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驚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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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一場噩夢,似永無盡頭。 一件件刑具走馬燈般換過,顧寒舟氣息奄奄地蜷成一團,蒼白的身軀上,凌虐痕跡一道又一道增添。 夢中的皇帝居高臨下笑得快意,渾不知夢外的自己,已疼得肝腸寸斷。 苦勸、痛斥、阻攔、哀求……皇帝使盡百般解數(shù),終究無法撼動半分。 一如不可追溯的過往。 眼底淚水已枯干,他跪坐在昏暗的斗室里,仰頭望著被綁著雙臂吊在刑架上的顧寒舟。 黢黑的鐵鏈纏在細弱的手腕上,將凝雪般的肌膚映得愈發(fā)慘白,垂落的手背上,似能一眼望見淡青色的血管。 顧寒舟足尖點地,雙腿間勒著一道粗糙麻繩,身上更是掛著不少羞辱的器物。 他闔上雙眸,唇角的血痕已凝固,也不知是昏是醒。 夢中那個皇帝已帶著人離開,周遭一片死寂。 整整一夜。 嘩啦—— 清晨時分,刑架上的鎖鏈忽地顫了顫,顧寒舟低咳了幾聲,眉頭微蹙。紅痕遍布的胸口艱難地起伏,帶動紅櫻上沉重的鈴鐺碰撞脆響。 皇帝神情一凝,踉蹌地爬起來,忙不迭查看他的境況。目光兩兩相對的一霎,皇帝身體猛然一僵—— 只見顧寒舟清明卻疲憊的黑眸中,竟映出了此刻的自己! ——塵滿面,鬢如霜;形容憔悴,神色凄惶。 他失措地縮回探出的手,足下發(fā)軟,張口欲言,又終是啞然。 顧寒舟面上無喜無怒,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忽地喚道:“重暉?” 皇帝瞳孔一縮,猛然上前,一把抓住他手臂,急切道:“你……你叫我什么?” 那聲“重暉”,恍惚將他帶回當年狀元樓上,讓他連一貫的“朕”都不稱,焦灼地探尋著答案。 然而縱是心中翻江倒海,他說話的聲音卻極輕,好似怕呼吸稍重一分,就會將眼前之人驚走,驅得再無影蹤。 顧寒舟目光一閃,眼底波光動蕩片刻,轉瞬又沉靜下來。 皇帝不明所以,心卻直墜谷底,涼意沁骨。 他伸手去解刑架上的鎖鏈,指尖卻直直穿過實物,無法碰觸。 顧寒舟望見這一幕,了然地垂眸,道:“果然……是夢?!薄莻€鐵石心腸的帝王,何曾現(xiàn)出過這般脆弱的神色? 皇帝心慌愈盛,喃喃地呼喚他的名,一遍又一遍道:“寒舟,寒舟……” 顧寒舟撇過臉去,不愿再看眼前幻象。下一刻,一滴溫涼的液體滴在臉頰上,驚得他倏地抬頭—— 皇帝緊緊擁住他,哽咽道:“我不是他,我是重暉!我錯了……我絕不會舍得……不舍得像他那般傷你……” 顧寒舟久久不言。 皇帝小心翼翼地捧住他臉,哀懇似的喚道:“寒舟?” 吱呀—— 恰在此時斗室門扉被人推開,昏暗的屋內映入一縷金色晨輝?;实垡妷糁械乃婀舛鴣恚嫒莼薨挡幻?。 內侍上前將顧寒舟解下,架起他雙臂,一個聲音幽幽道:“賞三十藤鞭?!?/br> 皇帝大驚失色,撲到夢中的自己面前扼住他頸項,到底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見顧寒舟被人強行押走,拖至院中責打。 錯身而過的一霎,他聽到顧寒舟開口,極輕地道:“我曉得你不是他?!蹦锹曇羧粲腥魺o,飄忽不定,恍如嘆息。 夢中那皇帝也似有所覺,快步走來,掐住顧寒舟臉側,神情帶著幾分狠戾逼問道:“顧卿說什么?” 顧寒舟眨了眨眼,聲音平淡地道:“說……請陛下手下留情?!?/br> 夢中的皇帝顯然不信,恨聲道:“留情?再加二十鞭子!” 凌厲的鞭笞聲響起,顧寒舟被縛在刑凳上,不多時,身后又添了一層新傷。 皇帝一直握著他的手,伏在他身上,試圖為他擋去無情的責罰。然而藤鞭揮出尖利氣音,一下又一下從他體內直直穿過,重重落在顧寒舟臀腿上,如毒蛇噬咬。 皇帝的淚一滴滴落在顧寒舟頸項,顧寒舟偏了偏頭,雙唇微張,輕聲道:“莫守著我了。我曉得你不是他,可我也曉得,這世上如今只剩了陛下,重暉早已不在了。” 皇帝哽咽搖頭,顧寒舟將臉貼在堅實的凳面上,雙目因疼痛蒙了一層淚光,深處卻是無恨無怨,疏淡至極。 夢中的皇帝似又察覺了什么,俯身下來,側耳傾聽。 兩張肖似又迥異的面孔疊在一處,顧寒舟怔了怔,隨即竟笑了:“這夢倒有趣?!?/br> 夢中夢外,兩個聲音疊在一處,齊聲道:“什么?” 顧寒舟不答,只搖頭道:“……終究只是個夢罷了?!?/br> 皇帝心口一顫,話剛沖到喉口,耳旁一陣高亢的鷹嘯,眼前的人與物忽如幻影驚破,煙消云散。 在最后一抹色彩褪去的剎那,他恍惚聽見顧寒舟的聲音透入腦海,漸去漸低地道:“去罷,重暉,該醒了?!?/br> 該醒了。 皇帝下意識伸手去抓,只觸到一片虛無。 眼前隱約有個影子,他撐起身,才發(fā)覺肩背一陣酸疼。四周暮色四合,不知不覺,他伏在案上已睡了幾個時辰。 窗前暖香燃盡,空中回旋一絲余韻。一只翎毛如鐵的蒼鷹傲然而立,神色睥睨,暗金色的利爪勾在窗臺邊沿,左足縛著一個小小竹筒。 面前一內侍跪伏于地,訥訥喚道:“陛下,禹都急報,顧大人染恙……” 話音未完,皇帝已踹開門扉,疾步而出。 …… “咳、咳咳……” 顧寒舟嗆咳幾聲,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一抹潮紅。 侍女奉上一碗湯藥,他一飲而盡,神色昏昏,轉眼又要沉沉睡去。 皇帝貼著墻沿,借著窗扉的縫隙,屏著呼吸往里望,幾乎是望眼欲穿。 離別三載,聽了消息一路策馬疾馳,到了近前,他卻不敢現(xiàn)身,全無平日的雷厲風行,只敢縮在角落里偷偷地望,盯著床簾下露出的半張面容癡癡入神。 屋內傳來侍女婉轉的聲音:“大人,先在禹都修養(yǎng)些時日罷,您千萬顧著身體,莫急著趕路?!?/br> “無妨。”顧寒舟的聲音帶著笑,“老毛病,睡了兩日,已無大礙了,似乎還做了個很長的夢?!?/br> “咦?”侍女好奇道,“大人夢見了什么?” 皇帝豎起耳朵,隱約聽到顧寒舟又咳了幾聲,斷斷續(xù)續(xù)地道:“或許是……金榜題名,洞房花燭,大漠孤煙?似乎倒也有趣……夢里有一個人好生熟悉……不過醒來之后,全不記得了。” 侍女失望地嘆口氣,顧寒舟失笑,滿不在乎地道:?“……終究只是個夢罷了。” 說得急了,他氣息微滯,忍不住又嗆咳起來?;实坌闹袗澣恢獗粔合?,轉而又是心疼又是擔憂,恨不能撲上去為他順氣。倉促間腳下一絆,他竟撞翻臺上花盆,只聽“砰”一聲脆響,屋內侍女喝問道:“什么人?!” 朝堂上指點江山處變不驚的皇帝陡然色變,扭頭就跑,疾步闖出了院門。 穿過徑旁蕭疏的林木時,腳步踏過雪地,肩頭掃過零落的枝椏,搖下片片霜雪,染白了衣衫眉發(fā)。 奔出一段路,他終于停下腳步,立在冰湖岸邊喘息不定。 想起從窗縫中窺見的消瘦身影,想到那句“終究只是個夢罷了”,忽地鼻子一酸,他抬起袖擺,掩去失態(tài)面容。 冰湖平滑光亮,明如鏡鑒。他不經意低頭一望,竟瞧見自己的影像朦朧映在其中。 鬢角飛白,也不知是落了霜雪,還是生了華發(fā)。 皇帝站了許久,怔怔回望來時的方向,雙目深不見底。 漸已入夜,不遠處的畫堂朱樓懸燈結彩,人影綽綽,隱約傳來悠揚的歌吹。 耳旁掠過幾個熟悉的詞句,不及細思,轉瞬又消散在風中。 皇帝衣衫上凝了一層白霜,卻始終一動不動,也不知在等著什么。 渺茫中傳來輕悄足音,漸漸近了。有人踏雪而來,一盞燈火提在手中,點點碎芒搖曳無聲。 皇帝雙手背在身后,指尖微顫。 青年披著一襲大氅,衣冠勝雪,眉目疏淡。 夜色如水,他凝眸望來,目光沉靜清透,一如往昔。 皇帝僵在原地,喉口堵得厲害,良久,方啞聲喚道:“寒舟……” 短短二字,卻似含著萬語千言。 顧寒舟久久不語,皇帝心頭翻涌,又悄然生出一絲希冀,胸口被砰砰撞得生疼。 卻聽一道清越如泉的聲音響起,顧寒舟屈身伏拜,輕輕道:“臣,參見陛下?!?/br> 恍如雷霆驚撼,將僥幸一霎擊得粉碎。 夢中顧寒舟的話再度于耳畔響起,道:“這世上如今只剩了陛下,重暉早已不在了?!?/br> 字字如刀。 皇帝面色慘白,強行壓下眼角酸意,澀聲道:“顧卿……平身。” 近在咫尺,他卻終究沒有伸手去扶。 該醒了,他想。 夜風嗚咽,面上落了幾點沁涼,不知是被吹落枝頭的雪,還是悄然跌落的淚。 那面的畫堂朱樓繁華依舊,曲聲悠悠,有人淺吟低唱,驚碎一地陳年舊夢。 皇帝隱約聽得幾個字,乃是一曲減字木蘭花,詞句分外熟悉,原是當年瓊林宴飲,歌伎曼聲唱過的。 如今聽來,竟是萬般滋味在心頭。 皇帝腦??瞻滓黄牭酶璐笛U裊,樂音幽幽,有一人婉轉唱道:“……雪色江波,看盡千林未覺多……一丘緩步,只恐朝來有新句……” 往事歷歷,化作寥落歌聲,似嘆似怨,如泣如訴。 末句隱在凌亂的琵琶聲中,幾不可聞。皇帝凝眉苦思,半晌,腦中竟遍尋不得。 直至對上顧寒舟明徹雙目,從他眼底望見自己此時形單影只,兩鬢斑白,方才一陣恍惚,慘然失笑。 他憶起來了,那句……原是一語成讖—— 一丘緩步,只恐朝來有新句; 歲歲年年,白發(fā)催人到酒邊。 【完】 [注1]“別后不知君遠近”等句?引自(宋)歐陽修 [注2]“雪色江波”等句?引自(宋)韓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