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江寧走后，桃夭搬出一箱散茶來廳堂分裝。

    褚老太爺從旁看著，邊喝水邊跟她說話：“孫媳婦兒，裝得這么仔細，你這茶挺貴吧？”

    “是啊，今年的春茶里最好的一批都在這兒了。他們當(dāng)天運過來，我親自炒的。市面上最好的松蘿茶也就兩千多一斤，我這些可是‘一甌春’的規(guī)格，如果拿去賣啊，至少能五千起！”

    老頭兒撇嘴：“外面那些什么天價茶葉，我看就是這么弄出來的！”

    “您放心，這些茶我不賣。”

    “走關(guān)系當(dāng)禮送也不行！回頭臺面上哪個一把手喝舒服了，那些溜須拍馬的，準管又得弄些假大空的花架子巴結(jié)領(lǐng)導(dǎo)，那時候別說你這茶五千一斤，就是五萬也有搶著要的。到最后攪得烏煙瘴氣，老百姓連茶都喝不起了！”老人說著，不禁喟嘆，“唉，老了老了，不在臺上坐，老骨頭一把，話不中用嘍……”

    桃夭低眉：“爺爺，我答應(yīng)您，絕對不胡來！”

    老人頷首：“嗯，你這丫頭做事有分寸，我知道。況且咱們老褚家多賺那幾個錢也不算多，能帶一方老百姓脫貧致富是好事，可不能太貪。”

    桃夭徑直對上老人目光：“爺爺，有些話連褚江寧我都沒說過。既然今天聊到這兒了，咱們爺孫倆兒，就好好說道說道?！?/br>
    “行啊，我老頭子還真想聽聽你那些名堂?！?/br>
    她放下手里的活兒，吁了口氣：“我們現(xiàn)在種的松蘿茶，早在幾百年前的明朝，不僅是皇家貢茶，而且年年出口海外暢銷歐洲。此后的數(shù)百年里，中國茶葉一直壟斷著世界茶葉市場，直到1840年之后，中國不但輸?shù)袅锁f片戰(zhàn)爭，還輸?shù)袅耸澜绮璁a(chǎn)業(yè)的霸主地位。從1900年到現(xiàn)在，中國的茶葉從出口數(shù)量到價格，都被外國壓制著。”

    褚老太爺聽得熱血直涌，眼珠子不禁泛起了紅：“一百多年了，還這樣？”

    桃夭點頭，義憤填膺道：“今天的世界，我們或許不用再跟外國人刀兵相見生死互搏，但是文化戰(zhàn)爭的硝煙，從來沒有消散過。想我泱泱中華，五千年浩蕩風(fēng)云，可今天主宰世界茶葉市場的，仍然是英國人的品牌！甚至連印度和日本，都可以壓我們一頭。日本人引以為榮的茶道文化，是傳承自我們中國的茶文化，可他們不會承認，因為在茶的世界，我們還沒有足夠的話語權(quán)。您是帶兵打仗的老戰(zhàn)士，即使到今天，您也有自己的底線在堅守。我也一樣，茶，就是我的陣地！”

    春風(fēng)翕動，掠過這方朱門繡戶，也驀地?zé)o聲。

    此刻，不再是爺爺和孫媳婦的對話。而是，兩個戰(zhàn)士的交流。

    老人感慨萬千：“你說得對啊，中國人的硬氣，不只在打仗上。軟實力硬實力，咱們都得有！可是孩子，這條路難啊，像你這么有骨氣的太少了，大多數(shù)人都只顧著賺錢。你得做好心理準備，十年二十年或者幾十年，都說不好?。　?/br>
    “我知道?！碧邑驳恼Z氣清醒而果決，眼里是很少流露的堅毅，“要說難，也難不過您那一代人去，那么多先輩拋頭顱灑熱血，才御敵于國門之外。相比起來，我們肩上的擔(dān)子已經(jīng)輕了很多，如果不去爭，就永遠被外國踩著。讓中國茶奪回它應(yīng)有的巔峰地位，應(yīng)該是我輩之志！而不是故步自封，在國內(nèi)進行無休止的炒作和價格內(nèi)斗?！?/br>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連門外的秘書和警衛(wèi)員聽了，也肅然起敬。家國情懷，并非只在民族危亡之際才能萌生，然而和平年代的人醉生夢死享樂日久，這份家國之心，才彌足珍貴。

    老人亦是豪情萬丈，他仿佛回到了當(dāng)年的崢嶸歲月，瘦骨嶙峋的手重握成拳：“說得好！巾幗不讓須眉，這才是新時代年輕人該有的精神！你好好干，我老頭子只要還有口氣在，一定在后面支持你！”

    褚江寧直到深夜才到家，躡手躡腳上了二樓，桃夭還在燈下讀書。

    “怎么還沒睡？”他脫下外套掛好，走過去軟語溫存，“在等我呢？”

    桃夭目不轉(zhuǎn)睛盯著他：“知道我等你，還回來這么晚?！?/br>
    他將她抱起來置于膝上：“生氣啦？”

    原本清冷的面孔，霎時多了分嗔怒：“生氣了，你怎么哄我？”

    褚江寧湊到她耳邊，故意低聲慢語：“我打探到一個消息，你一定有興趣——韓在春情人那個清歡山莊，大概要做違法資產(chǎn)處置?！?/br>
    桃夭瞬間神色振奮，脊背一挺：“消息可靠？”

    “質(zhì)疑你老公的能力是吧！”看她眼里光芒四綻，褚江寧刮她鼻子，“沒個準信兒，我能跟你說？”

    她笑著，轉(zhuǎn)而貼進對方懷里：“那——我們拿下它！”

    “嗯？”男人眼光斜下來，順著她的臉龐劃到胸口，手拂過去盈握一方綿柔，“拿下來你想干什么，告訴我。”

    “哎呀你輕點兒，老爺子才歇息沒多久，別胡鬧吵著他。”嘴上這么說，卻到底沒避開那手，反而身子挨得更緊了，“那個叫林娟萍的女人雖然沒什么出息，可當(dāng)時她說過的一句話，我倒是很贊成。徽州茶文化源遠流長，是該有座博物館來弘揚傳承，我看那座清歡山莊就很合適，地址位置好環(huán)境也不錯，而且本來就是以茶為主題的，咱們接過來甚至不需要大改，就只能直接用?！?/br>
    褚江寧一皺眉：“直接用？”

    “還記得我去年給你們的那份方案嗎，里面我提過，后續(xù)會在茶葉基地正常運作后，賦能文化旅游項目，只是沒想到機會來得這么快。以清歡山莊的現(xiàn)有基礎(chǔ)，完全可以做成一個集茶文化歷史參觀、沉浸式體驗、研學(xué)、住宿、品飲、購物、娛樂等，多功能一體的茶文化特色風(fēng)情博覽園。”

    “那在瑯原鎮(zhèn)的茶葉加工廠呢，還辦不辦了？”

    “兩個一起進行啊，我的想法是，把茶基地跟博覽園分開，兩條線相輔相成，但地理上不需要聯(lián)結(jié)太緊密，這也是對茶園生態(tài)圈的保護。同時可以跟高校合作，開展茶藝師培訓(xùn)項目，既能給本地女性多一種就業(yè)選擇，也算是貫徹十九大精神、落實領(lǐng)導(dǎo)人思想嘛！而且政策利好，補貼的事你應(yīng)該也有數(shù)?！　?/br>
    褚江寧陷入深思，半晌才說：“培訓(xùn)和加工廠，我倒是沒意見。就是這文旅項目沒那么簡單，資金是一方面，最難解決的，是流量?！?/br>
    桃夭想了想：“這個項目一旦啟動，可以帶動就業(yè)擴大內(nèi)需，政府引流扶持是必然的；再有，目前的產(chǎn)品宣發(fā)渠道，可以繼續(xù)用；我倒還有一條思路，你那些包網(wǎng)紅養(yǎng)明星的朋友，現(xiàn)成的引流資源呀！想辦法把他們弄過來站臺，他們到了，小情人也就跟過來了，小情人的粉絲們，正是咱們的目標客戶?！?/br>
    “嚯，你這還是連環(huán)套??！”褚江寧內(nèi)心里，開始為京圈兒衙內(nèi)們的前途擔(dān)憂。

    桃夭越想越得意，繼續(xù)深化細節(jié)：“或者這樣，資金上咱們做個局，先號召幾個鎮(zhèn)的百姓參與投資，每人五百一千的裝裝樣子。然后拿著這份眾籌計劃，回北京套路你那些朋友，都不是差錢的主兒，就看你面子夠不夠了。資金一到手，百姓的錢如數(shù)奉還，土豪的錢三七分賬……”

    褚江寧開始惆悵自己的未來，他感覺自個兒遲早得成衙內(nèi)圈兒公敵。

    哪知桃夭不死心，又說：“還有那些想巴結(jié)你的官兒，也不能放過。撒出消息去，就說消費達到一定標準，你就幫他們辦事。然后明碼標價讓他們買茶葉，買完茶連發(fā)票一起給快遞到家，至于收錢辦事兒的賬，你打死不認！”

    褚江寧聽得后背發(fā)冷，預(yù)感自己不但會被踢出衙內(nèi)圈兒，還可能遭到貪官圈兒的集體追殺。

    “我怎么覺得，你這是憋著謀害親夫呢？”

    “這話說得，我愛你還來不及呢！”

    插科打諢間，夫妻兩人洗漱完去了床上，關(guān)燈后才算言歸正傳，嚴肅討論起文旅項目的合適走向。

    轉(zhuǎn)眼就入了夏，褚老太爺住了二十多天，越發(fā)不想離開。他時常吵著陪桃夭去田間地頭，甚至還跟村里幾個老人結(jié)成了棋友。

    可畢竟是將近百歲的年紀，兒輩孫輩都日日掛懷著，最終在全家人的苦苦相勸下，老頭兒才很不情愿地踏上歸途。

    褚江寧親自開車將一行人送去機場。

    登機前，老頭兒依依不舍地拉著桃夭的手：“丫頭，說好的端午節(jié)回家，沒騙我吧？”

    桃夭含笑：“不騙您，下個月一定回去。”

    此時此刻，褚江寧恍覺自己不是親生的。因為老頭兒都不帶看他一眼的，只沖桃夭訴苦：“唉……回去還得聽他們念叨，想想就鬧心。要不……爺爺還是不走了吧，下月跟你們一塊兒！”

    桃夭繼續(xù)哄：“都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咱們可約定好了的，我在前線奮斗，您守好大本營。您不回北京，大后方不就空了？”

    老人點頭：“說得也是，不能誤了正事，那我還是回去吧！”說完轉(zhuǎn)身，一拍褚江寧肩膀：“你小子，好好跟你媳婦兒混！”

    看著一行人安安穩(wěn)穩(wěn)上了飛機，褚江寧略帶幽怨地打量桃夭：“才多長時間啊，就給老頭兒哄得一愣一愣的。你不去當(dāng)傳銷頭子，真是可惜了的！”

    她嫣然巧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不晚了嘛！洗腦功力不深，怎么能把你拐到這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