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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胎

    隔壁又罵了幾聲才消停下來,林致擦干凈濺射到鏡子上的可疑液體,用椅子卡住了門。冷風(fēng)敲擊著關(guān)不牢的窗戶,雨點從縫隙飄灑進來,打濕了窗前的地板。他緊緊裹住單薄的褥子,在單調(diào)的噪音中不算安穩(wěn)地入睡了。

    睡了幾個小時,醒來的時候渾身都在發(fā)燙。

    林致看了看時間,十點鐘,按照家人日夜顛倒的作息,此時應(yīng)該都睡下了。他拿好自己的東西,在老板娘依舊曖昧的目光中退了房,花最后的零錢坐公交車回家。

    暴雨過后,整座城市都濕了,空氣中遺留有沉悶的氣味,預(yù)示著臺風(fēng)的到來。小巷深處靜悄悄的,只有賣早點的推車仍活躍著,一路留下潔白的熱氣。

    有大半個世紀(jì)歷史的建筑群歪歪斜斜,彼此堆著、擠著,爭奪一個免于窒息的機會,那些空洞的窗戶仿佛渾濁的眼、呻吟的口,日夜冒著濕腐的氣息。林致走入其中一棟,樓道聞起來一如既往地像是臭掉的雞蛋。他爬上四樓,掏出鑰匙,輕輕開了門。

    電視里正放著購物廣告,看電視的人已睡著了。

    逼仄的客廳里彌漫著酒氣,幾只啤酒瓶滾到了門邊,另外幾只在茶幾下,林致將它們一一撿起來。

    他的母親躺在沙發(fā)上,一條胳膊落在地上,微微張著嘴,鼾聲如雷,熏天的酒氣便是從她身上散發(fā)出來。她沒卸妝,嘴唇涂得很紅,假睫毛掉了一半,看上去有些滑稽。

    弟弟的房間大門緊閉,在通宵游戲后睡得正熟。

    他將電視關(guān)了,去仔仔細(xì)細(xì)地洗了個澡。洗完擦著頭發(fā)出來,將衣服翻個面,看了看洗滌標(biāo)——不可水洗、不可擰干、不可熨燙,和衣服的主人一樣,是個難伺候的主兒。林致用手搓了,晾曬起來。

    陸榕不可能要他穿過的衣服,所以無所謂了。

    他感覺額頭的熱度愈發(fā)地高,喉嚨里好像燒著團火,雙眼也干澀疼痛,由于剛沖過澡,體表的溫度降了下來,骨頭里卻冷熱交替,克制不住地打顫。

    林致想喝杯水,壺里卻空空蕩蕩,他沒有多余的力氣去燒水,昏昏沉沉地回到房間,倒頭便睡了。

    這一覺睡得昏天暗地,直到有人敲響了門,林致才強撐著起來。他頭痛欲裂,一看時間,已經(jīng)到了下午四點。

    林遠(yuǎn)已徑自擰開了門,手里拎著陸榕那件黑色襯衣。

    “哥,這件衣服哪來的?借我穿穿唄?!?/br>
    “不行?!彼穆曇魳O為嘶啞。

    “這么小氣干嘛?”

    “不是我的?!?/br>
    林遠(yuǎn)撇了撇嘴,將衣服按在胸前,朝客廳里喊,“媽!你看我穿這個好看嗎?”

    林遠(yuǎn)長得比他好看,白凈俊俏,更像徐芮,個子也不錯,在Beta中算是高挑的,此時教那漆黑的綢緞一襯,竟有幾分小少爺?shù)囊馑肌?/br>
    “哎呀,真好看?!?/br>
    他聽見了母親贊嘆的聲音。幾下拖鞋敲擊地板的聲響后,一個敷著面膜的女人也在門口露了面。

    徐芮拿手捻了捻布料,臉色立即陰沉下來,她瞪了林遠(yuǎn)一眼,又把衣領(lǐng)翻過來看標(biāo),“什么牌子的啊,你又亂花錢了?”

    “這是我哥的,抵咱家好幾個月飯錢了吧?!绷诌h(yuǎn)朝屋里努了努嘴。

    她將衣服展開一看,自然就明白了,換臉?biāo)频男χ痤侀_,“這是個Beta呀,還是Alpha呀,該不會在追我們家小致吧。”

    “Omega?!绷种禄卮稹?/br>
    有這樣體格的Omega?徐芮將鼻子貼在衣領(lǐng)上,使勁聞了聞——自然是什么也聞不到的,林致用過了強效的氣味清除劑。她又噔噔地走進來,縮著鼻尖在林致身上一陣嗅——自然也是聞不到的,宋緒明從來沒有標(biāo)記過他。

    徐芮退開了,就算是親兒子,這種殘缺的信息素也令她有些不適。她又將衣服看了看,雖半信半疑,卻有更在意的事情,“家里挺有錢的吧?多和他走動走動,也認(rèn)識些上流社會的人?!?/br>
    林遠(yuǎn)在那頭嗤地笑了,“別吧,我哥和那種Omega混在一塊兒,哪還能有人看他???”

    徐芮一想,覺得有理,細(xì)想下去,又生起氣來,把手中衣服往床上一扔,“他和你玩在一起,還不就是想綠葉襯紅花。死腦筋,和你說了多少遍,趁早找個優(yōu)質(zhì)的Alpha,你書讀到哪里去了?”

    林致對于她“讀書找男人”的邏輯早已麻木,此時只是一如既往地敷衍,“在找了?!?/br>
    “你倒是找一個回來看看!供你讀書可不是要你做老學(xué)究的,老娘投資了這么多年,真金白銀砸進去,也得有個響吧?”徐芮不吃他這套,將臉上面膜揭了,把殘余的精華液往脖子、手背上抹,“正好,你胡阿姨最近說了,要給你介紹個老板——哎,你擺那張臭臉是什么意思,老娘跟你說,你不見也得見!”

    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她愈來愈尖利的罵聲,徐芮將手機掏出一看,最后拿眼剮了他一下,嘀嘀咕咕地走了。不久陽臺上便響起高聲的談笑,她嫵媚地叫:“陳總呀,您還記得我呀?”

    林遠(yuǎn)還靠在門框上,朝陽臺使了個眼色,又對他嬉皮笑臉地做嘴型。

    “婊子”,林致看了出來。

    他不搭理林遠(yuǎn),自顧自地掀開被子下床,這一覺捂出了一身汗,皮膚上幾乎能燒出肺炎的的guntang也退了下去。他的生命力一向頑強,扎在哪兒都能活,賤得像野草。

    林遠(yuǎn)三兩步走過來,不依不饒地拿起床上那件襯衫,軟著嗓子和他撒嬌,“哥——哥——你就借我穿穿唄,我待會兒要去見老同學(xué),穿那么寒酸不得被笑死啊。”

    林致從他手里把衣服奪下來,仍是冷著張臉,“我說過了,不行?!?/br>
    林遠(yuǎn)面上的笑沉了下去,變臉的技藝顯然是遺傳自徐芮,“你剛?cè)鲋e了吧?這是你姘頭的。當(dāng)我不知道你昨天晚上干嘛去了?”

    林致也有一項本領(lǐng),可能是遺傳自他素未謀面的倒霉爹:只要他想,就能將一切人和一切事當(dāng)成空氣。他將衣服疊起來,放到柜子里,又倚回床頭,掏出手機刷起了社交網(wǎng)絡(luò),點開個傻不啦嘰的寵物視頻,吭哧樂了起來。

    這招很奏效,林遠(yuǎn)一看他的樣子,便氣得火冒三丈,“得瑟什么,怪胎?!?/br>
    隨即摔門走了。

    他聽到林遠(yuǎn)又以同樣的力度狠狠摔上了大門,陽臺上傳來幾聲女人的抱怨,接著又是沒完沒了的媚笑與嬌嗔。

    林致關(guān)了那個視頻,轉(zhuǎn)而點開方茗的個人主頁,她喜歡賽車、搏擊,和陸榕的愛好高度一致。他們似乎就是在什么俱樂部里結(jié)識的。

    他往下滑,看到方茗昨天晚上發(fā)的自拍。半長的發(fā)散亂在耳畔,輪廓并非純女性的柔和,濃眉、細(xì)而高的鼻梁、刀鋒一般薄的嘴唇、線條利落的下頜,因這恰到好處的男相而顯出種冷冽的艷麗來。

    沒和陸榕談戀愛時,方茗在學(xué)校的omega里也很有人氣。

    屏幕上方突然冒出最新消息的提醒,林致刷新界面,是她轉(zhuǎn)發(fā)了一條語焉不詳?shù)馁愂骂A(yù)告。

    林致點進原博,研究了許久,又順著轉(zhuǎn)發(fā)評論里的用戶一一排查,隱約明白過來,這應(yīng)該是場地下賽車的預(yù)告。

    在哪里舉行?陸榕會去嗎?

    林致不斷刷新著方茗的頁面,終于等到了一條有價值的評論。

    陳肅:鼓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