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凌郁飛沒和他說一句話，甚至沒正眼看他一眼，自然不可能開車送他，謝明便坐地鐵回去了。

    正是下班時間，地鐵里人擠人，擠了謝明一身汗。醫(yī)院其實離他搬出凌郁飛公寓后租住的廉價房很遠(yuǎn)，中途轉(zhuǎn)車兩次，還得步行近半小時。他已經(jīng)幾天沒有好好休息了，昨夜又緊張得一宿未眠，強(qiáng)撐著一口氣回到租處，已經(jīng)累得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一頭栽倒在床上便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中午，身子依然軟綿綿的提不起一點(diǎn)力氣，四肢酸痛得像被針刺一般。謝明知道自己可能真的病了，卻不以為意，這一天可能是多日來他心情最好的一天，謝嵐的原諒令他如釋重負(fù)——至于凌郁飛，自在醫(yī)院看到小夫妻倆親親我我的樣子他便死了心，刻意地回避不去想這個人這個名字，也就不會激起心中的疼痛了。

    這樣倒也總算睡了幾天好覺，待身體稍稍痊愈，謝明便央求著附近那些個大嬸大伯的給自己安排相親。以他這種條件幾個老人家著實有些為難，但到底是自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又不忍心拒絕，多多少少便介紹了幾個姑娘給他。

    只可惜這年頭便是野雞也想著成為金鳳凰，再加上男女比例失調(diào)的國情，謝明可說是骨灰級剩男典范。幾個姑娘絕大多數(shù)一頓飯后便沒了下文，有幾個甚至連飯都沒吃就拂袖而去?？傊x明的相親之路極不順利。

    他這人向來很有自知之明，倒也看得淡然。反而幾個老人為他著起急來。

    “小明啊，我說你這孩子就是忒老實了點(diǎn)，第一回見姑娘家怎地底就都給掏出來了？找媳婦兒這事兒就得裝富擺闊，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飯，不就咋也跑不掉了？”

    謝明笑了笑沒說什么，心里卻在想，建立在欺騙上的婚姻，還能有感情可言么？隨即卻又自嘲，難道他還期待有人真的會愛上自己？

    不過只是需要一場婚姻來證明自己不是同性戀，讓meimei放心、讓自己死心罷了。

    所以感情什么的確實無所謂吧，只是這么思索著卻不知怎地又想到了凌郁飛，心臟像被什么重重一擊，謝明趕緊搖了搖頭，移開心神。

    和他說話的劉伯卻還在絮絮叨叨：“你看看這個照片，老王他親戚家閨女，這丫頭生得俊罷？這次可得請人家吃頓好的，別再白白浪費(fèi)了機(jī)會！”

    俗話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于是謝明一咬牙，把第一次約會定在了Y市被稱為“約會圣地”的JG（Joy　Garden）。

    JG是家法式西餐館，據(jù)說老板確是從法國來的。法國人最是浪漫，走進(jìn)去就能感覺到整個餐館的環(huán)境如詩如畫。這里的法菜也相當(dāng)?shù)氐?，可惜對于謝明卻猶如牛嚼牡丹。何況這是他第一次吃西餐，刀叉使用得狼狽萬分。

    坐在他對面的年輕女人倒是駕輕就熟，吃得不亦樂乎。

    “喂，我說，這是你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吧？”

    謝明遲疑一下，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就知道?！迸寺柭柤?，“看你那副樣子，就不像有錢人。在這兒裝闊呢？”

    謝明被她一語中的，不免有些尷尬。

    “你是姓謝吧？那么謝先生，我就有話直說了?！蹦桥撕敛豢蜌獾?，“我這個人考慮問題一向比較長遠(yuǎn)，戀愛談完了就得結(jié)婚，結(jié)婚了就得生孩子不是嗎？沒有一定的經(jīng)濟(jì)實力，不能給孩子最好的教育，這種人怎么配當(dāng)家長？所以我覺得像您這樣的，還結(jié)什么婚生什么子？還是不要耽誤了對方比較好！”

    謝明目瞪口呆。被人看不起不是一次兩次了，但這么犀利的話還是令他窘迫萬分。何況對方還是個比自己年齡還小的姑娘。

    “的確是耽誤不起你這么有遠(yuǎn)見的人，就不知道你還坐在這里干嘛？不趕緊去找個有錢人給他生孩子？”

    一道冷冷的女聲突兀地插了進(jìn)來，謝明一回頭，那個明眸皓齒、大腹便便的年輕孕婦，不是他meimei是誰？

    “小嵐？……”謝明呆怔下，又看到站在謝嵐身后的挺拔身影，頓時大窘。

    “哥，我們走。”謝嵐一把抓住謝明的手，轉(zhuǎn)身就走，“小姐你吃的東西麻煩請自己付款吧，免得說我們裝闊還耽誤了你根本就看不出來的青春！”

    “小嵐你慢一點(diǎn)，當(dāng)心孩子……”謝明被謝嵐一路拉得踉踉蹌蹌，沒想到meimei有孕在身居然還能健步如飛，女人生氣時的力量果然可怕。

    謝嵐聽而不聞，直到出了餐館大門才停下腳步。謝明看她一臉煞氣，卻又不得不問，只得小心翼翼地：“你們怎么會在這里？醫(yī)生說你可以戶外活動了嗎？”

    “哥你是怎么回事，跟那種沒教養(yǎng)的女人約會？”謝嵐壓根沒理會他的問題，怒火沖天。

    “我……”謝明一時語塞，被她的氣場壓得抬不起頭，沉默了會才苦笑道，“其實……她說得也沒有錯……”

    “哥！”謝嵐氣得跳腳，見謝明的肩膀又垮下去了，更是氣急敗壞。

    “你不要老是這么妄自菲薄好嗎？那個女人根本是莫名其妙！哥你只是還沒碰上合適的對象而已，總會有人看得到你的好的！”見謝明一語不發(fā)，謝嵐又道，“難道哥心里，就不想找一個很愛自己的人過一輩子嗎？”

    想當(dāng)然是想，可是光想有什么用。謝明自嘲地苦笑了下，不愿再談?wù)撨@個話題。

    忽然間又想起什么：“啊，我剛才還沒有付錢——”

    “我付過了?！绷栌麸w的聲音突然冷冷地從身后傳來。謝明回過頭，跟他的視線碰個正著。

    凌郁飛臉上淡淡的沒什么表情，眸子里也是一片黑沉看不出情緒。

    “嵐說得很對，你又何必自取其辱？”

    很平靜的語氣，就事論事一般，謝明恍若未聞，看了眼他手上大包小包的東西，臉上露出一抹淺笑。

    “出來購物？”他笑著問。

    凌郁飛只是敷衍似的應(yīng)了一聲，謝嵐卻笑道：“這些都是給寶寶買的。”

    謝明見她臉上滿是將為人母的喜悅，又感覺到凌郁飛在看自己，便下意識地說：“小嵐氣色很好……”

    “當(dāng)然了?！绷栌麸w的目光不放過他，“我已經(jīng)請了長假，這段時間天天都會在家陪著嵐。你就放心吧?！?/br>
    總覺得妹夫無論是眼神還是說話都有種不易覺察的惡意在里面，但謝明也沒心思去探究了。想到原來小嵐已經(jīng)住回公寓，他機(jī)械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臉上笑容依舊。

    那天他拒絕了meimei“一起吃晚飯”的提議，謝嵐也沒有像過去那樣堅持。謝明知道，雖然他這個meimei生性豁達(dá)也原諒了自己，但心里真的一點(diǎn)疙瘩都不留卻也是不可能的。很多事情只要發(fā)生了就再也沒有挽回的余地，很多事情即使挽回了也不可能回到無事發(fā)生的當(dāng)初。是他親手毀了meimei對他的信任，他們兄妹倆親密無間的美好時光，已經(jīng)一去不復(fù)返了。

    回到家時天還沒黑，謝明從抽屜里取出兩顆安眠藥，就著冷水吞下去，便再也支撐不住地一頭栽倒在床上。

    其實即使是失眠的那幾天他都沒吃過安眠藥，但現(xiàn)在卻不得不吃——他的心實在是太痛太痛了，痛得他連站都站不住，痛得他呼吸都困難，再這么痛下去他都懷疑自己的心臟會不會出問題。事實上他更想大哭一場，這樣發(fā)泄出來或許更好，卻又想不出自己有哭的理由。

    因為凌郁飛說得對，他不過只是自取其辱罷了。

    ——他的確，一直都在自取其辱。

    所以還是睡覺吧，睡著了便什么都不會想，也就不會再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