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燁明不是沒想過為什么一個大導演的劇組里會缺人，不是應該大家搶破頭的嗎？就劇本來看，那乞丐確實沒什么存在感，但好歹能接受大導演親自指導??！即使沒有指導，以后往簡歷上一寫也得添不少光吧？

    想來想去想不通，忐忐忑忑迎來第二天，他終于懂了為什么。

    簡而言之，這就是個吃力不討好的角色。一天排練下來，陳導沒和他說過一句話，他就同那舞臺上的背景板一樣，躺了一整天。劇本上對于乞丐的描述寥寥無幾。提到之處，無非也就是“乞丐躺在大路旁”“警察找到乞丐，但被他逃了”“乞丐在垃圾堆中翻著什么”……沒有臺詞，也沒有更多的描述。他就好像是特等席的觀眾。

    中午休息時，場務小jiejie遞了份盒飯給白燁明，笑著安慰道：“躺了大半天了吧？累不累？”

    白燁明沖她搖搖頭：“學到很多！”

    場務小jiejie露出了訝異的表情:“挺有意思，這一個月排練下來，你是第一個這么說的。”

    “原來我不是第一個乞丐？”

    “我數(shù)數(shù)……”說著，她還真認真地掰起了手指，“你是第十二個。”

    這數(shù)字，比白燁明想得還要多。他頂多以為之前大概有兩三個，因為各種原因退了，沒想到！

    小jiejie笑得也很苦澀，說：“誰讓陳導名氣大呀，一有空位就爭著上?？蓙砹瞬庞X得上當了，畢竟……”她擺出了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畢竟這角色就是個背景板，與其在這浪費一天的時間，不如去接些更有意義的活，是吧？

    “至今做得最長的一個堅持了一周，一周內陳導沒和他說過一句話，正好另外有個活找他，就走了。最短的大概一天半？你可別明天就辭了啊！找個乞丐多不容易?。　?/br>
    白燁明笑笑，說著不會的，心想為了這份可觀的報酬我也不會不干啊。況且，他剛說的學到很多并不是奉承話。這個特等席的位置正好能讓他近距離看到其他人的表演，所有的動作、所有的神態(tài)、所有的聲音語氣，他現(xiàn)在簡直就像是老鼠掉進米缸那樣幸福！更不用說還能聽到世界級大導演的親自指導，雖然指導的是別人。

    “馬姐，咱加個微博吧？”

    馬聰爽快道：“好呀！”說完，掏出手機，點開了個綠色圖標。

    白燁明苦笑著，默默關上了微博，也點開了那個綠色圖標，是啊，現(xiàn)在的人第一反應都是微信，微博什么的……加完微信后，他又道：“微博也加個？”

    馬聰連道著“好好好”，讓白燁明松了口氣。又騙到了一個粉，棒棒噠。

    那頭馬聰已經點開白燁明的微博看了起來。

    “這都是你一個人做的？”她正看到白燁明首頁上那一條條短視頻，邊看還邊發(fā)出“咯咯咯”的笑聲，“做得挺有意思呀。”

    “基本是我自己做的，也有找朋友幫忙，拍攝、準備道具什么的?！?/br>
    馬聰滑著屏幕。

    “可以的話，轉發(fā)個什么的?！边@句話說得可小心了，邊說還邊瞄著對方的表情。論社交，其實白燁明還是不太擅長的，要是擅長哪還至于如此透明？

    馬聰抬手做了個ok的手勢?！罢媸瞧婀至耍敲从邢敕?，怎么才這點粉??？”

    T＿＿＿＿T姐，傷心事求不提！

    “沒事兒，我讓劇組的人都給你轉轉！”

    T＿＿＿＿T好人啊?。?！

    于是，經過馬聰?shù)陌怖谉蠲鞯姆劢z數(shù)從256漲到了280，已經很不錯了！

    結束了一天的排練，一點也不累的白燁明又急匆匆趕往另一個現(xiàn)場。不過這個現(xiàn)場和演戲一點關系都沒，是一家位于市中心的很別致的咖啡店?？Х鹊昝小半S緣”，暑假期間他幾乎每天都會來這里，賺他的生活費。按理說，作為一個大學生應該能有更高薪的打工，譬如說家教之類的，但白燁明特意選擇了咖啡店，還是個鬧中取靜之處，是因為這是一個最好的觀察人類的地方。

    想要把握好角色，就得學會觀察各種各樣的人。每個人只有一次生命，在一次人生中你所能體驗到的情感經歷也是有限的，為了豐富人生，觀察別人的人生，與他人交談就是一個很好的辦法。那就像是一個乘法，越多的人加入這個算式，那結果就越趨近于無限大。

    演員則比常人更有優(yōu)勢，因為他們能夠擁有幾次人生。這也是白燁明對于演員如此執(zhí)著的原因之一。

    “喂喂，你看那邊的小哥哥，好帥！”今天的客人中有一桌剛逛完商場進來歇腳的高中生。其中一個女生拉著同伴悄悄說道，那眼神毫不避諱地往白燁明那兒瞟著。

    她同伴也興奮起來：“真的！像那個誰……”她想了半天，也沒說出個名字來。

    白燁明端上一杯拿鐵，對她們微微一笑，馬上引起了一陣尖叫。

    剛沒想到那誰的那女生問道：“小哥哥新來的嗎？”聽口氣，她還是這里的?？汀?/br>
    “……”我已經在這里干了三年了。不過面上還是得體的微笑，“我可是老員工了?！?/br>
    “呃！我今天才發(fā)現(xiàn)！損失了！”女生大呼，身邊的女生們也跟著起哄，還說以后要多光顧。

    白燁明的心情無比微妙。

    “可能之前沒碰上吧。”這句話倒不如說是安慰自己的。

    “星星新劇的發(fā)布會你們看了嘛！醫(yī)生！制服！帥到沒邊！”

    又是星星……白燁明默默哀嘆，這就是八千萬和兩百八的五個零的差別啊，欲哭無淚。

    那桌小女生已經傳出陣陣花癡尖叫，白燁明默默退到一邊。另一桌坐著一名青年男子，帶著手提，明顯是來這里辦公的，他看了那群聒噪的女生們一眼，面露不滿，又轉頭看向白燁明。

    ？？？

    好……吧……

    白燁明頂著壓力再次走向女生們那桌，清了清嗓子，道：“隔壁書店買雜志限量贈送星星的海報哦！你們去拿了沒？”

    幾位女生一聽這話，眼睛都亮了，你一言我一語地嚷嚷起來：“哪家書店？”“什么雜志？”“沒聽說呀?！?/br>
    白燁明一本正經道：“就出門左拐，路口的宏逸書店，我記得八點半關門，呀，還差十分鐘了?！边@時候的專業(yè)技能倒是發(fā)揮得爐火純青了。

    小女生們嘰嘰喳喳了一會，全都大叫買單，匆匆出門了。

    其實哪有什么限量海報的，一天八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你去買娛樂雜，必送周興宇海報！

    問為什么白燁明會知道？因為那家店是她姐的好基友開的呀。作為周興宇的鐵粉，每日都以這種方式支持著自己的偶像，不遺余力賣著安利！也是感天動地了。

    青年男子朝白燁明微微點頭，表示感謝后，再次埋頭于工作中。

    看著這一幕，白燁明也挺感慨的，若自己不那么堅持，是不是以后也會成為這樣的商務人士？那么，他的夢想是成為演員，這位青年的夢想又是什么呢？他是否曾經擁有過一個夢想，卻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放棄了？又或者成功的商務人士就是他的夢想？

    每次他都會想很多，有時只是想想，有時會上前和對方聊上幾句?？赡苁且驗檫@張還算好看的臉皮，客人們對他都很友善。今天這位看上去很忙，他也只在腦內想想，便轉開了目光。

    第二天的排練依舊如第一天一樣，躺了一整天，陳藝歌依然沒對他說過一句話。

    休息時，馬聰又湊到白燁明邊上。

    “那微博怎么不更了？我還等更新呢！”

    “要排練，沒時間啊?！笔聦嵤?，更了也沒什么顯著的漲粉，他已經半棄了。

    馬聰擺出一臉遺憾的表情，不過馬上就轉開話題詢問起白燁明適應得如何，那親切的感覺讓白燁明懷疑是不是為了防止他半途逃掉而特地安排這么個角色來穩(wěn)住他。

    不過馬聰是個開朗的女孩，說什么都不會冷場，白燁明還挺樂意和她聊天。

    “今天感覺如何？”馬聰問。

    “你說乞丐怎么就成乞丐了呢？”

    馬聰顯然沒想到白燁明會那么問，唔了半天。

    “失去雙親，無依無靠，走投無路？”

    “也許？”

    “從前是個賭徒，為了逃債化作乞丐？”

    “那債主還是會找上門的吧？”

    “或者其實是個有錢人，體驗生活？”

    “這不太可能吧？”馬聰笑道，這小弟弟考慮得挺認真，不就是個乞丐么……不就是個……馬聰忽然愣了，乞丐也是人，也有他的身世來歷心路歷程，并不只是穿得破破爛爛風餐露宿這些表面現(xiàn)象。她不由對這位還在學的小弟弟刮目相看了。

    “他為什么在案發(fā)時沒有上前阻止？為什么在案發(fā)后逃之夭夭？為什么在警察面前躲躲閃閃？”

    “……”還真沒想過。

    旁邊插進來個聲音：“有問題可以問陳導哦，劇本也是他寫的?！闭f話的是情人的扮演者葛菲，就坐在兩人身邊不遠處，方才的對話一句不落得聽進了耳里。

    白燁明立馬就慫了：“這也就我隨便瞎想想，不太好去打擾陳導吧？”

    葛菲抿嘴笑了笑，白燁明哪里知道，陳藝歌就在他們身后坐著呢，剛才的對話不止葛菲，他老人家也聽了個一清二楚。

    這天排練結束，白燁明破天荒地被叫住了，叫他的人正是陳藝歌。

    他心里一個咯噔，想著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對演得不好？是不是舞臺上開小差被發(fā)現(xiàn)了？還是偷聽導演對別的演員講戲被發(fā)現(xiàn)了？

    “你今天案發(fā)時瞇眼偷看了吧？”哇！臉色好嚴肅！語氣好嚴厲！

    “……對，對不起……”總而言之先道歉。

    “為什么？”

    “我想，那么大的動靜他總該有點反應的吧……”一邊回答，一邊偷偷瞄著對方的表情。

    “那昨天呢？怎么緊閉著？”

    白燁明訝異了下，陳導居然都記得！

    他小心翼翼斟酌著詞句：“昨天的乞丐有點自閉。因為自閉無法謀生才選擇了行乞。并且他只在夜里才出來，白天躲在暗處。案發(fā)時，自閉的乞丐會很害怕，不敢出聲也不敢看，因此事發(fā)后，他會選擇默默離開，并且躲著警察不愿作證。”

    陳藝歌看著白燁明，就像是考官審視考生。

    白燁明深吸了口氣，感覺自己的心跳因緊張而越來越快。他調整了下，接著說：“今天的乞丐是個有前科的犯人，不為世間所容只能行乞為生。對于殺人，嗯，會讓他興奮和雀躍，因此案發(fā)時他按捺不住偷偷睜眼看了，并且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案發(fā)后他完全是看好戲的心態(tài)，因此會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但又什么都不說，只是在享受他人被玩弄的一種快感?！?/br>
    說完后，白燁明只覺得心臟快要炸裂！陳導會不會覺得我戲太多？明明劇本上什么都沒寫，自己只要當一個普通的乞丐就行了吧？

    “你說他是個自閉的乞丐，可是有一幕是他與其他乞丐分食，怎么解釋？”

    “如果是個邪惡的罪犯，那偷偷把別人掉的錢還到警察局又怎么解釋？”

    “……”陳導果然生氣了！“對不起?！钡狼傅狼刚\懇道歉！

    “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在臺上給我反饋！”

    嗯？這意思是明天還能讓我發(fā)揮一次？

    一直沒敢抬頭看陳大導演的白燁明終于抬起了頭，卻只看到了個離開的背影。

    他悻悻轉身，馬聰已經在門口等著他了，滿臉喜色：“陳導專門找你說戲了？”

    白燁明垂頭喪氣：“被教育了，不該亂給自己加戲?！?/br>
    “是啊。之前有個乞丐嫌躺著沒意思，竟然堂而皇之在殺人時湊近了加油鼓掌！結果被陳導罵回去，第二天就沒來了。還有個乞丐有事沒事就喜歡往臺中央湊，陳導嫌他礙眼，就讓他回去歇著了。還有……”

    “馬姐你就別說了?！卑谉蠲鞫伎炜蕹鰜砹?。

    馬聰調皮地眨眨眼，問道：“所以陳導和你說什么了？”

    “他讓我回去好好想想，明天再演給他看。”白燁明老實交待。

    馬聰聞言卻是一聲驚呼?！肮舶?！”

    “有什么好恭喜的？”

    “主角待遇??！至今劇組里能聽到陳導這句話的只有四個主角！你是第五個！”

    這回輪到白燁明驚了。

    馬聰高興地拍拍他肩膀，一臉“小伙子好好干”的表情。

    可白燁明心中還是忐忑啊，他苦著臉說：“如果明天表演不過關，我是不是會被勸退啊？”

    馬聰哈哈笑了起來，人家把這乞丐當雞肋，他倒是當起寶來了，真是個神奇的孩子。她打氣道：“不會的，你是我們好不容易才找來的黃金乞丐，哪能輕易放走！”

    白燁明白了她一眼，黃金乞丐是個什么鬼？但看她那沒心沒肺樣，忐忑的心才稍稍安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