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的電影
雁群南飛,荒涼的風息從枯樹的枝頭緩緩拂過。山窮水盡之處,突兀地出現一扇城門,險山之中,它已存在上千年。 險峻的棧道上爬滿了人,他們不遠千里而來,只為趕上晉朝傾國傾城的美人兒癸曦郡主的婚宴?;实凵⒇斍Ы?,為郡主招募駙馬,不巧奪魁之人剛好是當朝第一美男子。 越過城門,便能看到完全不一樣的景象,美酒飄香,獅龍飛舞。紅燈串連的街道讓曜恍若又回到那個異國的幻境里,不過身邊已空無一人。 他不禁覺得驚恐,上百年來,他從未脫離平靜安詳的精靈國,直面完全陌生的異國他鄉(xiāng)。 和野外之地不一樣,這個世界帶給他完全不能觸及的無力之感。 就像敦……蘭澤一樣,但他仍無可救藥地被那個人吸引了。 人群忽然變得十分嘈雜,向兩邊攘擠,雖然曜不受影響,但也下意識退后幾步。前方走來一路高舉陌生樂器的儀仗長隊,刺耳的器樂讓他十分難受。 隨著樂聲入耳,嘈雜的說話聲也變得清晰了。曜驚覺他能聽懂這個國家的語言。 “福兒別亂跑!活該讓驢踢腚兒!” “這排場,不愧是官家,真他娘大氣……額。” “娘!娘!俺也要娶媳婦!” “兄弟今夜和俺去醉紅樓喝一杯,那兒的花魁小雛菊可不比這癸曦郡主差幾分~” “宋之嶼……我咒你?!?/br> 曜猛地打了個寒顫,抬頭便看到身穿紅裝的俊美男子騎黑馬從前方走過,雖然是全然不一樣的樣貌,但他即刻認出了人。 蘭澤…… 這場婚宴的主角,是他的枕邊人。 鑼鼓咚地一聲敲在耳邊,曜一瞬恍然,他便站在了滿眼艷紅的高堂之中。與他一步之遠的地方,那人持起頭掩紅蓋頭的女子,在眾親眾友的注視下,跨過門檻,一步步來到座上父母跟前。 宋之嶼捏著郡主柔軟冰涼的小手,心中感慨他的婚宴辦了兩月,今夜終于能見到郡主的真面目了。不可枉費他的期待。 都說癸曦郡主是幽都最美的美人兒,皇帝才一直將她藏在宮中,遲遲未許親事。拖到現下,郡主已是花信年華。 對于郡主的年紀宋之嶼卻并無其他想法,只要郡主真如那般傾國傾城許他傾心。 拜過天地后,郡主便隨婢女先入婚房,而宋之嶼還要應付酒宴。將軍府家大業(yè)大,來往的官場與江湖人士坐滿了整個府邸,宋之嶼敬了十桌,已有三分醉意。 “恭喜宋小兄弟與郡主喜結連理。” 宋之嶼習慣地揚起笑容,與各種以往都不認識的人碰杯,再客氣兩句。江湖人豪氣,還特地換了黑白大瓷碗。 “新婚燕爾,宋卿可別喝太多了。”離開了豪邁的江湖人,下一座的首位是一位笑容溫和十分儒雅的年輕男子。 眼前之人與他年齡相仿,卻以庶子之身繼承了晉國首富的家業(yè),其心機宋之嶼只得敬佩。宋之嶼便強提起三分精神與他打交道,“柳卿客氣了,論酒量,蘭澤也是千錘百煉過的。” “那便請罷。”柳衫云笑了一下,向宋之嶼拖起酒杯。 “本小爺也要和他喝!”柳衫云身后一位不起眼的灰衣男子堂而皇之拉開了他,半跨過椅子湊到宋之嶼面前。 宋之嶼微微一愣,他還以為這人不過是柳衫云的小廝,沒想到如此冒犯。柳公子也未見如何惱怒,倒是將手搭在了他肩上,使力按重了。 小廝或許是醉得荒唐,沒注意柳公子的暗示,還皺眉沖他嚷嚷:“干什么?讓爺好生瞧瞧這當朝第一美男子……” 當朝第一美男子只能揚起禮貌得體的微笑。 卻看眼前滿臉緋紅的娃娃臉瞧了半天嘟起嘴,大聲嘀咕道:“還第一美男子,沒我家小花好看——” “……”探花郎的笑容不由得僵硬了。 “小關,不準再喝了?!痹茸诹涝婆赃叺姆蛉藢⑦@名小廝拽回來,捂住了他的眼睛瞪向宋之嶼。 宋之嶼立馬感受到了寒涼的殺氣,酒就全醒了。不過柳衫云什么時候娶了如此美貌的夫人,他還未聽說過有這位美人。 宋之嶼的笑容又變得自然完美。柳夫人卻只瞧了他一眼,轉頭安撫耍酒瘋的小廝去了。 他們過于親密,宋之嶼很難再用正常的目光看待柳公子。 “您見笑了?!绷涝茀s無半點不適地與他重新舉起酒,宋之嶼便回過頭接杯。 “無礙。”宋之嶼訕笑,便離了這桌前去下一桌。 方才驚艷他的柳夫人還殘留倩影于腦海里,宋之嶼越醉越回味,卻突生一種毛骨悚然的熟悉感,忙一個哆嗦消去了不軌的念想。 他到底忘了什么……只是感覺,那位夫人并不是女子…… 宋之嶼搖搖頭,轉身穿過長廊。曜在他身后遙遙望著,動蕩的情緒已回歸了寧靜。 “無論他人如何深陷泥潭,他都獨善其身。” 他回頭,便看到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正炯炯地盯著他。 她看到了曜,目光卻柔軟下來變得憐憫而刺目。 “所以我咒他。” “他將永遠——無家可歸?!?/br> 兩人身后,宋之嶼走進喜房的身影徒然消失了。 迷霧散去,時過境遷。又一年年初春雪微融,嫩草探頭,露出一絲春意又被積雪壓垮。 清早便有打雜伙計清理門前污雪,擺上年貨,不一會兒行人多了起來。滿街紅裝,春意盎然,然一墻之內,宋家偏堂閑得沉悶至極。 一身著素凈白衣,面容清癯的婦人高挺脊背于雪中徒步。婦人儀態(tài)端莊,見容貌雖才桃李年華,周身氣息卻恍若步入古稀之年。 宋之嶼只看到她的背影與雪地上一串串整齊的腳印,沒認出人來。直到視線隨她進入房內,這間偏房和女人一樣死氣沉沉,沒有一絲年意。 女人徑直走到高堂之前,宋之嶼一眼便發(fā)現橫放在堂前的漆黑棺材。他一驚,驚覺自己是在做夢,但這夢怎如此詭異。 直到白衣女人來到棺材前,小心推開棺蓋,宋之嶼方才看到了自己。此時他已然冷靜下來,不覺吃驚。 而女人跪于棺材旁,消瘦僵硬的面容漫出柔情來,青絲從白衣中落下,勾到了棺材中人的鼻尖上,恍若是他的氣息。 “蘭澤哥哥……”女子戚戚地喚道,被凍成紫色的唇詭異地變成了脂粉的艷紅色。她注視著棺材內宋之嶼安詳的面容,俯身靠近了一些,棺內陰冷的死尸味滲出些檀木的暗香來。 葉靈。宋之嶼總算認出她了,與他有過肌膚之親的表妹。 往日他最喜歡的那雙靈氣的杏眼已經變成了幽深的寒潭,倒映出宋之嶼僅僅是緊閉雙目,肌膚蒼白的臉。她不禁探出手來,撩開尸體額前的墨發(fā),指尖于那朵七葉黑色之花摩挲。 “沒關系,靈兒會繼續(xù)等著你。”葉靈癡癡地笑了,眼中已有瘋魔的亮光,“前幾日,賢兒背了你的詩討我歡心,他是那般像你……” 宋之嶼看著她,心里無端發(fā)冷,又為他的表妹悲哀。 “之嶼……我的夫君?!?/br> 宋之嶼猛地打了一個寒顫,卻怎么也無法擺脫夢境。 “父親!”清脆的童聲在背后響起,他不禁回頭,看到與他有七分相似的孩子站在陽光下,溫暖地笑著。 賢兒。宋之嶼雖然是被迫成家立業(yè),但他有了孩子也是事實。 看到孩童天真無邪的微笑,他總算覺得愧疚了。雖然安置好糟蹋過的姑娘,但那些千辛萬苦誕下的骨rou,無一不是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