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劇情: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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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一股寒意從顧寒舟心間涌起。 面對皇帝的咄咄逼人,他強(qiáng)行平定心緒,目光毫不躲閃,半點不曾示弱。 皇帝瞪視良久,忽地冷笑一聲,低頭往黑沉沉的入口望了望,轉(zhuǎn)頭詢問道:“這下面如何了?” 內(nèi)侍躬身答道:“回陛下,還須再等一會兒,奴正帶人給下面通風(fēng)排氣?!?/br> 皇帝也知此事急不得,抱著顧寒舟走到一旁,在內(nèi)侍殷勤送來的一副座椅上歇息。 此時天色愈發(fā)的昏黑,寒風(fēng)卷著淡淡的焦味,在廢土上嗚咽來去,仿佛鬼泣聲聲?;实劭吭谝伪成?,微微抬起頭,目光空茫,望著晦澀的天穹,似是在發(fā)怔。 顧寒舟昏睡了一日一夜,依舊是頭痛欲裂,渾身乏力,窩在他懷中根本無法動作,只能隨他一道等待。 如此過了大半個時辰,內(nèi)侍才一路小跑過來,朝皇帝恭恭敬敬地道:“陛下,成了!” 皇帝正闔了眼,如一只沉眠中的猛獸。聽到這句話,他陡然睜眼,純黑的雙目幽深一片,教那內(nèi)侍背脊一涼。 “陛、陛下——” 皇帝并未應(yīng)答,甚至未曾正視他一眼。他抱著顧寒舟起身,徑直朝入口走去。 內(nèi)侍連滾帶爬,殷勤地讓人挑著燈籠為皇帝引路。 皇帝拾級而下,腳步在陰冷的密道中擊出沉悶回響。 愈往下走,四周的墻壁愈斜,似乎隨時都會轟然傾倒,將當(dāng)中的行人徹底掩埋?;椟S的燈籠浮在半空,焰光搖曳,如一朵無根的鬼火,將人引入幽冥之地。 接連邁過好幾道沉重的鐵門,皇帝終于走到密道的盡頭。 油燈被次第點亮,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座足有五丈見方的碩大石室——竟與顧寒舟宅邸地下的那間頗為相似,只是此處的石室要大得多。 石室中潮意涌動,撲面而來的氣息中更夾雜了幾分腐朽的味道。燈火照耀之下,石室中盤踞著無數(shù)黑沉沉的詭異器具,伴著斑斑的銹跡,仿佛一只只扭曲的鬼影。 整個石室,就如同一個巨大的墓xue。 “哐當(dāng)——” 皇帝一個不當(dāng)心,足下踢到了什么物件。他與顧寒舟低頭一看,原來竟是一個銹蝕發(fā)綠的銅碗。皇帝目光飛快閃動了一下,邁步跨過,直直走向石室當(dāng)中,來到正中石臺邊上的一張雕龍扶手椅上,一揚下巴,善解人意的內(nèi)侍就立即奔過來,用拂塵與帕子將椅子擦得干干凈凈。 皇帝抱著顧寒舟坐定,輕撫顧寒舟發(fā)絲,低聲在他耳邊道:“顧卿可知這是何處?” 顧寒舟沉默半晌,并未回答。 皇帝也不指望他能開口,過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地道:“這地方朕熟得很。從七歲到十六歲,幾乎有一半的夜晚,朕都是在這兒睡的?!?/br> 顧寒舟早從種種跡象中猜到端倪,此時聽得皇帝親口承認(rèn),也不由得有些吃驚。 見到他臉上訝色,皇帝彎了彎唇角,眼底卻殊無笑意,意味深長地道:“顧卿既有心,那可要好好瞧瞧?!闭f著抱他起身,邁步在四面巡游,一邊走一邊道,“若看上了什么,就與朕直說?!?/br> 才走了沒幾步,迎面就見到一只狹小的鐵籠,內(nèi)壁上鑄著幾條粗鏈,鏈一端的鐐銬只有杯口大小,不像是用作鎖人,倒像是關(guān)押幼獸的監(jiān)牢。 皇帝笑容一滯,猛地回頭一望,臉色暗了幾分,急聲問道:“楚王呢?” 內(nèi)侍一怔,朝后面一個小黃門使了個眼色,那小黃門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楚、楚王殿下方才就走了,走得十分匆忙,并未交待奴什么……” 皇帝面色數(shù)變,忙止住他話頭,道:“朕知道了。他不想進(jìn)來也好!免得想起當(dāng)年……”說完呆呆看了那鐵籠一會兒,扯住顧寒舟發(fā)絲,盯著他冷聲道:“你應(yīng)當(dāng)慶幸七弟不在。若他見了這個,定會忍不住,恨不能將你抽筋扒皮!” 顧寒舟心中猜到了什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鐵籠上的銹斑。 皇帝手上加力,揪得他頭皮發(fā)疼,道:“你說可笑么?身為天潢貴胄,當(dāng)年莫說錦衣玉食,過得連尋常人家的奴仆都不如!”說著話音都顫抖起來,“那老畜生!七弟五歲不到就進(jìn)了此處……被放出去時,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夜夜噩夢不斷,白日里看上去就是一具行尸走rou。養(yǎng)了五六年,才重新振作起來?!甭曇魸u低,恍若嘆息地道,“也幸好那時他被逼得神志不清,讓老畜生失了繼續(xù)下手的興致,否則受的折磨又何止那些?” 顧寒舟立時想到自己曾聽過老官吏講古,說楚王早年癡癡傻傻,不為先帝所喜,當(dāng)今登基后才露出鋒芒,掌管兵權(quán),正與皇帝言辭印證,知他所述非虛。 皇帝俯身,讓顧寒舟靠得離那鐵籠更近些。黑鐵森冷,銹斑猙獰、干涸的血跡遍布其上,一眼就教人心中發(fā)寒,顧寒舟蹙起眉頭,抿唇不語。 “朕當(dāng)年喪生的兄弟們忌日近了,七弟生母——寧才人的忌日也快到了。”皇帝的聲音發(fā)澀,幾若無聲地道,“顧寒舟,你以為朕與七弟禽獸不如,才會用盡手段折騰你??赡阋欢]試過——”話音一頓,似乎不忍繼續(xù),半晌才接著道,“——沒試過被鎖在這籠子里,眼睜睜看著自己生母受凌遲之刑,千刀萬剮,血盡而亡。” 顧寒舟倏地身體緊繃。 “你博聞強(qiáng)識,必定知曉什么叫做凌遲——”皇帝目光空洞,佝著身子,在慘淡燈光之下,如一只漂泊世間的游魂,道,“渾身被縛在漁網(wǎng)里,一片一片地割rou。三千六百刀,從胸口到四肢,一刀刀血淋淋地切下,再削了雙耳,挖了口舌,剜了雙眼……幾乎削成骷髏架子。直到挨了最后一刀,人才能斷氣。” 皇帝伸手去捉顧寒舟的手腕,探到他雙拳緊握,指甲陷入掌心rou里,沉聲道:“朕當(dāng)年并未親見!然而七弟……就蜷在這籠子里,被逼著從頭看到了尾。那年他甚至未滿五歲?!?/br> 他攥住顧寒舟的手越收越緊:“七弟一滴眼淚未落!因為他……他早就沒了淚。那年朕守著他好幾日,他就像死了一樣,不言不語。朕與他說話,他看也不看一眼;朕喂他喝水,喂幾口進(jìn)去,立刻嘔出來……那老畜生——老畜生!” 皇帝胸口劇烈起伏,好一會兒才平復(fù)。顧寒舟手腕被掐出一圈青紫,卻半點不曾呼痛。 面上的怒意逐漸沉淀,皇帝又恢復(fù)了高深莫測的神色。他沉聲吩咐道:“這籠子盡快找人毀了罷,莫讓七弟再瞧見了?!闭f話間,邁步帶著顧寒舟走開,道,“此處大得很。” 講完這句,并無其他話語,走馬觀花似的帶著顧寒舟轉(zhuǎn)了一圈。 石室中擺設(shè)的都是一架架殘忍的刑具。架上光鞭子就有數(shù)十條,杖板棍棒若干,刀匕利器、枷鎖鐐銬、夾拶釘板、麻繩鐵箍、火爐鐵烙……各類器物,不一而足。 若說乃人間地獄,確是如此。 走完一輪,皇帝抱著顧寒舟回到正中的扶手椅邊上,足尖踢了踢下首一張雕著金龍的浮華座椅,讓內(nèi)侍擦抹干凈后,將顧寒舟放了上去。 “咔噠”數(shù)聲,顧寒舟手足被座椅上機(jī)關(guān)牢牢扣住,半點挪動不得。他本就無甚氣力,干脆也不掙扎,只面不改色地望著皇帝。 皇帝微微傾身,替他將散亂的發(fā)絲攏好,輕嘆一聲,道:“東西都瞧見了?” 顧寒舟依舊不開口,皇帝也不在乎,徑直往邊上一個齊胸高的箱柜走去,從抽屜中取出一本厚厚的簿冊,借著昏黃的火光翻開打量。 年歲日久,紙張早已泛黃發(fā)脆,在皇帝翻動時發(fā)出嗶啵的響動,蕩起微塵,于黑暗中浮浮沉沉。 “啪”的一聲,皇帝將簿冊丟到顧寒舟足邊。 “朕當(dāng)年所受的一樁樁一件件,每條倒是都記了,可惜太過簡略。”皇帝垂下視線望了一眼,諷刺地笑了,對顧寒舟道,“不如讓朕親自告訴你?!?/br> 一面說,一面將腰間錦帶抽開,褪了外袍,將中衣衣襟拉開—— 顧寒舟身體一震,瞪大了雙目。 雖然與皇帝有過數(shù)次肌膚之親,卻全是籠在黑暗之中。如今在燈光下一照,見皇帝肩臂胸膛之上,赫然遍布陳年舊傷,深深淺淺,凹凸斑駁,猙獰交錯——足以想見當(dāng)年血rou模糊、傷可見骨的慘烈! 皇帝脫衣的動作不疾不徐,不久已赤著上身,僅著褻褲。他將中衣扔下,緩緩邁步上前,用手捏住顧寒舟下頜,曼聲道:“朕花了近十年,將這石室的刑罰通通領(lǐng)受了一遍。也不知這一筆筆,顧卿需要多久才能還清?” “——今日,朕就先與你……好好把賬算一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