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很快就被接了起來，方珩的臉大大的出現(xiàn)在了屏幕上。他還在調(diào)整著攝像頭的角度，慌亂地找著支架或什么物體想把手機立起來。傳到夏燃眼前的畫面搖晃不聽，虛影重重，但方珩的聲音已經(jīng)透過揚聲器傳了出來，聲聲喚著他主人，叫夏燃等等他，他馬上就要把手機支架找出來了。

    看著方珩的模樣，夏燃不由輕笑。這個人總是那么活力四射，連聲音都似乎沾染了令人開心的魔力。夏燃摸了根煙點上，說話的語氣帶著不易覺出的耐心，　“不急，時間還很充裕，慢慢來?！?/br>
    對話的開頭還是方珩先引了出來，一些家長里短，夏燃卻覺得這比他活過的人生都要精彩。

    原來上次走丟的大橘貓，是路口小賣部老板的。因為吃得太胖被勒令減肥，老板減了糧食和罐頭后，大橘貓憤然離家出走，開始流浪，把小區(qū)里的臨時鏟屎官都蹭了個遍。大概發(fā)現(xiàn)貓糧還是不如一周兩個罐頭香，于是又死皮賴臉回家了。

    另外菜市場賣魚的阿姨還是沒有放棄給方珩介紹對象，方珩被迫無奈，稍微問了問阿姨要給他介紹什么人。原來是阿姨不知哪個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的鄰居的隔壁村王大娘的閨女，年芳才16，把方珩嚇得夠嗆。

    “那可是未成年啊大姨?！薄》界衲７轮敃r的情景，嚴詞拒絕，“兩小無猜過家家也就算了，我要真下得去手，我禽獸啊我，不行不行?！?/br>
    說完方珩捏住喉嚨，換成硬夾了尾巴似的尖細聲音說道，　“嗐，你咋這么閉塞，這擱我們那村兒，十五六結(jié)婚就差不多了?！?/br>
    方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聽力，他，二十一世紀正值青年的精神小伙，被貼了個　“閉塞”　的標簽，他驀地瞪圓了眼睛，“……大姨，這么小結(jié)婚這擱哪兒都是違法的。”

    “結(jié)果大姨罵我凈瞎說，沒根沒據(jù)！還想讓我留個手機號，先聯(lián)絡(luò)聯(lián)絡(luò)感情?！薄》界窨鄲赖負现^，　“我感覺最近要換個菜市場買菜了，不然下回見著了，萬一被直接綁回去扔山溝溝成親可怎么辦啊?！?/br>
    夏燃調(diào)侃，　“娶了，湊合過。”

    “主人……”

    如果不是隔著屏幕，夏燃還真想摸摸看方珩頭頂是不是長了對狗耳朵，說耷拉下來就耷拉下來。他被逗得一樂，含在嘴里的白煙流轉(zhuǎn)一圈，忽地涌進空氣里，四散開來，　“行了，不逗你了?？催@誰家的大狗，誰搶了你骨頭大棒似的，這么委屈?！?/br>
    “嗐，還能是誰家的，您家的唄?！薄》界襁珠_嘴笑著，眼睛彎成了月牙。

    夏燃夾煙的手指了指方珩，“你就仗著我現(xiàn)在　‘疼’　不了你?！?/br>
    “我隨叫隨到，可以馬上過去！”

    夏燃挑眉看著那抹討好乖巧的笑，抿了口涼掉的水，問　“讓我先看看Bernard記得自己的身份和姿態(tài)嗎？”

    方珩三下五除二把身上的衣服脫干凈，雙膝分開與肩同寬，跪坐床上，雙手放在兩腿之間，掌心向下?lián)巫×松习肷?，肩胛骨向后繃直，向夏燃展示著自己的服從，與毫無遮蔽的、愈漸精神的性器。

    這是上回夏燃教過的，大狗的坐姿。

    那形狀漂亮的蝴蝶谷，腰腹下壓將脊背與翹起的臀部彎出的完美的弧度，上面嵌了兩個可愛的腰窩。如果此刻夏燃能從方珩的后背望去，就能將這片美好的風景一覽無遺。

    “趴好?！?/br>
    新的指令一下，方珩膝蓋微微發(fā)力，小幅度地彈跳了一下，迅速并攏雙腿，彎腰伏下身子，低著頭，額發(fā)剛好拂著床面，雙手前臂緊貼床單布料，掌心越過頭頂大約一掌的距離，乖巧地維持著這不怎么讓他覺得舒服的姿勢。方珩長得太高大了，這個動作讓手長腳長的他顯得有點憋屈和可憐，加上天然地鐵骨錚錚，身體柔韌性將將夠用。

    等通話的時間過去了半分鐘，才慢悠悠地點掉了快落下的煙灰，吐出二字，　“不行?！?/br>
    “……”　方珩隱有抬頭控訴的苗頭，還沒付諸行動，便被夏燃打斷，　“我讓你動了嗎？”

    方珩不安分地哼哼，鼻子故意弄出點聲響，朝話筒用力呼氣。

    “看來我的Bernard對他的主人有些不滿？”

    “……不敢。”

    夏燃發(fā)出一聲疑惑，　“哦？原來是不敢，而不是沒有。”

    “那你說說怎么一開始就認定我了呢？”

    怕什么來什么，方珩心想。

    腦海中閃現(xiàn)一幕幕偷偷珍藏的畫面，方珩思忖片刻，想到那只被夏燃曾經(jīng)眷顧，最后被自己收留的橘貓，柔和的低聲道著，　“因為你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br>
    ＊

    【第三幕戲】

    2024年7月19日，下午14點38

    （鏡頭轉(zhuǎn)換到審訊一室，鐘嶼和霍建彬在另一個房間內(nèi)看著實時監(jiān)控）

    審訊員A：我們是A市公安局玉潭山分局工作人員（出示證件）。今天上午9點32分，你向我局報案，現(xiàn)依法向你詢問案件有關(guān)問題，請你如實回答。對與本案無關(guān)的問題，你有拒絕回答的權(quán)利，但有謊報、隱瞞、夸大案情影響案件偵查，我們將依法追究你的責任，聽清楚了嗎？

    報案人（鐘點工王阿姨）：聽清楚了。

    審訊員A：你的個人情況？

    王阿姨：我叫王春麗。A城人，做家政保潔的。

    審訊員A：你今天向我局報案是有什么事情嗎？

    王阿姨：昨天晚上公司通知我，叫我9點半去東亭路241號這家打掃衛(wèi)生。我25分就到了，然后這家人讓我去打掃別院，我一進門那場景可嚇人了。臭烘烘的，一股尿sao味，還有那種rou放壞的味道。門口還擺了個那種電視劇里拷人那種架子，就老大一個，人往上一站就被扎實綁著那種，地上還有帶血的刀子，嚇得我趕緊給你們打電話?！?/br>
    審訊員A：你之前填寫的家住地址離這兒不遠，請問你認識這家的人嗎？

    王阿姨：不認識。不過這附近的都知道這家人，這家里有個不正常的人。

    審訊員A：怎么不正常？

    王阿姨：專門勾引男人唄，聽說一次好幾個一起呢。

    （審訊二室）

    審訊員B：請說明一下你們家的居住情況。

    許軍杰：許軍杰。許東興是我小兒子，郭雯雯是我妻子。別院住的是我原配的兒子文玉良。

    審訊員B：你知道文玉良現(xiàn)在在哪里嗎？

    許軍杰：不知道。

    審訊員B：我們在文玉良的臥室里發(fā)現(xiàn)了部分女性的衣物，請問你知道別院里，文玉良是一個人居住嗎？他有沒有交往的女性朋友或緊密接觸的人？

    許軍杰：不知道。

    審訊員B：你有多久沒見過文玉良了？

    許軍杰：不記得了，一年到頭見不了幾回。

    審訊員B：你最后一次見到文玉良大概是什么時候？

    許軍杰皺起眉頭，不耐煩道，“他的事我們都不知道、不清楚。還有別的問題嗎？”

    審訊員B：請你耐心配合調(diào)查。有人說別院里經(jīng)常傳出人喊叫的聲音，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嗎？

    許軍杰　“嘁”　了一聲，面露嫌棄，“不知道。年輕人玩兒得開吧?！?/br>
    審訊員B：所以你是知道文玉良此前在別院里發(fā)生過什么嗎？

    許軍杰神色一頓，臉色微變，聲音沉了下去，“我不知道?！?/br>
    審訊員B：“昨天我們在玉潭山上發(fā)現(xiàn)了一具男尸，我們懷疑是……”

    許軍杰突然打斷，“男尸？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與本案無關(guān)我可以拒絕回答吧？”

    （審訊三室）

    審訊員C：文玉良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

    郭雯雯：喲警察同志，我和他可沒什么關(guān)系，注意一下你的措辭。他是我老公上一任妻子的兒子。

    審訊員C：文玉良平時在家里會做些什么？

    郭雯雯：這我哪能知道誒同志，人家關(guān)起門來自己玩兒我還得去八卦一下啊？

    （審訊員C從筆錄中抬起頭）　“我看你對文玉良的態(tài)度……你和他之間是有什么過節(jié)嗎？”

    （郭雯雯翹著手指隔空點了點）　“過節(jié)？哦對，我們可是有大大的過節(jié)，他把我們家的臉都丟盡了?！?/br>
    審訊員C：請說具體。

    （郭雯雯雙手疊放著，擱在桌子上，身子微微向前傾，眼眸里透著興奮的光）　“我老公告訴你們沒？他一出生就克死了他親媽，他親媽是難產(chǎn)死的。然后同一天他外公也被礦井塌方給埋了，截肢了條腿，半身癱瘓，忘了什么時候死的，反正躺床上動不了，熬了好多年。本來當年我老公要和那女人離婚了，文玉良一出生我們就準備送回去他外公家，多虧我老公念舊情，好心才把他留下了。結(jié)果白養(yǎng)了這么多年，啥貢獻也沒，還差點搞砸了我老公的生意，真是掃把星。但我跟你們說，最邪門兒的還是他明明就和真的女人一樣，叫他去做個女的還不樂意，非得做個小怪物，不陰不陽的，晦氣?！?/br>
    （審訊四室）

    （許東興東張西望，對審訊室表現(xiàn)出極大的好奇心）　“什么事弄得這么大陣仗，我還是第一次來?！薄。ㄔS東興搓搓手，呼著氣音問）　“現(xiàn)在這是錄著音吧？電視劇都那么演，警察同志你盡管問，我知無不言，絕對配合?！?/br>
    審訊員D：你知道玉娘是誰嗎？

    許東興：不就文玉良嗎？還能是誰。

    審訊員D：不是良，是姑娘的娘。

    （許東興一臉不解）　“那是誰？”

    審訊員D：你知道文玉良之前和什么人有過節(jié)或者是走得近的嗎？

    （許東興想了片刻才答道）　“不少吧，都老相好了。其中還有我很小時候見過的叔叔?！?/br>
    審訊員D：是誰你還記得嗎？

    許東興：有些記不太清了。（許東興神秘兮兮地捂著半邊嘴，問審訊員）　“我在這兒跟你說實話，許軍杰不會知道吧？”

    審訊員D：我們會保密。

    “那就好?！薄。ㄔS東興點了點頭）　“別人我不太認識，就記得一個叫龔偉。早幾年還和許軍杰稱兄道弟，生意上也幫襯得多。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和許軍杰鬧翻了，還給許軍杰穿了不少小鞋，氣得他老人家夠嗆。聽我媽說好像是因為文玉良又揍了龔偉。”

    審訊員D：為什么說是　“又”?。?/br>
    許東興嗤笑著說，“最開始龔偉和文玉良好上的時候，文玉良和貞潔烈婦似的。有天龔偉來家里吃飯喝了點酒，晚上就去房里找文玉良了，他拿臺燈給龔偉開了瓢，差點鬧出人命。后來文玉良還去派出所報案，說人強jian他。”

    審訊員D：在哪個派出所？有立案嗎？

    許東興：應(yīng)該是在東亭那邊那個吧。立案？怎么可能。龔偉什么人？許軍杰也不要臉了？最后是文玉良被關(guān)了好些日子吧。

    （審訊員D聽得眉頭緊皺）　“為什么？”

    （許東興看傻子似的盯著審訊員D）　“警察同志，你真傻還是裝傻??？龔偉都沒cao成，就被傷得躺了半個月醫(yī)院，沒給文玉良判個刑關(guān)幾年也是他走運了好吧？許軍杰在龔偉住院那些日子都快成別人孫子了，伏低做小，給文玉良　‘擦屁股’　。”

    審訊員D：那你剛說的文玉良又揍了龔偉是什么情況呢？

    許東興：這就不知道了。你問許軍杰吧，不過估計也套不出什么話，老狐貍精著呢。你循著他找龔偉去吧。

    （鐘嶼來來回回地看著幾個審訊視頻，拿著紙筆記錄信息點，手邊放了一本上午在文玉良房間搜到的，紙質(zhì)泛黃的封面還有深褐色的血點）

    （鐘嶼捏了捏山根，用力地闔上眼睛眨了眨，再睜開時cao縱鼠標點開了最后一個視頻）

    視頻左上角錄制時間：2024年7月18日，下午18點40分

    民警：叫什么名字？

    （蔣尋緊緊地抱著手里的背包，低頭小聲應(yīng)答）　“蔣尋?！?/br>
    （民警睨了眼前的人一眼）　“幾歲、哪里人、家住什么地方？”

    蔣尋：24，B城人，住……住興蒲小區(qū)。

    民警：東亭路那邊那個對吧。

    蔣尋：嗯。

    民警：你今天去玉潭山做什么？

    （蔣尋噤聲許久，直到民警忍不住出聲提醒，才靠口說道）　“去懺悔、去贖罪?！?/br>
    （民警小聲嘀咕，怎么和擠牙膏似的，費勁）　“說具體點?！?/br>
    蔣尋：……玉潭山山腰上有個祭壇，那里有個很古老的法陣。傳言背叛了丈夫或妻子的人到法陣里禱告，最后都會被洗凈心靈、迷茫與罪惡。也會，得到巫女的旨意，做出正確的選擇。

    （民警不甚贊同地搖了搖頭）　“這都是封建迷信！”?。窬制沉耸Y尋一眼）　“看不出來啊小伙子，這么年輕就結(jié)婚了?！?/br>
    蔣尋：沒結(jié)婚。我有喜歡的人，他這么圣潔……（蔣尋收緊了雙臂，背包內(nèi)里發(fā)出輕微塑料袋被擠壓的聲響，頭愈來愈低，幽暗的眼神折射出怨恨的光）　那個人寧愿自己淋雨，他明明看上去那么疲憊、脆弱，也要給幾只小奶貓打傘，這么善良的人……都是那些人害了他。（蔣尋說著慢慢紅了眼眶，聲音哽咽）

    （民警抽了幾張手紙遞過去）　“誒，小伙子你……唉你別這樣，錄著口供呢?！薄。窬瘔旱吐曇魡栔牛　昂聘纾F(xiàn)在怎么辦啊。”

    （吳浩咳了兩聲清清嗓子）　“那個，你認識死者嗎？”

    （蔣尋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再睜眼時，沉靜道）　“不認識?！?/br>
    ＊

    第三幕戲的最后一段，像一張空白的拼圖。夏燃對方珩的記憶沒有多少印象，可能是他忘了，也可能是方珩認錯人。夏燃不確定這是不是一塊適合的、好的拼圖，但他還是嘗試先將它安置一處。

    時間久久地靜止在了方珩停歇的那一刻，久到方珩以為夏燃聽得睡著了，他悄悄把眼睛露出來，讓視線的范圍把屏幕的畫面包裹進來。

    方珩望見畫面里的人把煙夾在是指和中指間，掌心托腮，手肘抵著椅子的扶手，唇瓣微微撅起，徐徐吐著白色的煙霧，像在仔細聽著他說話，又似在放空?？傊娜嫉囊暰€沒有落進攝像頭里，只是望著虛無的一點半瞇著眼。等過了好一會兒，夏燃才問，　“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