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墻怨
蘇錦旻與趙淵共乘一騎,身后訓(xùn)練有素的人馬四散開來,很快湮沒在濃重的夜色中。箭樓上頭守夜的禁軍見了令,早早起了鑰開城門,竟是讓他生出一種這皇城也不過盡在趙淵股掌之間的恍惚感。 “想不到禁軍里也早安插了王爺?shù)娜?,若是陛下知曉了,恐觸圣怒。” 胯下棗紅馬跑得歡快,帶起陣陣風(fēng)聲,蘇錦旻的聲音簡直微不足道,四散在呼嘯的夜風(fēng)里。 “你在擔(dān)心我?”趙淵微微挑眉,將懷里的人往里攏得更緊些,仿佛是占有,又仿佛是在防備著什么,“還是說,若有朝一日十三要殺本王,蘇大人會比他更先動手?” 或許私心里趙淵是不愿聽見他應(yīng)是的,哪怕他騙上一騙。 哪怕甜言蜜語里裹著的是毒藥暗箭,他都甘之如飴。 可蘇錦旻沒有,只是垂著雪白的頸子,好一晌才蹦出一個“是”字。 趙淵只當(dāng)他是忠心護主,冷哼一聲,在長樂門前頭勒住馬,動作流暢漂亮地翻身下來,徑直往前走,賭氣道:“天家威嚴(yán),文武百官皆下馬駐行,此處離乾元殿路途尚遠,怕是要委屈蘇太傅走過去了?!?/br> 蘇錦旻心下了然,知他是存了心作弄自己,只得笨拙地翻下馬背,跌跌撞撞跟上趙淵的腳步。 趙淵自小便習(xí)武,又在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生得一副鳳質(zhì)龍章的好相貌,行動起來虎虎生風(fēng),而蘇錦旻雖在京中待了多年,實則卻是江南人氏,身量比之趙淵本就更纖細些。加之他玉戶之中尚且還含著那根作怪的玉勢,不消幾步身下便是春水淋漓,情欲難當(dāng)。 眼見著二人間拉開距離,蘇錦旻咬咬牙,一伸手拉住了趙淵的袖子,神色有些難為情:“王爺走慢些,下官……下官身體不適?!?/br> 趙淵也不惱,任他死死攥著自己的衣服,只是不發(fā)一言地盯著蘇錦旻沁出薄汗的額角,目光似乎要將他刺個囫圇個兒,好瞧清楚這顆漂亮的腦袋里頭到底在想些什么。 教人盯得更加難堪,蘇錦旻不由得松開手,垂下眼睫,不安地盯著傾瀉在宮墻底下的月光,卻忽覺腰間一緊,整個人已被趙淵攔腰抱起。 他驚呼一聲,下意識摟住趙淵的脖頸,耳邊卻落入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聽聞蘇太傅見多識廣,本王讀漢書頗有疑惑,還望太傅指點一二。” “謬贊了,王爺請講。” 趙淵懷中冷冽的氣息直往蘇錦旻鼻尖鉆,反倒令他生出一種安穩(wěn)的感覺。 “西漢晁錯是謂何人?” “景帝內(nèi)史,官至御史大夫?!?/br> 能做到太傅一職,成為當(dāng)今圣上推行新政的肱骨之臣,蘇錦旻絕非蠢笨之流,他抿了抿唇,隱隱猜到了趙淵想說什么,也只得強撐著接話。 “晁錯之削藩策沾溉后人,其澤深遠,實在可惜?!?/br> 趙淵將他的小動作盡數(shù)收于眼底,只裝作視而不見,說話間已到了乾元殿宮門前。 “太傅此番入宮,最好祈禱十三能保得住你?!?/br> 未經(jīng)宮人通報,趙淵便徑自推門,長驅(qū)直入,身后跟著蘇錦旻,二人同皇帝見了禮,才看清乾元殿這一干人等形形色色的表情。 趙虔半邊身子隱沒在昏暗的燭光中,身后雙龍戲珠的漆雕冰冷又可怖,一如這蟄伏多年的少年天子。 “四哥來得正是時候,好幫朕拿拿主意,左相方才同朕講些什么誅邪佞,清君側(cè)之類的話,臣弟聽了可頭疼著呢……” 趙虔比趙淵要小上好幾歲,清瘦的臉上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仿佛是真的極為信任自己這個哥哥。 趙淵也不客氣,在次首落了座,端起手邊的茶水喝了一口,顯然已涼了多時,皺著眉將白瓷茶盞摔碎在地上:“乾元殿的人怎么伺候的?把今日當(dāng)值的人叫上來。” 旁邊一個瑟縮著身子的小太監(jiān)哭得涕泗橫流,一個勁兒地告饒,在地上砰砰磕著頭,生怕趙淵此時就要了他的命。 見峒淵王動怒,一干臣子也紛紛跪倒在堂下,趙淵卻恢復(fù)了一副風(fēng)輕云淡的樣子,擺擺手讓伏在地上的老丞相起來說話。 “左相多禮了,不知今日有何高見?” 左相雖年近花甲,卻仍精神矍鑠,聲如洪鐘,渾濁的眼珠不著痕跡地掃過同眾人一樣跪在此處的蘇錦旻,躬身道:“臣等請誅邪佞,以清君側(cè),太傅蘇錦旻妖言惑主,結(jié)黨營私,實乃……!”只可惜話尚未說完,便被人從后頭當(dāng)胸捅上一刀,再發(fā)不出聲音。 而那手中執(zhí)刀染血之人作一身內(nèi)監(jiān)打扮,不是方才那個乾元殿“當(dāng)值太監(jiān)”又是誰! 左相一頭栽下去,大睜著眼睛咳出幾口血,驀地斷了氣,直勾勾地盯著跪在一旁的蘇錦旻不肯瞑目。 乾元殿內(nèi)登時亂作一團,有高喊著“護駕!”“捉刺客!”的,也有被這場景駭?shù)么篌@失色癱倒在地的,更有甚者,當(dāng)場被嚇到失禁。 趙淵亦是反應(yīng)極快,但未等他近了那“刺客”的身,此人已自己服了毒自盡,手中的刀“咣當(dāng)”一下落在地上,給蘇錦旻的衣角濺上了幾滴殷紅的鮮血。 外頭不知何時已被訓(xùn)練有素的禁軍圍了個水泄不通,趙淵瞇著眼,任由人將刺客和左相的尸體拖下去處理,冷聲道:“陛下今夜遇刺,左相護駕有功,以身殉國,準(zhǔn)以國公禮制入葬,改日本王親自登門吊唁。剩下的人也都給本王記住了,什么時候這天下都是姓趙的。如若有人膽敢肖想,下場,便同方才那二位一樣。” 趙虔教人簇擁著護在后面,面上的狠厲卻半點掩飾不住。 趙淵肯為了蘇錦旻肆無忌憚地殺人,但這里的一切,哪樣不是他趙虔的!這江山是,他的蘇太傅更是!怎么能,怎么能就這么輕易教人搶了去! 可恨這趙淵何時又正眼將他當(dāng)成過對手,又何至于次次戲弄他這個天子于股掌之間! 二人的視線在空中遙遙相接,便已是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趙淵唇角勾起一個冷笑:“都愣著作甚,還不快扶皇上進去休息?龍體有恙,你們就是有十個腦袋也擔(dān)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