/br>
    徐晚時卻笑的輕巧，“我若沒有意識，身后事無需我cao心?！?/br>
    林堂生目眥盡裂，五官在臉上變了形，他上前一步，徐晚時后退一步。

    聽她說，“三秒鐘之內(nèi)做決定。”

    “三！”

    “二！”

    第三聲剛剛發(fā)出一個音，林堂生便猛然一揮手。

    “放了他?！?/br>
    身邊持槍的下屬沒反應(yīng)過來，“林先生，不能放了他！”

    林堂生的目光始終放在徐晚時身上，強(qiáng)硬道，“放了他！”

    陳清焰緩慢起身，在眾人的目光中緩慢朝徐晚時走去，靠近她，用剛剛撕下的衣角綁住她的手掌，也固定住她的手指。

    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徐晚時驀然抬頭，眼眸是晶亮的水花，她小聲說，“哥哥……”

    林堂生感覺不對。

    他皺著眉頭，剛剛往前，卻聽陳清焰低聲說，“跑?！?/br>
    徐晚時濃烈的盯了他一眼，“哥哥，務(wù)必要出來，我就在外面等你，你不出來，我不走?！?/br>
    說罷，猛然咬牙，將手槍交給陳清焰，開始往倉庫外跑。

    有人很快反應(yīng)過來。

    “快追，那小丫頭跑了！”

    千鈞一發(fā)之際，陳清焰擋在了徐晚時離開的背影前，舉起手槍，虛弱卻毫不猶疑的對著林堂生開了一槍。

    砰！

    一槍打穿小腿。

    林堂生抱著自己的小腿，慘叫一聲，跌倒在了地面上哀嚎打滾，原本干凈的衣服上沾染一身灰塵，“醫(yī)生呢，叫醫(yī)生過來！”

    緊著又想到什么，慘烈的對著陳清焰離開的背影，“抓住他們！把他們給我?guī)н^來！”

    頓時倉庫亂成一團(tuán)，有人去看林堂生，有人想去追陳清焰。

    陳清焰走的不快，但槍法極準(zhǔn)，連續(xù)幾發(fā)子彈都打在了追上來人身上的非要害處，找到一個一堆大型鋼筋，踉蹌的躲在其后，然后狠狠喘息。

    倉庫內(nèi)槍聲陣陣。

    “砰！砰！砰！”

    林堂生的保鏢們繞到倉庫門口時，發(fā)現(xiàn)鋼筋堆后僅剩一灘血跡，門口空無一人。

    直到現(xiàn)在，徐晚時還能記得當(dāng)初陳清焰在她耳邊說過的話。

    他說，高壓電網(wǎng)已經(jīng)解除，有人在門口等她。

    如他所說。

    她跑到大門，看守已經(jīng)被打暈，大門敞開，周黎平匆匆趕到，說，“先送你去醫(yī)院?！?/br>
    徐晚時搖頭，著急的往后探頭，“清焰哥哥還在里面……”

    周黎平擰著眉頭，堅定的說，“陳老爺也來了，我先送你走?！?/br>
    注定是不平常的夜晚。

    當(dāng)天晚上，陳家人只接到了徐晚時，沒有接到陳清焰。

    警報聲響徹全城，警方加派人手全城搜查。

    后半夜從急救中心調(diào)取到了陳清焰被送往醫(yī)院的消息，所有親屬全部到場，連還在外地出差開會的陳家大姐也連夜趕回來，守在了醫(yī)院門口。

    白天，陳清焰?zhèn)麆蒉D(zhuǎn)重，進(jìn)入重癥監(jiān)護(hù)室。

    陳家老爺子大發(fā)雷霆，把陳今嶼提溜到眼痛批了一頓，還撂下狠話，救不回人，這間醫(yī)院明年的資質(zhì)審查過不去了。

    醫(yī)院走廊中的燈光又冷又亮，從白天開到夜晚。

    徐晚時左手手指骨折，被安排在了普通病房里，來探望她的只有周黎平一個人。

    來到醫(yī)院后，她始終沉默不語，晚上睡不著，紅血絲布滿眼眶。

    周黎平對她說，“有什么話，你就說出來。”

    徐晚時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像失語一般。

    無數(shù)的聲音告訴她，不要出聲，不要說話。

    疼也要忍，死也要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