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一到，東城的雨夜便很多。

    雨淅淅瀝瀝的不停，夜幕下，十三街歌舞升平依舊，卻又像斷了的一串彩燈，獨獨滅了其間的一盞。

    一身黑衣的青年站在黑色的大傘下，利索的扣動扳機。幾聲槍響，被押著跪成了排的四五人便接連著倒地，如今，這盞彩燈的最后星火也被踩滅，連同最后的那幾聲呻吟也被埋進雨聲里。

    隨手將槍塞進身后撐傘人的兜里，青年邁著大步，踏著被血染紅了的坑洼，也不顧身后的人能不能跟上，徑直走到不遠處停著的車前恭敬的行禮。

    “二少，可以回了。”

    車里的人像是在看書，半天才隔著霧氣朦朧的窗抬起頭，車窗卻沒搖下半分。雨里的人則規(guī)規(guī)矩矩的躬著身，任雨絲織密的將頭發(fā)和衣袖都打濕。

    東城是尹家的地盤，十三街是其中的一環(huán)。這里的人，看著正經(jīng)其實不正常的多得是，天天都是一堆見不得人的交易。只不過，這見不得人的交易里，也分尹家容得下的，和容不下的。

    秋季是收獲的季節(jié)，也是尹家歷代家主和少主都喜歡的，清理城街的季節(jié)。而這些時候，往往都下著雨。

    這里處處都算是繁華地段，如今徹底暗了一處，那人也收了手槍，像是完事兒了，可尹紹祉不太在乎。

    按理說十三街的事不該他處理，只是最近大少不知道忙什么，他是被大少逼過來的，只覺得雨天濕冷，惹人心煩。

    外面那個人倒是有意思，可惜是大少的人，他多看兩眼，也是徒增心煩。尹紹祉隨便揮了揮手，司機閃了下車燈，隨后便啟動了車子，順溜的倒走回府了。

    只剩下青年和幾個撐傘拎箱子的人仍留在雨中，明明前后皆是燈火，那身黑衣卻能融進夜色中。

    尹紹祉的車徹底開遠了，沈川逐才起身抹了把臉上的水。沒想二少平時看起來儒雅和善，其實也不是那么好相處的人。推開侍從遞來的傘，沈川逐濕著手捏出一張名片，瞇眼打量了半晌，最終囑咐一句。

    “這邊收拾下，給大少回話，事兒辦完了，二少親手。我晚點回去?！?/br>
    一旁侍從聽了，猶豫著想說些什么，沈川逐卻已經(jīng)走了。剩下幾個跟來辦事的，知道要是這么回話，大少那邊肯定不會滿意。卻也知道沈川逐是大少身邊的人，于是硬生生沒人敢攔上去問。

    等沈川逐回到尹家主宅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雨小了很多，天上仍看不見月亮，夜幕黑漆漆的壓下來，主宅只散著寥寥燈火。

    可沈川逐看一眼就知道，那位還沒睡，專門在等他。

    一進正廳，果然，尹家的大少爺就翹著腿坐在沙發(fā)上，來來回回翻著幾份文件。門鎖合的沉悶，卻隔開了雨聲，廳上安靜，尹紹君明明聽到了沈川逐回來，卻連頭都沒抬。

    沈川逐站在門口只望了一眼，將門門卡咬在嘴里，徑直走過去，什么也不說，就是一跪。他來回淋著雨，衣服都來不及換，連著平日翹起的發(fā)也都依順的貼在鬢邊。雙膝硬生生磕上瓷磚，聽著都疼，可沈川逐面不改色，視線也垂的老老實實。

    待沈川逐跪了半晌，尹紹君才開口：“事兒辦完了，二少親手？”

    是他讓那幾個跟班傳給大少的話，雖然內(nèi)容不盡詳實。

    沈川逐嘴里還叼著門禁卡，回不上話。

    尹家的老規(guī)矩，雖然目前也就只針對他一個人：非要事不得晚歸。東城尹家主宅的門禁卡等級分明，所有人的進出記錄準確到分秒。除了尹家本家，拿著能在晚上十點后打開主樓廳門卡的人不多。

    沈川逐的這張卡，附屬大少，權(quán)限不低，但連同著人，都被管的很緊。上次沈川逐回來晚被罰，已經(jīng)是幾年前的事兒，他剛到大少身邊沒多久，也是這樣叼著卡。

    沈川逐記得，當時尹紹君居高臨下，說你剛來，很多東西不知道，不要緊，我會教你。沈川逐有一身殺人搏命的好功夫，早就聽說尹家的少主都心狠手黑，也不怕挨打。可尹紹君沒打他，只是扔了一摞紙，要他寫檢討。

    沈川逐沒寫過，也沒人教過，對著紙筆愣了半天，說不會。尹紹君問是不會寫字嗎，沈川逐又說會。尹紹君點頭，輕描淡寫的表示那好辦，筆拿好，你覺得該怎么寫就怎么寫，大不了多改幾遍。

    沈川逐沒想到，這份檢討，再加上尹紹君從旁“指導(dǎo)”，一寫，就是大半個夜。最后還被收了剛拿到不久的門卡，好長一段時間，出入各處都要向尹紹君請示。

    大少說，城有城法，家有家規(guī)，這是家規(guī)。沈川逐從小在東城長大，出自尹家生存法則最殘酷的一街，十二歲以前滿目生死，沒走出過地下訓(xùn)練場半步。他還小的時候就不哭也不鬧，眼看著同伴廝殺，血濺到臉上也不會惡心干嘔，最多也就是臉色發(fā)白，卻對大少的家規(guī)犯怵。

    如今再一次咬著卡跪在這兒，不知再會怎樣。

    尹紹君把翻來覆去看了許久的幾張紙一折，甩手照著沈川逐臉撩了一下。不疼，卻讓他心里一揪。

    果然，那紙頁剛撩過去，便聽到了尹紹君的話。

    “不是第一次了，東西叼好，滾去你該呆的地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