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子消失了好幾天，李高琪確實(shí)沒去找，任它自生自滅。按他的說法，隨便在紐約街頭砸塊磚頭，十個有八個養(yǎng)狗，剩下兩個是所謂的動物保護(hù)者。

    本來是李高登說不找，后來卻止不住開始擔(dān)心，Snow在外流浪吃不好住不好，甚至被人逮去滿足口食之欲。他只能安慰自己，這是在紐約，幾乎沒人吃狗rou，Snow很聰明，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頭，一定能討到一口吃的，碰到收養(yǎng)的好心人。

    跟著自己，萬一哪天李高琪再次發(fā)瘋，真的殺了狗，李高登壓根阻止不了。

    李高琪卻再也沒有發(fā)過瘋，自從婚禮后也從不來找他。庭院的夏雨下了一場又一場，池塘水漲到了草地上，一只蛤蟆在水中游來游去，攪動了一圈漣漪，但立即被園丁抓走，李高登不知道它會被丟到哪里。

    李高登一個人呆在房間里，沒有任何和外界聯(lián)系的工具，他就這么坐著，靜靜看著窗外的雨，感覺自己的軀殼在腐朽，失去生命的活力。李高登怕頭腦完全僵硬掉，便數(shù)著有多少滴雨落在了窗戶上。

    不能再這么下去了，李高登數(shù)到第一萬滴雨，再也數(shù)不動了。他察覺在重復(fù)的時間消磨中，頭腦徹底宕機(jī)麻木了。李高登明白，是李高琪在用無盡的時間和無聊消磨他，再這么待下去，可能一輩子都走到頭了。

    于是他問管家要了顏料、宣紙等畫具，隔著沾滿雨水的窗戶，全身心投入在寫生中。

    沒過幾日，李高琪不打一聲招呼突然出現(xiàn)，湊到窗前，盯著畫板上畫著外界雨中庭院的水彩半成品，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從小時候開始就喜歡畫畫，皮得很，整個房間都涂滿了顏料?！?/br>
    李高登放下筆，推著輪椅轉(zhuǎn)到窗邊另一側(cè)。這個房間的裝飾無比簡單，落地窗后只有一張床，包括床、衣服在內(nèi)都是純白色，畫板上的色彩是房間唯一的生機(jī)。

    “別躲那么遠(yuǎn)，我剛吃了藥。”

    今日李高琪的情緒平靜了很多，他走到李高登面前，不顧李高登手上沾的顏料，輕輕握住他放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背，在他額頭上留下一吻。

    “我小時候也想學(xué)畫畫，爸爸請了最好的老師教我，不過一個月后，那個老師便走了。因?yàn)榘职终f我可以學(xué)畫畫，但不能一直學(xué)下去，你知道為什么嗎？”

    李高登轉(zhuǎn)過眼睛看著窗上的雨滴，又?jǐn)?shù)起雨滴，假裝沒聽到他說話。

    李高琪繼續(xù)說道：“爸爸說我的責(zé)任不是畫畫，他身子骨不好，我遲早得肩負(fù)起照顧mama、弟弟的責(zé)任?！?/br>
    “以前，我從沒想過和你作對，我從小覺得我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里，不是因?yàn)椴怀钜率匙⌒?，而是爸爸mama，給了我充分的尊重和自由?！崩罡叩堑皖^苦笑了一聲，“你，親手毀了一切?！?/br>
    “自欺欺人，如果不是我，你可不能過得如此滋潤，都說富人家的孩子單純善良，也不看看誰在掙錢，誰在花錢?！崩罡哏鞣瘩g道。

    說著，他彎腰拿起李高登畫好的水彩畫，像老師檢查作業(yè)似的，一張一張仔細(xì)看了起來，伴隨著紙張翻動的聲音，他平靜地對李高登說：“我一直都聽著老東西的話，是他先拋棄了我。他的教誨說，要是不想被人淘汰，就得先下手為強(qiáng)，包括鏟除潛在的對手?！?/br>
    “找什么借口，不過是因?yàn)槟阌肿运?、又懦弱?！?/br>
    兩人又是無言沉默了半晌，直到畫板上的水跡都干了，李高登才看向他緊鎖的眉頭，語氣決絕，“李高琪，我不是你的對手，從來都不是?！?/br>
    和他對視了片刻，李高琪先收回目光，禮貌性地笑了笑，然后從西裝內(nèi)側(cè)拿出一張A4大小的紙張，輕放在了李高登腿上。

    這張畫是一個孩子畫的，孩子的筆觸稚嫩，用蠟筆畫了一棟三角形尖屋頂?shù)姆孔樱懊鎿淞艘粚泳G油油的草地，從左到右站了四個簡筆畫卡通小人，穿著西裝的爸爸，穿著紅裙子長發(fā)的mama，以及背著書包一大一小兩個男孩，四個人手拉著手，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收拾家里東西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你小時候畫的畫?！崩罡哏鞲┫律頁崦哪橗嫞恢谎劬﹂W著淚光，“我看過你的書，里面夾著一張設(shè)計稿，你說哥脊椎有問題，需要更舒適的椅子?！?/br>
    這幅模樣令李高登無比氣憤，他壓根不知道李高琪在做什么，李高琪就是個精神病人，一會笑一會哭，一會溫柔一會發(fā)瘋，而李高登感覺自己就是李高琪的垃圾桶，他發(fā)泄出的憤怒、欲望高潮的射精、冷酷麻木的無情……任何垃圾都能往他體內(nèi)倒去。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明白了楊景的話，李高琪離不開他，否則會直接發(fā)瘋。

    如果是以往的李高登，他必定會罵出一連串話，但當(dāng)他看著李高琪的眼睛時，卻一個字都罵不出來了。他猜不透李高琪的想法，只覺得自己整個靈魂都被疲憊填充，他累了，真的累了。

    “算了，你走吧。”李高登嘆了口氣，最后只淡淡說了這一句話。

    李高琪卻朝他露出笑容，兩只手都握住了他的手，說道：“對了，你和洛昆的新書發(fā)布會我在準(zhǔn)備了，同時我給你準(zhǔn)備了另一個驚喜。”

    關(guān)于他的驚喜，李高登沒有任何求知的欲望，要是能畫一輩子畫，他寧愿就這么下去。

    此后連續(xù)好幾天，李高琪總是準(zhǔn)時下午來，他有時會帶書來看，經(jīng)常在他對面畫畫。

    唯一令李高登心痛的是，狗子跑掉的事，最后還是不了了之了。

    紐約，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城市之一。在自由女神面前，摩天大樓高聳入云、街區(qū)規(guī)劃整齊有序，最有錢的人和最貧困的人生活在一個城市中，也被整整齊齊地劃分了，幾乎不會有交集的機(jī)會。此處的貧民窟集中在布魯克林區(qū)和皇后區(qū)，這就不如曼哈頓光鮮靚麗了，隨處亂擺的攤販，破舊褪色的樓房，和許多臟亂的縣城相差不大，這是每個大城市都會有的角落，陽光照不到，每個人只能野蠻生長著。

    在一棟搖搖欲墜的破舊砂石澆筑起的小居民樓里，樓道里總是充斥著大麻刺鼻的氣息。一個黑人女孩突然發(fā)覺隔壁多了一只狗，出租屋隔音不好，她總能聽到狗叫聲。她踩著凳子從貓眼悄悄看出去，看到一個戴鴨舌帽、身著橙色環(huán)衛(wèi)服的工人牽著黑色的拉布拉多出門，她豎起耳朵守在門口，過了幾小時，那個環(huán)衛(wèi)工才把狗牽了回來。

    女孩打開門，問他是否可以摸一摸那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