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愿安門前放著一食盒，里面擺著許多樣式精致的菜肴。

    他左右看去，歸棠正坐在院里的石凳上，廖離坐她右側(cè)，華尋坐她左側(cè)，她冷笑，對(duì)愿安道：“別看了，昨天的小桃姑娘送來的?！?/br>
    愿安提起食盒放到石桌上，“教主嘗嘗嗎？”

    歸棠不屑，“什么東西，也配本座嘗？”

    廖離挑眉，打開食盒端出菜來，“教主，你不嘗我嘗了？”說完，他夾起嘗了口，點(diǎn)頭：“味道是真不錯(cuò)?！彼芽曜舆f給華尋，“你也嘗嘗？”

    華尋搖頭，“教主不吃，我也不吃?！?/br>
    歸棠指著愿安，“你，去把本座的屋子掃干凈?！痹赴矐?yīng)是。待他離開，廖離慢悠悠道：“我說教主，你若不高興就應(yīng)該第一時(shí)間把那姑娘趕出去，再不濟(jì)把這食盒扔了便是，何苦自己憋著氣？”

    歸棠斜睨他一眼，“誰說本座生氣？那人相貌平平，身材平平，就那這么點(diǎn)吃的來，本座就想看看她能搞出什么花樣來，不過如此?！?/br>
    廖離煽風(fēng)點(diǎn)火不嫌事大，“錯(cuò)！有句話說得好，抓住一個(gè)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是因?yàn)槟阍谶@兒，愿安他不敢嘗這菜。若你不在，你看看他會(huì)不會(huì)吃？吃了會(huì)不會(huì)喜歡？”

    歸棠看著不遠(yuǎn)處走來的武安公主，勾唇，“這話既如此有道理，本座便告訴武安公主，讓她來試試?！?/br>
    廖離笑起來，“她？”他搖頭，“公主才不會(huì)做什么菜，何況，我可不算什么男人?！?/br>
    武安公主在身后高聲道：“誰說我不會(huì)做菜，我現(xiàn)在就去做給你吃。”

    廖離看了眼歸棠，“教主你可真是……”連忙去追武安。武安公主跑進(jìn)廚房，執(zhí)意要做出一道菜來，讓廖離對(duì)他刮目相看。半個(gè)時(shí)辰后，掌柜急匆匆趕來，哀求：“我的姑奶奶喲，你想吃什么，吩咐小的們?nèi)プ?，別把我的廚房給燒了啊。”

    武安公主哭喪著走出廚房，一臉焦黑。歸棠見狀，哈哈大笑，一掃這兩日的陰霾。武安公主委屈地?fù)涞搅坞x懷里，“廖離，我不會(huì)做。”廖離無奈，拍拍她的背，“本來就沒人讓你做?！?/br>
    歸棠心情一好，總算想起要辦正事，叫上愿安和幾人出門，“走，今日就去楚國這都城最大的賭場(chǎng)看看?！?/br>
    賭場(chǎng)里，人群擁擠，齊軒在前面帶路，護(hù)著歸棠避開人群。這里有的玩法新奇，和胡國大有不同。幾人站在一旁，細(xì)細(xì)研究規(guī)則，南堂來的人簡直兩眼發(fā)光，“教主，這些玩法我們搬回去，肯定吸引人。我們?cè)诎押鷩耐娣◣У竭@兒來，他們也一定覺得新鮮。”

    歸棠點(diǎn)頭，“你好好研究吧?！?/br>
    她提著一個(gè)錢袋，走到一處，隨意扔了一錠銀子押了一處，在手下的驚呼聲中贏了。歸棠得意，腦子一痛，一個(gè)清晰的畫面閃現(xiàn)。

    “我運(yùn)氣一向不大好?！?/br>
    “把我好運(yùn)分給你，你再試試?！?/br>
    歸棠看向愿安，朝他招手，她把錢袋丟給他，“你來試試?！彼ы?，目光復(fù)雜。

    隨意將銀子押了一處，他果然輸了。歸棠腦子一跳一跳的疼，她揉了揉太陽xue?！澳銈冏约嚎窗?，本座先回去了?！?/br>
    愿安跟在她身后，看她面色凝重，不敢言語?；氐娇蜅?，小郎興奮跑來，“教主，聽說這里今晚有個(gè)什么花神節(jié)，好像是很盛大的節(jié)日，一定很好玩。我們晚上出去玩吧?！?/br>
    歸棠搖頭，“想去，你就自己去吧?！?/br>
    回屋，她昏沉沉睡過去，好像做了很多夢(mèng)，醒來卻一個(gè)也不記得。已近旁晚，晚霞在天邊鋪成一片，似花海。她住二樓，窗下看去，許多穿著漂亮裙子的姑娘，走在大街上。商販比平日更多，一派繁榮景象。她想起，小郎提到的，今日是花神節(jié)。

    一番收拾，她推開門，愿安靠在墻壁上，垂著頭，思考什么的樣子。見她出來，他跪下去，問：“你不舒服嗎？”

    歸棠搖頭，“小郎他們呢？”

    愿安答：“出去玩了?！?/br>
    “我們也去吧，我看外面好熱鬧的樣子?！?/br>
    “好?！?/br>
    出了客棧，節(jié)日的氣氛更濃，她注意到好多姑娘額前都有一朵花，或貼金箔、珍珠等做成花的樣子，或朱砂繪制。各式各樣，好看極了。

    她偏頭，問愿安：“她們額前的都是什么？”

    “是花鈿?；ㄉ窆?jié)這天，姑娘們都會(huì)這樣打扮?！?/br>
    歸棠饒有興趣，她轉(zhuǎn)身回客棧，“我也要這樣打扮。”跑回屋內(nèi)，她找到筆，對(duì)著鏡子自己描，愿安跪在一旁等她。描得她手都酸了，她泄氣地揉了揉眉心，“算了，不要了。”

    她欲起身，愿安忽然站起身壓住她，接過她手中的筆，“我來吧?！彼〕雠磷?，動(dòng)作輕柔地把她揉得臟兮兮的額頭擦盡，舉筆畫去。

    他們離得極近，近到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她微微抬著頭，看到他的下巴，高挺的鼻梁，低垂時(shí)濃密纖長的睫毛，還有他專注時(shí)眼中的自己。

    “好了?！彼嘶厝?，重新跪下。

    歸棠看向鏡子里的自己，一朵白色的小花開于眉心，還有粉色的花蕊點(diǎn)綴。樣式清秀，是剛才在街上沒看到過的。她問：“這是什么花？”

    “梨花?！?/br>
    歸棠點(diǎn)頭，“好看！走吧。”

    重新上了街。她眉心的白花在一眾顏色鮮艷的花中格外別致，引許多人側(cè)目。歸棠心里有些小得意，嘴角壓都?jí)翰幌氯ァ?/br>
    天色暗了，許多地方都掛著花燈?？催^去，一片燈海，漂亮極了。

    她不知不覺走到一座拱橋上，橋下的河流飄蕩著許多花燈，“愿安，你看那盞燈好不好看。”她喚，回頭卻是擁擠的人群，不見人影。

    她努力踮著腳，費(fèi)力擠開人群，喚道：“愿安?！苯吁嗄绲模恢挥X她被擠到橋邊。有人用力將她拽離，拉進(jìn)懷里，他聲音低沉，“教主?！敝灰凰?，他便松了手，站她身旁。

    歸棠抓起他的手，“別再走散了?！?/br>
    愿安看著她的手，點(diǎn)頭：“嗯。”

    下了橋，邊上隱蔽的角落，有老婆婆在賣手提的蓮花燈。她位置偏，生意不好。見歸棠目光停留，邊招呼道：“小娘子快來看看，我賣的都是很好的花燈。”她看著愿安，“公子何不給你家夫人買一盞呢？”

    愿安愣了愣，歸棠打趣，“他沒有錢，錢都在我這兒?！?/br>
    老婆婆笑，“看來家中是小娘子管家呀?！?/br>
    歸棠挑中一盞，“給我那盞吧?！彼砂?，手一頓，“那個(gè)……老婆婆，我下次再來買?！弊е赴泊蟛阶哌h(yuǎn)。

    “怎么了？”愿安問。

    歸棠清了清嗓子，“本座，本座忘帶錢了?！?/br>
    愿安偏過頭，忍不住嘴角上揚(yáng)，歸棠看到，掐他手臂，“不許笑?！?/br>
    “是?！彼?，努力斂去笑意。

    有許多賣藝的在街上賣藝，吐火圈的，踩高蹺的，好不熱鬧。有一處，人最多，里里外外擠了幾圈。歸棠拉住一人打聽，那人介紹，“這是每年花神節(jié)都有的節(jié)目，射花。誰若能射中那頂上的花，便是中了彩，可以得到知府出資打造的花燈。”

    歸棠聞言，眼前一亮。拉著愿安往人群里擠。河畔豎立一長桿，那桿子高高聳立，上面簪著一朵蓮花。有人正站在邊上，舉起長弓，那弓看著十分笨重，那人費(fèi)力射去，箭離花還差老遠(yuǎn)就掉到河里，引起四周哄堂大笑。

    歸棠拉著愿安，“愿安，你試試。”

    “人太多了，算了吧？”

    “你不試，我去試?！?/br>
    愿安只好走去排隊(duì)，輪到他時(shí)，他拿起長弓，這弓確實(shí)很重。他高高舉起，對(duì)準(zhǔn)高空的花，手臂微微發(fā)抖。對(duì)現(xiàn)在的他來說，要射下那朵花，還是太過勉強(qiáng)了。他目光如炬，拉起弓弦，箭刺破空氣，飛向蓮花。他暗自咽下喉嚨里溢出的一口血。

    “哇”“射中了射中了”，箭穿破蓮花，帶著它一同墜下，在夜空中，宛如一顆流星。

    有人過來，提著一盞晶瑩剔透的琉璃燈過來，流光四溢，精美絕倫?！肮策@位公子?！敝車送秮砥G羨的目光，愿安提著燈走向她，將燈遞去。她提著燈，低頭看得專注，光打在她臉上，襯得她額前的花也發(fā)著光，像花仙子一般。

    歸棠拎著燈，牽著愿安，走在河邊，好不得意。他們往回走，上了橋，人比之前的少了許多。歸棠停在橋中央，趴在橋欄上，看著底下的河流，愿安站在她身旁，靜靜地看著她。

    “愿安?！彼齻?cè)過頭看他，“我想清楚了。我不在乎我們的過去，不在乎崖妒編的故事，不在乎我偶爾想起的一些零碎記憶。如果我們真得有仇，我反正也記不清了，我都不在乎。你還想不想殺我，我也不在乎?！彼D了頓，“反正你殺不了我，反正，你是我的?！彼龔膽牙锾统鰞筛爵?，一根臟舊的，一根嶄新的?！斑@里有兩根簪子，一根你從前丑不拉幾的破簪子，一根，”她微微扭頭，“本座用最好最貴的木頭，親自刻的新簪子。你只能留一根。”

    愿安伸出手，面色平靜，無人知曉他心中翻涌的波濤和稍不克制就噴涌而出的火海。歸棠攤起的掌心忽然合上，“你，你可要想清楚了?！?/br>
    “嗯?！彼麘?yīng)，拿起她掌心的新簪子，“教主，多謝。”

    “你若選了這根，就把原來那根丟掉吧?！彼o他，他當(dāng)著她的面將那根破舊的木簪扔進(jìn)河里。

    歸棠笑容燦爛，“我給你插上?！?/br>
    他半蹲下，她將新的木簪插進(jìn)他發(fā)冠中。

    夜空中“嘭”得一聲，綻開煙花。歸棠被吸引，仰頭去看。愿安還半蹲著，凝視她。那些易逝的絢爛，到底只是流光中的驚鴻一瞬，為人驚艷，卻從來留不住。

    他忽然伸手蓋住她的眼睛，歸棠問：“干嘛？”

    “教主，聽說閉上眼睛對(duì)著河中的花燈許愿，花神會(huì)聽見?！彼穆曇粼诤诎抵新犞忧謇洌鲞h(yuǎn)忽近。

    她便沒有推開他的手，道：“那就許愿，我早日恢復(fù)記憶吧?！钡?qǐng)神明垂憐，讓她的往事中沒有仇恨吧，她在心里補(bǔ)充。如果他真得是她的仇，她也認(rèn)了。

    愿安笑了一聲，他悄悄擦去嘴角的血跡，“你一定會(huì)如愿以償?shù)??！?/br>
    他放下手，歸棠牽著，“走吧，我們回去?！?/br>
    他們身后地面上，有一癱暗紅的血，一滴一滴，緩緩滴到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