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還未到大門，遠遠看見總壇外面矗立的白色帳篷。

    每頂帳篷都很寬，一字型擺開，最近的一排離大門有百丈遠。后方還有三排，儼然與總壇的格局對陣。

    張副幫主指揮弟子加入獅陣，與其他弟子一起守住大門。

    寧雪落看見一名英俊男子身穿黑袍金甲，端坐在人群中央。

    他身后的帳篷之間，有人驅(qū)趕著成群的隊伍，不時隨風傳來“魔頭”“幫主”的叫罵。

    “是焚檀教？”趙狩看向?qū)幯┞?，見他點頭不語，握緊了雙拳。

    帳篷間走出兩名男子，被麻繩捆著胳膊，后面的人推著他們踉踉蹌蹌地往前。

    等到離總壇大門不過十丈，這兩人身后的魔教弟子停下腳步，大聲喊道：“焚檀教教主遠赴孟婆關，邀噬牙幫幫主一敘！”說著把兩名鏢師一推，讓他們跪倒在地。

    趙狩突然將寧雪落扯離大門，給一隊人馬讓道。

    寧雪落看見左臉有疤、約六十歲的男子走在首位，與趙狩一樣身穿華貴的織金錦辮線服。

    “師父?！壁w狩小聲叫道。

    男子安撫地看了趙狩一眼，穩(wěn)步踏出總壇的大門，與封泉相對，也在一張椅子上落座。兩名高壯弟子擎著幫派的獅爪旗幟，站在他身邊。

    封泉端起水沾了沾唇，把瓷杯擱進屬下掌中。他的目光落在嚴陣以待的噬牙幫眾人身上，來回掃了幾次，唇角一揚：“如此緊張做什么？”

    身著墨綠的教徒上前，將一卷羊皮遞到封泉手中。

    封泉握著羊皮卷，在掌心輕拍兩下：“施幫主，本座給噬牙幫帶來一份大禮，你怎么謝我？”

    施幫主表情沉著：“封教主，你扣押了噬牙幫的鏢隊，現(xiàn)在是在耀武揚威？”

    封泉噗嗤一笑，朝身后的帳篷點點羊皮卷：“怎么會？本想盡快物歸原主來著，可貴幫的弟子著實累人，耽誤了幾日。本座一名教徒要驅(qū)趕你們二十名弟子，如牧羊犬看管不識路的綿羊，路上辛苦得很?！?/br>
    “哈哈，封教主看似偉岸，沒想到專逞口舌之利！”施幫主粗聲大氣地笑起來，嗓音毫無愉悅。

    獅陣中的弟子們得知同門被押在對面，怒意大盛，十指成爪，下盤后壓，正是獅爪功的起手式。

    “本座擔心鏢隊遇險，才命人保駕護航，還將鏢車替你送到了各個雇主的府邸，絕沒讓幫主損失分毫?！狈馊荒樛椋瑢θ蛇h的噬牙幫弟子嘖嘖唏噓，“這就是貴幫傳說中的獅陣？來的路上，你的鏢隊也想擺，本座還沒看清，就被教眾打散了陣勢。不錯，不錯，此時正可一觀！”

    施幫主本不是虛與委蛇的性子，聞此勃然變色：“別廢話！噬牙幫弟子就算被俘，也絕不受制于魔教！封教主劃個道，一起上還是單打獨斗？”

    “都不?！狈馊粨u頭，舉起手中淡黃色的羊皮卷，“本座可惜貴幫的獅陣尚未發(fā)揮威力，特意送來厚禮。獅爪功本是的前篇，后篇于多年前殘佚，致使貴幫弟子無法將陣法與獅爪功融會貫通。狻猊行的后篇意外流入了我教，現(xiàn)在，本座愿物歸原主?！?/br>
    眾弟子面面相覷。對于押鏢來說，陣法比獅爪功更重要，能夠震懾匪徒。

    “焚檀教廣納各門派欺師滅祖之輩，盜取別家的武功秘籍，也屬正常?！笔椭魃裆┤唬瑱M跨左臉的舊疤隨著冷笑抖動：“既然物歸原主，怎么不見教主雙手奉上？”

    魔教弟子被譏諷，紛紛黑了臉色，將手放在輪廓各異的武器上面。

    封泉撫過線條凌厲的下頜角，雁翅刀般的眉毛微微一動：“因為它是本座的請?zhí)?。焚檀教即將舉辦一場武林大會，怎能不邀請貴幫？只要施幫主答應，派一名親傳弟子出席大會，本座就將狻猊行相贈。”

    派弟子出席魔教舉辦的武林大會，意思就是噬牙幫認可魔教的江湖地位。

    施幫主沒想到封泉提出這樣的要求，頓了頓，緩緩搖頭：“噬牙幫上下，預祝貴教的武林大會成功舉辦。本幫不會派弟子參加?！?/br>
    “幫主最疼愛的弟子趙狩最近被禁足在總壇里，怎么沒見人影？”

    寧雪落感覺旁邊的人身形一僵。

    封泉銳利的目光掃過來，越過趙狩，落在寧雪落身上。

    “聽說趙少俠與貴幫的兩名鏢師雙修來著，可巧本座這里都是擅長雙修的人，不如給少俠指導指導？”封泉對寧雪落促狹地眨眼，然后抬起鞋尖，虛點被壓在地上的兩名鏢師。

    這兩人約三十歲，比別的鏢師干瘦不少，被魔教弟子惡狠狠架刀在頸上，滿臉絕望。

    “本幫的家務事，不需要焚檀教插手！”施幫主的聲音已經(jīng)氣急敗壞。

    “其實我看錯了！那晚的人不是趙狩！”地上一人突然大喊。

    另一人愣了，拼命點頭：“我也、也看錯了！”

    “混賬！”封泉瞬間疾言厲色，“為什么是看錯？”

    兩人雙股戰(zhàn)戰(zhàn)，滿頭大汗：“這……沒、沒看錯……”

    “施幫主，你的人眼神怎么時好時壞？必須交給焚檀教嚴刑審訊！”

    施幫主重重拍向扶手，木屑四散，朝地上跪著的兩名鏢師大喝：“沒骨頭的東西！還當自己是噬牙幫的弟子，就挺起胸膛！”

    兩名鏢師臉色慘白，彼此對了個眼神，突然翻供：“教主，是你指使我們誣陷趙狩，怎么現(xiàn)在過河拆橋？”

    “明明再有一輪審問，我們就能把趙狩定罪，逼他離開噬牙幫加入我教！”

    說完這話，兩人鼓起臉頰，竟要咬舌。

    封泉雙目射出冷光，猛地握住扶手，咔嚓將圓潤的木頭掰斷，揚手打向一人的臉。

    血rou撞擊的巨響后，木扶手隔著嘴唇撞碎了那人的上下門牙，反彈到另一人的嘴上，又是重擊，讓那人的嘴癟了下去。

    兩人吞了一嘴碎牙，口邊迸出兩道紅線，嗚嗚大叫，聲音極其慘烈。焚檀教的教眾瞬間面露得色，噬牙幫的弟子則低呼幾聲，難掩不忍。

    “這兩人心術(shù)不正，誣陷我教還試圖自戕，焚檀教會替幫主好好審問?！?/br>
    封泉上揚的眼角既兇且冷，薄唇下垂，磁性的嗓音隱有金石相擊：“本座很欣賞貴幫的獨門絕技，若是幫主實在不愿派人參加武林大會，也可以將狻猊行的前篇分享出來。焚檀教不會藏私，陣法和功法會跟太和糅經(jīng)一樣，流傳于江湖?！?/br>
    各門派的武功得之不易，是立派之本，均不外傳。封泉威脅公開秘籍，比扣押鏢隊還狠毒。

    “你！”施幫主臉上的疤狠狠一抽，“封教主不如直接將陣法公開，省得噬牙幫還要出賣弟子來換！”

    “哈哈哈，獅爪功本不是什么秘辛，何不分享出來，給老幼婦孺強身健體？”封泉的狂傲幾無收斂，“似眠非醒，呆臥懶伏，哮詐牛羊，襲頭斷頸，開顎敲髓。本座可以用這些招式與幫主切磋！”

    言畢起身，右足后撤，十指成爪，衣袂在風中飛揚，與噬牙幫眾人的姿勢一模一樣。

    封泉高大威儀，比所有正道弟子都有雄獅睥睨天下的王者風范。

    “侮人太甚！”施幫主猛然起身，沉腰開腿，比封泉矮了不止一頭，氣度卻遠為穩(wěn)健。

    “等等！”總壇門邊乍響年輕的聲音，一男子從人群中走出。

    “趙少俠有何指教？”封泉手勢不變，薄唇揚起一尾小船的弧度，和藹可親地彎了眼睛。

    施幫主緊皺眉頭，喝道：“回去！”

    趙狩看了師父一眼，朗聲道：“貴教的武林大會在哪舉辦？”

    “自然在呂山?！?/br>
    “孟婆關離呂山路途遙遠，師父體恤眾弟子，不欲派人遠赴。封教主揚言掌握了本幫的獨門武功，卻不知只看起手式，就知道不過是東施效顰。幸而，在下愿意將正宗的獅爪功授與一名焚檀教弟子，并派他替為師，參加武林大會！”

    封泉愣了愣，收回招式，瞇起眼睛打量趙狩。半晌目光轉(zhuǎn)向，落在不遠處束手而立的寧雪落身上。

    “趙少俠這樣傲氣，不愧為施幫主的弟子，真讓本座喜歡?！狈馊⑽⒁恍?，拉長了語調(diào)，“不過，本座教務繁忙，趙少俠必須在三日內(nèi)把人全盤教會。若那人用獅爪功將本座擊敗，焚檀教不僅把陣法敬贈，也會允許這名教徒拜少俠為師。來人?！?/br>
    后方一名魔教弟子快步上前，封泉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個名字，弟子愣住，躬身退下。

    一名長相憨厚、體型壯碩的男子被領了上來，滿臉懵懂。和他并肩走來的不是之前的魔教弟子，而是寧雪落見過一面的歡門門主。

    門主長相甜美，牽著那個壯碩男人走到封泉身邊，不甘地請示道：“教主，栓子他根本……再說，他沒有內(nèi)力呀。萬一他們欺負栓子怎么辦？”

    封泉肩頭一抖：“內(nèi)力全無的話，確實讓趙少俠難為無米之炊。一會你倆去帳篷，傳栓子半數(shù)內(nèi)力?！?/br>
    噬牙幫眾人剛從趙狩的提議中緩過神來，定睛一看，紛紛大怒：“欺人太甚！”

    叫做栓子的男人不安地把雙手藏到背后，本應是十指的地方全部只有一截短胖的rou芽，竟是天生雙手有疾。

    “這……”趙狩扭頭，求救地望向?qū)幯┞洹?/br>
    寧雪落只好走出總壇，來到施幫主和趙狩身邊。

    焚檀教和噬牙幫兩邊不約而同地竊竊私語。

    找借口也無用，寧雪落對施幫主和封泉各自一揖，走到栓子面前。

    他仔細端詳男人的臉，栓子也呆然看他。

    “公子為什么加入焚檀教？”寧雪落鼓勵地一笑，直視他的眼睛。

    “回仙人，俺……我聽說仙教能治我的手?！彼ㄗ有⌒囊硪怼?/br>
    寧雪落不禁斜睨封泉，又溫聲問：“那你之前做什么？”

    栓子的不安稍稍退去，挺起胸膛：“窯工。選土、做坯、燒窯、洇磚，仙人能念的，我都會。只是手不好，不能進官窯做金磚。”說著從背后拿出雙手，低頭去看。

    寧雪落也看向他的手，厚實的兩團，連掌心都是深棕色，上面前赴后繼地疊著劃痕和燒痕。

    周圍一片寂靜，寧雪落抬起頭看向趙狩，對他肯定地點頭。

    趙狩狠狠咽下唾沫，對封泉抱拳：“好，就是栓子了，封教主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