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文完)
. 大過年的,姜父不知道去哪里浪了,不過他往常也不著家,按照以往的思路,估計正在和人拼酒,或者約了人打牌。姜母在隔壁樓的人家里聚眾打麻將,一局五塊,賭得不多,一晚上下來如果運氣好也能賺上不少。如果運氣差了,更是激起了姜母的勝負欲,堅信下一局定能摸到好牌順利翻身。 顧巶一個人坐在家里,關好門窗,還是覺著吵。心里頭悶著股氣,看什么都不順眼,卻又只能自我消化,面上還是沒事兒人一般,波瀾不驚,做起事來有條不紊,看起來就只是不愛笑而已。 鞭炮聲聲不絕,孩子們的尖叫聲甚至能穿破吵鬧的爆炸響,炸得他太陽xue突突地跳。顧巶這會兒看著一室冷清什么都不想做,木著表情坐在老舊的沙發(fā)上神游天外。 如果沒有那陣突然響起的敲門聲,顧巶大概會坐到天明。他失了焦的雙眼顯得他看上去呆呆的,起身時是靠著身體本能,直到手握上了門把,才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 門外的人第一次出現(xiàn)在這里。他看著眼前的人,樓道的燈泡質量不佳,也就勉強照亮臺階,防止人摔著的程度。在這昏暗的灰白色光照下,對方顯得很不真實,像是一個虛幻的夢,手輕輕一抓就會散在空氣里。 他還沒開口,姜禾就往前邁了一步,額頭抵在顧巶胸膛上,手里揪著他身上的衣服,一遍遍喚他的名字:“哥哥……顧巶……” 姜禾一直以來都很能忍,和他在一起后,漸漸地也會在他面前露出掩藏著的真實情緒。他從不喊痛,實在難受得很時,就會一遍遍喚他,重復他的名字,仿佛“顧巶”這兩個字能讓他好受些,從沉重而漫長的過去掙脫開。 就這樣持續(xù)一會兒,他的狀態(tài)就會好很多。 看到他這個樣子,顧巶心里有些酸澀,抬起手臂環(huán)著他。 他們很久沒有擁抱過了。 “我好累啊……”姜禾說這話的聲音幾不可聞,可全副心神都集中在他身上的顧巶聽見了,心里一痛,慢慢扶上他的肩膀,把他抱進懷里。 “……哥哥陪著你呢?!?/br> 懷里的人還在不停地叫著“哥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跑出來的,只穿著一件毛衣,外套也沒帶,臉頰凍得通紅,在他懷里無意識發(fā)著抖。 顧巶不問他為什么來,順著清瘦的后背一下下摩挲,安慰著他的情緒,把人拉進屋里。 姜禾窩在他懷里,明明兩人個子相差不過半個頭的高度,顧巶卻能將人輕而易舉抱個滿懷。懷里的人實在太瘦,安撫他的時候手底下硌著的全是骨頭。 屋里溫度不高,小區(qū)供暖一般,顧巶把人抱得更緊了一些,用體溫給他懷里打著哆嗦的姜禾取暖。 姜禾的情緒逐漸平復,貼在顧巶心臟處的位置聽他的心跳聲。姜禾的心臟被熟悉的頻率蠱惑,兩道不同的心跳逐漸重合,滿身凝滯的血液也開始流通。他后知后覺地感受到露在外面的皮膚凍僵后乍一回暖泛起的疼痛。 他沒理會這點小小的不適,低聲問顧巶:“今晚我可以留下來嗎?” 屋內只有他倆,周遭都是他聞了十幾年的陳舊腐朽的氣息,但顧巶的懷抱將一切難堪的存在都隔開來,他的鼻翼輕嗅間滿滿的都是顧巶身上清淡沉著,透著溫柔的氣息,他也就注意不到別的了。 姜母一摸上麻將,再趕上過年,一連幾天都不回家才是常態(tài)。小區(qū)里她的“同好”跟她一個德行,幾人圍了一桌就什么都不管不顧了,連飯都是外賣定時送上來解決的。 顧巶不喜歡滿屋子的嘈雜混亂烏煙瘴氣,提前給姜父姜母打過招呼,說自己要學習,希望家里能安靜一些。姜父姜母還指著顧巶給他們爭臉面,他們本來也沒打算在家里待著,自然答應了,一到時間就各自跑到自己的圈子里去,家里這幾天都不會有人來。 這些情況姜禾最清楚不過,他特意在外面看著姜父姜母離開才上的樓。 他很清楚,顧巶一定會答應的。 顧巶沒有推開他,直接抱著他回了臥室。 姜禾得到了一個他想念了很久的吻。 . 顧巶姜禾兩家差距巨大,真實版演繹了何為“天上地下”。 顧家在本地可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家族,名下產業(yè)數(shù)不勝數(shù),覆蓋多個領域,可謂是硬件條件極佳。顧家當家的顧父和顧母都是事業(yè)奮斗型,僅有的時間也都放在了教育曾經(jīng)的顧巶身上。 顧父顧母對顧巶的要求極高,但凡考不了第一就不給飯吃,關他小黑屋反省錯處都是他們的常規(guī)手段。他們很少罵他,但會用看他不成器的眼光失望地譴責他“沒有用心”,“沒有拼盡全力”,“丟了顧家的臉”,“辜負了他倆的期望”。 他們美其名曰“高壓教育”,言之鑿鑿地稱他們當年就是這么被教出來的,并且顯然這法子效果賊佳,看看他們這對夫妻就知道了,在這個模式下被教養(yǎng)大的顧父顧母將家族財富擴增了一倍不止。 顧巶在這樣的生活環(huán)境里沒有任何自由。 對比強烈的是養(yǎng)大了姜禾的姜家。姜家是中等偏下的普通居民,他們粗俗,沒有文化,做著最普通的工作。這些都沒什么,四舍五入可以放在“身不由己”的范圍內。關鍵這倆人是真人渣,堅信“棍棒教育”。當然,這是他們在外美化過的說法。姜父好打牌打麻將,還極為嗜酒,平日里就常常酗酒,喝醉了就愛打老婆孩子,打罵起姜禾來毫不留情,雖然從來不至于重傷,但并不代表情況不惡劣。 姜母在其中參演了“受害者不可憐”情節(jié),不僅不心疼孩子,還在外為丈夫遮掩。 這種情況持續(xù)了十幾年,直到姜禾考進高中,認識了顧巶,學會了反抗和威脅,才終于擺脫了身體上的傷害。 按理來說,就這樣天差地別的兩家怎樣都扯不到一塊兒去,可是在顧巶和姜禾高二下學期的時候,顧家和姜家產生了交集。 兩家的孩子被錯養(yǎng)了。 人間真實里,向來包含了太多戲劇化的轉折,和不可捉摸的意外和巧合。比如顧巶和姜禾永遠想不通,當年的調換是如何發(fā)生的。 明明任意找一個帶腦子的人看,都會覺得這些都是只有在里才會出現(xiàn)的違背常理和邏輯的情節(jié)。 只能嘆一句:天意難違。 顧家和顧父顧母不會允許顧氏的正統(tǒng)血脈流落在外,等檢測完確認身份了,立馬就開始cao作,要將人要過來。 至于本來的顧巶,成績也不錯,年年占據(jù)著排行榜榜首,在他們還以為顧巶是自己親生的兒子的時候給他們長足了面子,他們不介意家里多一副碗筷,但是待遇肯定不能超過自己的親兒子。 顧家自行安排好了一切,可姜父姜母又怎么可能滿意,一看親兒子那么優(yōu)秀,十八般武藝皆上場,撒潑耍賴,在眾目睽睽之下扯著人不讓離開,秉持著他們所信奉的“誰聲大誰有理”的觀點,一番大鬧。 顧家和姜家激烈交手,結果“秀才遇上兵”,終究是敗在了市井無賴的胡攪蠻纏不要臉面上。這事說來姜家的要求也是合乎法律的。姜家不要臉面,他們顧家還要! 沒有人能接受在眾人的圍觀之下被他們眼里的“社會渣滓”潑臟水。既然姜家如此無賴,他們也不打算替人家養(yǎng)兒子了。 于是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兩家的孩子各回各家,顧家姜家自己養(yǎng)自己的。 大人們敲定好一切,直到完事才通知顧巶和姜禾此事。 顧巶和姜禾在高二那年開始交往,交往后不到一年,被各自的家庭領走,重新登記了身份。 他倆的姓名早已隨著身份的歸位換回了他們原本該有的,但私底下顧巶和姜禾還是喊對方習慣了的舊稱。 他們說不清這是一種怎樣的執(zhí)著心理所導致。 好像叫出的名字不變,他們的生活就還是像之前那般。 顧巶和姜禾誰都沒有提起未來,心照不宣地避開了這個話題。別說將來的事,連當前的困境他們都還未破開。 . 生活逢此大變,他們自然又要好一番適應。顧巶住進了姜禾原先的房間,姜禾也回歸了生了他的豪門。 姜禾的房間很小,除去不知道是什么的雜七雜八的物品,大件家具只有一張標準大小的木質單人床,一張小書桌,一個已經(jīng)被姜父姜母占用了的柜子,以及一個普普通通的衣柜。 墻面發(fā)黃發(fā)黑,拐角不少的墻皮脫落,好似流浪者冬日皸裂的斑駁皮膚。 顧巶顧不上挑剔,他第一次見到他的姜禾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唯一讓他親近的,就是周圍若有若無的好似殘留的屬于姜禾的淺淡氣息。 壓下他的生活條件不提,神奇的是,親兒子回來后,姜父姜母竟然變了!他們差不多是小心翼翼地在討好他。 姜家的心理顧巶清楚得很。 在姜父姜母眼中,這么多年,顧家一定給了顧巶不少錢。而顧巶是他們兒子,錢自然也該是他們的。 他們開始絞盡腦汁百般花樣地接近顧巶,試圖從顧巶手里扣出錢來,塞進自己的錢包里。 然而他們不知道——即使顧巶解釋給他們聽,他們也不會信——顧父顧母為了讓孩子不亂花錢,跑偏心思,養(yǎng)成陋習,被人帶壞,他的零花錢非常有限,只夠他日常在外面生活的開銷而已。 同一時間,在顧家的姜禾過得也不順心。親兒子找是找回來了,但是樣樣都比不過他們養(yǎng)了十八年的顧巶,這讓好面子的顧父顧母如何忍受得了。 不說成績,就說禮儀,他們那“便宜兒子”顧巶幾乎能做到完美,而姜禾呢?什么都不會!連及格線都到不了!他們也有自己的事業(yè)要忙,年紀這么大了又得重新帶一遍孩子,能不叫他們惱火嗎。 這些不滿在心里存住了,態(tài)度上也多多少少帶出來一些。 姜禾早年為了在父母手底下討生活,為了求生養(yǎng)成的察言觀色趨利避害的本領練得還是不錯的,顧父顧母很明顯不那么喜歡他。比起第一面時還有那么些的愧疚和親近,現(xiàn)在姜禾看到的只是沖他而來的挑剔和嫌棄。 姜禾很壓抑,怕自己多做多錯,在顧家多有拘束。 顧父顧母可不管他的“小孩子情緒”,逼著他報班補習,馬不停蹄地連軸轉,學各種顧巶掌握得精湛的技藝。 他們把以前用在顧巶身上的手段翻出來,只不過這次對象換成了姜禾。 顧巶和姜禾過的都不好。 他們對“孩子錯抱”此事不做評價,因為對他們而言,哪里都不是一個好去處。 誰都沒占對方的便宜。 他們之間沒有“贏家”。 . 問題不解決,就永遠存在隱患,好似一個內部結構不穩(wěn)定的炸彈,不知道在哪個刺激因素的作用下就會被誘發(fā)爆炸。 顧父顧母又一次看姜禾不滿意,把他和顧巶拉出來一一進行比較。 姜禾忍無可忍,也是滿腹委屈,不比顧父顧母壓著的負面情緒少。 顧家又不是他想回的。因為大人們的緣故,他倆在學校名氣暴增,任誰都能拿出來八卦一番。 他和顧巶處于話題中心,關注熱度直線上升,一舉一動被展示在眾人眼皮子底下,連普普通通一句交流都會被拿出來解析——顯然眾人認為兩人的關系必然不會像之前那樣友好。 吃瓜群眾最擅長以己度人,他們帶入自身,都覺得能不記恨對方搶走自己的人生就不錯了,關系好是不可能好的。 連日的壓力將腦子都磨得發(fā)木,轉動遲緩,脾氣因此沒壓住,終于爆發(fā)了,姜禾繃著臉反駁了顧母一句:“我這么多年都是靠自己也活的好好的,你們既然嫌棄我哪兒哪兒都比不上顧巶,又干什么閑得要將我換回來!” 顧父見他這個態(tài)度,一個巴掌就要揮過去。這下子剛好碰到姜禾的心理陰影了,心理豎起的高壩被童年的記憶沖潰,他仿佛又是那個弱小無助被動挨打的孩子。 “啊————!” 他一臉驚恐地看著顧父的動作,在巴掌落到臉上前突然蹲下身抱住頭放聲尖叫,把顧父顧母嚇了一跳。 他們試圖接近他把他安撫下來,然而誰靠近姜禾都不行。一有人接近他就渾身發(fā)抖,尖叫不停,抱著自己在原地縮成一團,一步不挪。 沒人刺激他的時候,他的嘴里含糊地念叨著什么,顧母仔細一聽,竟然是在喊顧巶的名字。 姜禾明顯不太對勁,家庭醫(yī)生也被拒絕在一邊束手無策,他們只好順著他的心意叫了顧巶來。 顧巶接到電話還很納悶兒,一聽姜禾出了問題,立馬往樓下沖。 電話里顧家也不說清楚,他一路上心里亂糟糟想了很多,一進別墅看到姜禾的狀態(tài),他心里咯噔一下,表情冷了下去,問顧父顧母:“你們對他做了什么?” “我們能做什么?他是我兒子!”顧父又被氣得不行,“他不敬父母!我們就說了他兩句,他就受不了了,這么差的心理素質將來怎么在社會上混!” 顧巶壓下心里的火,大步上前把姜禾摟到自己懷里,口中安慰:“我來了,顧巶來了,別怕,哥哥保護你…” 懷里的人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一樣,還是念著他的名字。他耐心地一遍遍重復,放緩了語速,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很溫柔,“不怕,顧巶來了,沒人傷害你了…” “別怕,我在呢…” “你看,我就在這兒呢……” 懷里的人漸漸不掙扎了,安靜地靠在他懷里。 顧父顧母幫不上忙,就站在旁邊看。怎么看怎么不對勁,見到姜禾開始好轉,被他哄著睡著了以后,就問他:“你們倆是怎么回事?” 顧巶垂下眼皮不去看他們,“他是我之前的同桌,幫過我?guī)状蚊?,我欠了他人情?!庇值溃八荒苁艽碳?,有什么事情你們好好跟他說別動手?!?/br> 顧父又問他:“這怎么還非要找你?” “之前他父親......我父親在學校鬧,我替他攔過一次?!鳖檸傉f到一半改了口。 顧母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顧巶掩住自己神色的異樣,意味不明地繼續(xù)說道:“他之前過得很不好,所以對我產生了一點依賴心理,你們要是對他好點,他現(xiàn)在依賴的對象就是你們了?!?/br> 顧父顧母被他這語氣刺得心里不是滋味兒,“行了行了,沒你的事了,我讓司機把你送回去?!?/br> 顧家“和平”了好幾天。姜禾醒來后,顧父顧母試著強迫自己“和顏悅色”起來,然而這次過后姜禾也覺得沒意思。顧父顧母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顧家,他們扯平了。 顧家對他的要求他會努力去達到,但是多余的沒有,他沒心思去哄顧父和顧母。煩躁堆積到一定程度后,除了厭倦,就不剩下什么了。 顧父顧母本來就是第一次拉下臉哄孩子,心理不大得勁兒拉不下臉承認自己的錯誤,看了他這個樣子只覺得他擺出這表情好像是在指責他們?yōu)槿烁改傅牟粚σ粯印?/br> 他倆堅持了幾天終于忍無可忍,故態(tài)復萌,依舊按照先前的方法管教孩子。他們堅信,這樣教出來的孩子優(yōu)秀、自律、堅韌、沉穩(wěn)。 . 自從身份歸位后,顧巶姜禾都很少聯(lián)系對方,在學校也避著沒什么交集。 寒假結束,他們進入了高三下學期。換回身份的這么多個月內,除了新年那一次意外,顧巶和姜禾再沒接近過。 高考近在眼前,壓在所有備考生心底的壓力都很大。顧巶和姜禾清楚,這是他們脫離掌控的第一步,不得有失。 教室墻上的倒計時一格格地往下蹦,留在教室內的學生,都埋著頭刷題背默。人聲小下去,他們被籠罩在同一片氣場當中,一切靜默得都仿佛被賦予了一種風雨欲來的壓抑。 就在這個關鍵當口,姜父姜母氣勢洶洶地沖著學校去了。 顧巶怎么都想不到,人類的底線就是沒有下限。而被掌控了人生的他們,從一開始就被剝奪了為自己活的權力。 他的母親為了他卡里幻想的巨款,竟然將她的人生智慧發(fā)揮到了極限,某一瞬間擁有了“前期投資”的頭腦,舍得自掏腰包在他臥室裝了針孔攝像頭。比起針孔攝像頭的幾百塊錢,他卡里的上萬甚至是十余萬明顯更加有吸引力。 俗話說“家賊難防”,為了偷到他銀行卡的密碼,姜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雖說他現(xiàn)在的屋子是姜父姜母專門為他收拾出來的,可其實也就比他們自己的屋子好上一點罷了。角落里堆積的雜物如山,一人高的柜子里也放著雜七雜八的屬實沒什么用的東西。也就他身子底下的床單是新?lián)Q的,連他衣柜里的衣服和各種隨身用品都是他到這里時從以前的家庭里帶出來的。 他想過要收拾,第一天搬進來時就問過姜父姜母他屋子里的東西能不能扔。姜父抽著煙,指關節(jié)發(fā)黑,他一靠近吐了他一臉煙。 顧巶嗆著躲開,姜父皺了皺眉,嘀咕道:“你這娃怎么這么嬌氣...”轉眼想了想他能帶給自己的價值,還是掐滅了煙,“你別看這些東西舊了,說不定哪天還能用上呢。你就是被他們養(yǎng)太好了,不知道我們窮苦人家的難處?!?/br> 姜母也一臉認同,等姜父說完,也跟他說:“你聽你爸的?;蛘吣憧梢越o家里換波兒新的啊,你卡里不是還有錢嗎,咱家的水壺也該換了,總是漏水不說,還不保溫了…...正好你回來了,媽明天帶你去逛逛批發(fā)市場,你也順便選幾件衣服...” 顧巶和姜父姜母講不通,只好假裝自己看不見,讓那堆東西原樣放著了。 他和姜禾千防萬防,小心小心再小心,日日盼著畢業(yè)的到來,甘愿暫時藏起心中的感情,忍受日日不得相見的痛苦,早出晚歸埋進學習里,拼著一口氣就為了逃離家庭的束縛,卻終究沒逃過血緣強加在他們身上的傷害。 顧巶手機加密相冊里的一張和姜禾的親密合照被姜父姜母從監(jiān)控里認出來了。 一點預兆都沒有地,顧巶就被禁了足,反鎖在他的屋子里,手機和電腦也沒收了。 “你要高考了,媽都聽說了,電子產品容易分心,媽先替你收著,等你考完再還你啊?!彼雮€身子退出了門外,又說道,“最近你就別亂跑了,好好在家備考。聽你們老師說你成績不錯,咱老姜家說不定能出個狀元,你好好看書啊,我和你爸可就指著你了……” 姜父姜母這一舉動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雖然他很反感這樣的行為,但姜父姜母話里話外都和顧家曾經(jīng)表達的意思一樣,皆是“為了他好”,何況高考確實也迫在眉睫,他不想在這時候和姜家鬧矛盾,只好靜下心在屋子里看書。 只要再過幾個月,他和姜禾就會離開這個城市,報考別的地方的大學。他們會一起生活,一起學習,一起打工,一起變得強大,再一起脫離家庭的桎梏。 枯燥的內容也變得沒那么難以忍受了。 再等等,很快了,他想。 在他安心復習的時候,姜父姜母已經(jīng)闖進了學校。誰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倆已經(jīng)找到了姜禾拉住不放,又哭又罵說他勾引了他家的兒子。 “我們老姜家造了什么孽哦,好不容易找回來兒子,誰能想到會碰上這樣的事啊,你這是要我的命?。 苯冈谛@里大嚎著,“你這是要我們老姜家斷子絕孫啊......我們好歹把你養(yǎng)大,你怎么好意思恩將仇報啊......” 姜禾很難堪,他想甩開胳膊上的手。姜母一看他動作,以為他要跑,怎么可能放手,五指更加用力,指甲掐進姜禾的皮膚里。 姜父姜母心里那個恨啊,他家兒子年級第一,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怎么就被這么一個壞心眼兒的東西纏上了! 姜父在旁邊站著,時不時插上一句:“我兒子可是將來的狀元,你這么做就是在耽誤他!” 他們不接受自己兒子喜歡男人,一味認定是姜禾行為下作無恥勾引的顧巶,“我兒子才不會做出如此不要臉的事,肯定是你不要臉勾引他!” 保安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學校的老師,正從遠處向這里趕來。 姜母四處召喚著觀眾,“你們看啊,我們辛辛苦苦養(yǎng)了他十幾年,結果他回到顧家后竟然報復我們兒子,不懷好意勾引他!”姜母見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聲音更大,“顧家怎么生出了這么樣的孩子啊,他可是男的啊,竟然下賤到賣屁股......” 姜父姜母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捂著胸口隨時都要昏過去。最先趕來的保安是個剛上崗的憨厚小伙子,遇上姜父姜母這無賴模樣,一時間覺得棘手。 嚎了半天,觀眾是有了,可姜禾一句話都沒說。姜母見他不為所動似的,當機立斷變換戰(zhàn)術,懇求道:“我求求你了,你放過我兒子吧,我,我給你跪下還不行嗎......”說著就跪下了。 姜禾站在人群中心渾身發(fā)冷。他明知道自己該做點什么,阻止事情的發(fā)展,然而他的身體卻僵硬得跟石頭一般,動都動不了。 他看著眼前可笑的場面,錯覺自己在舞臺上演著一出荒唐滑稽的喜劇。 好可怕。 周圍的同學全部看著他,竊竊私語指指點點。他聽不見外界的聲音,姜父姜母的嘴巴開開合合,圍著他轉,轉得他頭腦發(fā)昏。 好可怕啊... 顧巶,你在哪里啊。 成年人擁有天然的優(yōu)勢。當他們批評孩子的時候,過錯就會被強加在孩子身上。 事情被姜家鬧得人盡皆知,顧家也趕到了現(xiàn)場,顧父一個巴掌就甩過去,恨聲罵姜禾:“你怎么能做出如此丟臉的事!我們顧家多年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 “你也別上學了,在家里待著備考吧。等你考完我和你母親就送你去治病!” 沒人在乎姜禾的意愿。 兩家的所作所為在這一刻神奇地重合了,都那么不堪入目。 顧家姜家的大人,再一次替他們做了選擇。 姜禾感覺好累啊。 他在淤泥里下沉。 . 顧巶被關的第二天,心臟一悸,手中的筆突然沒握住,掉在了地上。 他捂著胸口,心底不安蔓延。 顧巶坐不住了,說不清是怎樣的一種預感,他踹開姜家的臥室門。原始的門鎖在經(jīng)年的使用中磨損松脫,被他一腳踹斷。 他套上校服,打算去看看姜禾。 剛好是課間,校園里的同學一部分出來活動活動身體,散散心,看見顧巶的身影,眼神變得奇怪,你看我我看你對了個眼神,擁有了共同的秘密似的。 顧巶皺了皺眉,加快了腳步,然后得到老師們一個同情的眼神,和一句,“姜禾啊......他上午自殺了......” “憑什么!憑什么?。 币幌虺练€(wěn)的他沖著姜父姜母嘶吼,“憑什么別人的錯誤要由我們承擔啊!” “他才還沒到二十歲啊……你們怎么就忍心逼他……” “他能作出那么下作的事,罵的就是他!”姜父和姜母可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把他重新關進屋里,加了一把鎖,“你哪兒也別去了,就在家里備考?!?/br> 姜父姜母聽說姜禾不在了,心底竊喜,自己兒子終于可以擺脫這個玩意兒的迷惑,走上正路。等他考上大學,畢業(yè)就給他介紹個女朋友,安安心心生娃娃。 喜歡男人算個什么事兒啊,等他嘗了女人的滋味后自然就不會折騰那些有的沒的了。 顧巶靠著墻角抱著頭,“都怪我…都是我做的還不夠……我錯了我錯了……你們把我的姜禾換回來行不行……” “你們把我的姜禾還給我??!” 是他害了姜禾。 . 顧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考場的。除了第一天和姜父姜母吵了一架,這些天他的表現(xiàn)都很正常。 他規(guī)規(guī)矩矩地進食,看書,溫習知識點,考試,報考了他倆選好的大學。 姜父姜母等他考完,又盤算著從他手里扣錢。 他把銀行卡和密碼扔給了姜父姜母,回屋收拾行李。 顧巶要回了自己的手機,卻膽小得不敢開機。 他怕看到姜禾發(fā)給他的信息。 他彎著腰將疊好的衣服一件件收進敞開的箱子里,余光掃過床架的橫桿兒,上了釉的木頭反著白日的光,斜斜看去凹凸不平,像是被人為雕刻過。 顧巶也不收拾了,蹲下身變換角度去觀察,手指撫上劃痕努力去辨認。 那上面刻了幾對字母,全部是同一個內容:“GZ”。 第二天凌晨三點,顧巶拖著自己的行李箱,悄聲從姜家離開。 . 顧巶和姜禾曾經(jīng)約定,三十歲一起去南方看花。 他們會租下一個帶院子的小房子,窗前籬下都種滿最熱烈的玫瑰和向日葵。 顧巶摸摸懷里的盒子。他要提前帶姜禾去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