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回：溫存宮宇羊脂酥膏，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卻說這弘晝除夕之夜，便在天香樓里安寢，也有些古怪癡心。所謂昨日情情

    紅綃賬，玉枕紗櫥依舊，竟多少也為刺自己的心，盼那妖夢入懷。他明知趕明兒

    是大年初一，園中諸女該來賀歲覲見，也嫌吵得慌，便叫鴛鴦留下話來，叫各房

    莫來打擾，午后再來相見。

    只是不想，雖枕是昨日枕，床是舊時(shí)床，仿佛情妃之香依舊，卻倒是一夜好

    睡，甚是香甜，并無甚幺古怪。待到酥酥醒轉(zhuǎn)，喚那輪值在墻角伺候的蕊官進(jìn)來，

    一問時(shí)辰，居然已經(jīng)是巳時(shí)……蕊官便打水來伺候他洗漱，用碧鹽茶漱了口，又

    含了雞舌香，拿熱毛巾洗了臉。金釧兒已經(jīng)端進(jìn)來一紫檀木餐盆，里頭一個(gè)漢陶

    漆碗，三個(gè)仿陶小碟，卻是稻米粥一小碗，里頭還有些蔥花兒，一碟是四個(gè)奶黃

    色的小包子，一碟是豆豉泥，一碟是炸春卷兒，都騰騰冒著熱氣，瞧著頗是香甜

    饞人。他昨夜晚膳就用的少，此刻也是餓了，不由笑著端起來要用，那玉釧兒也

    進(jìn)來了，到他身后，取個(gè)犀角梳子，替他梳頭發(fā)，打辮子。

    弘晝掰開那包子嘗一口，卻是滿口酥軟奶香，有一股子沁脾甜味，里頭細(xì)面

    發(fā)得仿佛倒是流汁一般滑潤，不由贊道：「這是什幺面做的？不似玉米，也不似

    白面，黃澄澄的倒是香甜，怎幺倒有點(diǎn)羊rou味……」金釧兒便笑道：「主子說用

    著香甜，倒是淑小主一番心意到了呢……」弘晝不免一楞，問道：「是寶釵叫人

    送來的？」

    那金釧兒玉釧兒前后對視一眼，倒略略有些緊張。還是玉釧兒一邊在后頭用

    溫潤小手，替弘晝摩挲發(fā)辮，一邊柔聲回道：「回主子話……是昨夜主子叫鴛鴦

    jiejie傳話，讓各房早上別來打擾。只是那寶jiejie淑小主，卯時(shí)不到卻還是來了。

    她只說，昨兒除夕高樂了，偏了主子，心里有些不安，也睡不好，主子不讓見，

    自然不好來驚擾；只是早上起來，想著親手給主子備些早點(diǎn)，算是她一番奴意誠

    心……奴兒們尊卑有別，也總不好轟她，便由得她在底下小廚房里和鶯兒jiejie為

    主子烹熬早點(diǎn)……這春卷是用魚羹裹了榨菜再鹵，得了餡兒才炸的，也就罷了。

    倒是這饅頭難得，是用羊奶、雞蛋清、杏仁沫和南瓜泥和在一起，再用白面糜了，

    將內(nèi)造的酵母細(xì)細(xì)發(fā)了，這和面卻很費(fèi)功夫，再用花樣模具刻出來的小饅頭，也

    沒個(gè)餡兒，只用雞湯來蒸，聞起來都香甜得緊……淑小主本不讓奴兒們說她來了，

    只是主子問起，奴兒們也不好不回的。」

    弘晝聽她嬌音幼語的說話，早已經(jīng)是一個(gè)饅頭沾了豆豉泥下肚，又嘗了一口

    春卷兒，心下便是有些疑惑冷漠也舒心爽氣忘懷了，卻聽她說得帶著遲疑惶恐，

    一想便已知其意。論起來園中尊卑體統(tǒng)，追其要宗便是：一眾女兒家個(gè)個(gè)皆是性

    奴禁臠，玩物一類，要jian要辱，要?dú)⒁獎(jiǎng)?，要憐惜要欺凌，要辱玩要作踐，乃至

    要疏遠(yuǎn)要發(fā)作，要處置要冷落，皆在弘晝一念之間，不得以妻妾身份自居。那可

    卿新亡，雖然頭一條罪名便是私通外人，但是園中未免也都傳言她素來驕縱，恃

    寵取禍，忘了身份根本。而自己明明下了旨意，叫眾女不要來打擾，這寶釵素來

    是個(gè)安靜守本分的性子，居然偏偏要來伺候早膳，總有些「僭越取寵」的意味

    ……幾個(gè)貼身奴兒未免有些不安。

    想到此節(jié)，弘晝也忍不住笑著，回手在玉釧兒胸前小小妙乳尖尖上輕薄一把，

    隔著衣衫倒掐她的小奶兒亂顫，笑罵道：「把你個(gè)小蹄子鬼的……說那幺細(xì)致，

    是怕本王發(fā)什幺邪火？」他卻多少有些感慨，頓一頓，居然嘆了口氣道：「昨兒

    她們個(gè)個(gè)赴宴到了深夜，難為那寶釵一大早起來，就為伺候一頓早膳；本王又不

    是嗜殺暴虐的人，叫她們別來請?jiān)绨仓皇窍胨冒卜€(wěn)一些，難為她這片心，怎幺

    就會(huì)怪罪她了……想不到賜死情兒，竟叫你們嚇成這樣……」

    金釧兒聽著弘晝這話竟是誅心，在前頭伺候著已覺著不妥，站不住便跪了，

    溫聲道：「主子……這話我們姊妹當(dāng)不起的。我們貼身伺候主子，便是心里只有

    主子起居。主子這兩日心緒不好，我們瞧著也就是鉆心的替主子不安，只盼主子

    能快活些，我們有什幺要緊……至于驚懼，我們都是草芥粒一樣的下人性奴，莫

    說主子待我們恩重，便是怎幺搓弄那都是應(yīng)該的。我是想著，寶姑娘怕不是也是

    一樣的念頭，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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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盼主子能抒懷暢快些就好，顧不得主子可能懲罰她僭越了。主子

    ……要罰她的話……她這會(huì)還在樓下小廚房里呢，請主子示下……要不要……」

    弘晝一夜未曾喚女兒家來陪侍，大清早起來，被她一句「罰她僭越」竟說的

    心頭一酥，連下頭陽根都好似跳了一跳，忍不住笑道：「胡說，我都說了，小釵

    兒是一片好心，罰個(gè)什幺……她在樓下？既來了，你去傳她上來，陪本王說話

    ……哈哈……摸摸我小釵兒的小饅頭，再用幾口她親手做的小饅頭，也是樂事

    ……」

    他開口風(fēng)月輕薄調(diào)笑，蕊官、金釧兒、玉釧兒雖然聽了臉紅，也都松了一口

    氣，倒一掃好幾日大氣都不敢出的驚惶模樣。金釧兒便去傳寶釵，蕊官和玉釧兒

    便一左一右伺候弘晝……一不多時(shí)，金釧兒已是引著寶釵上來。那寶釵款款下拜，

    口中只軟語道：「主子新年吉祥，千歲金安?！?/br>
    弘晝笑著抬眼看她，卻見她梳了云遮月的流海發(fā)髻，插一支烏木簪子，穿一

    件十字格的收芯綿襖，里頭是通體一件繡紋內(nèi)絨裙子，束一條宮絳，頸子上戴一

    個(gè)金項(xiàng)圈，領(lǐng)口還系著一條狐尾圍脖……雖是依舊有那落雁之姿儀、雍容之氣質(zhì)，

    但是瞧著打扮，卻是頗為尋常樸素尋常，不露身姿、遮掩風(fēng)月的。

    饒是弘晝，也是看的心里不由得一奇。以他忖度這寶釵一片細(xì)致錦繡的心意，

    既是特地來伺候自己早點(diǎn)，用心良苦，便知道金釧兒、玉釧兒等貼身奴兒，總要

    回了自己的。既是這番用心要取悅自己開心，不論自己怎生發(fā)落怎生隨性妄為的，

    她總有三分可能要被自己叫上來伺候，這叫上來伺候，也總有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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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要陪侍自

    己，供自己玩身子的……便是一大早的，不jian插yin辱，這摸摸玩玩，揉揉蹭蹭的

    也是常有的事。以她聰慧，雖不至于刻意妖嬈嫵媚的打扮，但總該曉得用幾分風(fēng)

    流，著幾件得體的衣衫飾品，這也是伺候自己的道理……只是瞧她今兒這身打扮

    裝飾，乃至胭脂眉眼，竟是好一樸素尋常，也不襯姿用媚，竟好似忘了這一節(jié)，

    這豈不是奇怪……以這寶釵的謹(jǐn)慎聰慧，難道真的只是來給自己在廚房里做做廚

    娘？

    他雖有些訝異，到底也是小事，也懶得問，只招手笑道：「難為你一大早折

    騰了，你來陪本王坐著……你自己可用了早點(diǎn)了？」

    那寶釵也不驚懼，羞紅了臉蛋款款起身，乖巧進(jìn)前來，就在弘晝的身側(cè)坐了，

    自然也不敢躲閃，將個(gè)溫潤的身子輕輕的伏在弘晝身上，依著規(guī)矩，將一側(cè)胸乳

    隔著衣衫，輕輕的蹭上弘晝的胸膛，卻羞澀低頭道：「釵兒在樓下用過了……是

    釵兒背晦了，主子不讓請安，偏偏有點(diǎn)不安，才來給主子伺候個(gè)早膳……僭越魯

    莽些個(gè)……主子可再用些？」一邊說著，一邊忖度弘晝臉色，又拿起調(diào)羹，喂弘

    晝喝了兩口粥。

    弘晝笑道：「你有什幺不安的……是了，本王上次用你的身子也是有日子了

    ……不過你也不是那等子敢強(qiáng)要恩寵的人，卻有什幺不安？」

    寶釵聽得倒是羞的一顫，只是低頭思量了一下，又替弘晝撕開一個(gè)春卷放在

    調(diào)羹里敬上，才勉強(qiáng)笑著，卻是頗敢出口，只道：「主子取笑了。釵兒怎幺敢想

    那些，釵兒什幺都不敢亂想，只是隱約覺著主子這幾日心緒不安，釵兒一個(gè)女孩

    子，能有什幺替主子分憂的。說身子也不過如此。主子還少了女孩兒來悅樂幺？

    本來是要去顧恩殿外頭磕頭的。聽說主子在這里……說句該責(zé)罰的話，這里到底

    情妃jiejie新去，陰沉沉的，有些鬼氣……主子是慈善人，或是念及了情妃jiejie的

    好，有些難割舍，只是據(jù)我看來，一則情妃jiejie有罪是實(shí)，便是個(gè)糊涂人，擔(dān)待

    不起可惜二字；二則情妃jiejie也罷，我們也罷，到底是卑賤性奴，主子若為

    我們勞神傷了身子，那罪過起來，在那世里jiejie也承受不得；三則古人云逝者已

    逝，大年初一的，主子還該高興歡愉，盡興敞懷，我是想來想去，乍了膽子，才

    想來……侍奉主子用點(diǎn)好的……若錯(cuò)了，主子只管教導(dǎo)懲罰釵兒，釵兒必?zé)o怨的?！?/br>
    弘晝不想這寶釵心思細(xì)密聰慧、倒也有幾分膽色，敢當(dāng)面來勸諫自己，聽著

    語調(diào)雖柔緩，卻字字句句皆是園中她人說不敢言者……細(xì)思想來，竟是一片虔誠，

    只盼自己開懷的意思，倒也不免感動(dòng)，臉上卻不肯帶出來，又在寶釵服侍下用了

    幾口稀粥，才換了話題道：「你們昨夜玩兒的可好？」

    寶釵點(diǎn)頭笑道：「鳳jiejie是耿心園子里姑娘們有些拘束驚懼，倒不合了主子

    的意，才有心籌備，要大家盡興樂一會(huì)子，不過是喝些酒水，說些令牌玩笑…

    …除夕舊歲應(yīng)個(gè)景兒。主子心下煩悶，不肯賞光，否則，主子來領(lǐng)我們盡興一歡，

    卻才是最好的呢?！?/br>
    弘晝已是咽下米粒，從金釧兒這里取了一杯茶來漱口，才道：「到難為你，

    昨兒睡的晚了，今兒還早起……這羊奶和面作饅頭，卻從未嘗過，也是新鮮…

    …」

    寶釵聽弘晝?nèi)绱速潄?，倒是展顏，此刻一笑之下，竟有七分小女孩家才有?/br>
    爛漫天真，抿嘴道：「能得主子這句話，我便是幾日不睡，都暖心了。只是這是

    臨時(shí)抱佛腳弄的，主子不啐，我都臉紅……就是昨兒晚上，喝了點(diǎn)子酒，有點(diǎn)錯(cuò)

    過了困頭睡不著，便起來看書。那上說，以前中原從無羊奶，只

    蒙古人才用羊奶，以前蒙古從無細(xì)面，也只有中原才有細(xì)面；后來那元世祖過長

    江，才有將羊奶合著細(xì)面做饅頭，卻是頗對世祖口味，贊那廚子好庖廚呢。釵兒

    也是紙上談兵，看了那故事覺著好玩，一時(shí)就是小孩子心性，想試著做做。廚房

    里新鮮羊奶只有一小罐兒，都拿來試了，只是這頭尖兒不能僭越，該給主子先嘗

    鮮才是……竟是一早兒起來，就忍不住過來……試著侍奉主子早點(diǎn)。主子用的好，

    便是釵兒虔心到了，主子用的不好，便是釵兒該打也就是了?！?/br>
    弘晝哈哈大笑，已經(jīng)一邊擦手一邊笑道：「這頭尖兒不能僭越，該給主子

    先嘗鮮也說的很是。你們這些女孩子，個(gè)個(gè)能有你這份虔心，再有那鳳丫頭這

    份能干，本王也就不用為園子里的事cao心了……」他雖見今兒寶釵穿的樸素，打

    扮的收斂，但是此刻一頓早餐，用的舒心敞懷，無論是自己心意，還是打賞這寶

    釵，早已經(jīng)忍不住手掌兒捻過去，在寶釵胸前輕薄起來。但覺觸手溫潤嬌彈，柔

    媚的乳rou便是包在裙襖下也是春意盎然。

    這寶釵性子便是如此，明明早已失身給自己，便是yin弄折辱，jian污褻玩也已

    經(jīng)是好幾遭了，隔著衣裳被自己一捏奶頭兒，依舊是忍不住雪腮飛紅，羞不可當(dāng)，

    低了頭弄了衣角，唇齒里已經(jīng)是忍不住發(fā)出「嗯嗯……」的嬌喘悶哼，但是也不

    知她怎幺想的，也不敢躲閃，乖乖將一對胸乳挺了挺，由得弘晝摸玩，竟是死死

    咬了咬下唇，憋出一股子清明來，依舊說道：「主子……您別……不……主子要

    搓弄釵兒，是釵兒本分，也是釵兒福氣……只是主子才早起，昨兒又乏……嗯

    ……主子適才說了這頭尖兒不能僭越，該給主子先嘗鮮，釵兒便是大膽，想

    請主子去賞雪呢……」

    「賞雪？」弘晝一楞，手上倒是停了動(dòng)作。心里未免跟奇，只想著：你既然

    來了，依著我，自然是要jian你受用一番再說……逗人yuhuo起來，卻怎幺敢勸止？

    寶釵卻點(diǎn)頭道：「主子，外頭下了好幾日大雪，前兒才停。卻是兩日陰沉，

    濕氣重，也不好走動(dòng)……但是主子您瞧……今兒可是老天爺也賞臉，知道是大年

    初一好日子，竟然是冬日暖陽高照的……這冬日宿雪，最是怡人。主子，您是典

    雅人，別留在這里了……用過早點(diǎn)，正好走動(dòng)走動(dòng)，釵兒陪您看看雪色去……？」

    弘晝瞧了瞧她，竟想不到這妮子為了讓自己離開天香樓，不要沉溺往事，竟

    然如此用心，又展顏瞧瞧窗外，果然是一片晴空，萬里無云，天色藍(lán)得清澈透亮，

    想著園中盛景，冬日殘雪，果真是個(gè)舒心爽氣的意境，便點(diǎn)點(diǎn)頭道，已是起身點(diǎn)

    頭道：「就依你……出去走走也好?！?/br>
    他伸出一只手去，寶釵連忙遞過自己的溫潤小手來，托著弘晝的手掌，伴著

    弘晝下樓；那鴛鴦輪值夜班這會(huì)在歇息，玉釧兒、金釧兒、蕊官并跟著來的在樓

    下候著的蘅蕪苑里的奴兒鶯兒便在后頭跟著。四個(gè)奴兒眼見主子和園中小主有興

    游園賞雪，哪里敢僭越前頭，更怕擾了弘晝雅興，便都退離了三四丈，只在后頭

    遠(yuǎn)遠(yuǎn)跟著伺候。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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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弘晝半摟著寶釵溫暖潤玉的身子，自然也免不了腰肢揉揉，奶兒碰碰，臀

    兒摸摸，輕薄嬉笑，才踏出天香樓去。

    但見果然晴空萬里，暖暖的冬陽卻依舊被那寒氣裹著，四下里風(fēng)色清冽，嗅

    一口盡是消寒新春之意，沁人心脾。二人順著蜂腰橋走，就見園內(nèi)廣湖上面，又

    是一層厚冰，近處的蘆雪庵、凹晶館，遠(yuǎn)處湖對面的怡紅院、瀟湘館、綴錦樓都

    已經(jīng)是被白茫茫的積雪覆蓋；那遠(yuǎn)山幾處枯枝藤蔓，另有蒼松翠竹，便在冬日里

    依舊崢嶸，卻也被積雪描上一層白鵝毛般的雪葉襯邊；幾處樓臺，那飛檐銅鈴，

    掛在碧云天上，襯著檐上殘雪，倒有飛鷗展露，靜的好似西方世界；那足下小徑，

    自然早有太監(jiān)丫鬟，掃出一條可以走路的「夾雪小道」來；本來也是有些濕滑，

    可慶那暖暖晴日已是曬了多個(gè)把時(shí)辰，地上也漸漸干燥起來，倒是那小路兩側(cè)的

    怪石、木凳、叢草、欄桿都是抹上一番白玉色；那「天仙寶境」的玉石牌坊處本

    來是風(fēng)口，兩個(gè)翹翅下倒是積了一溜子晶瑩剔透的冰柱；有幾許畫舫竹舟，卻已

    經(jīng)被薄冰凍在水岸臺階之下，本是紅漆的舟頂，此刻也是一層軟酥雪壓得如畫。

    二人說笑之間，已是過了枕霞居后頭的桃林，地上竟然還有一只松鼠兒大膽，在

    那路邊就竄跳過去，倒是激起一筇雪點(diǎn)兒……當(dāng)真是個(gè)琉璃世界，白玉乾坤。

    弘晝也不由感嘆道：「這園子實(shí)在是難得，夏日里有荷，秋日里有桂，冬日

    里有梅……便是雪下猛了，居然也有這等景致……雖比不得承德行宮，但是比紫

    禁城里那幾處假摸三道的御花園，倒是有趣多了……」

    寶釵應(yīng)和道：「主子說了冬日里梅……我倒想起來了，攏翠庵外頭，本來是

    老梅林。鳳jiejie不知道從哪里尋來幾枝所謂赤梅，便是幾點(diǎn)嫩芽，也紅得絕

    色透亮，竟是從未見過。那妙玉也手巧，倒是設(shè)法移栽在原本的梅枝上頭，說是

    昨兒才接活，花骨朵兒開了，我還沒瞧呢……這頭尖兒不能僭越，該給主子先

    嘗鮮……主子我們不妨走西面，左右繞過去便是了……」

    弘晝興致也起，便道個(gè)好。兩人便不走正路，歪過沁芳源上頭的大道，只取

    那小山坡背陰處的石子路走，寶釵還連聲道「主子留神腳下打滑」……才轉(zhuǎn)過山

    坡，到了攏翠庵外頭的那片老梅林。

    哪知才饒過山坡，卻聽隱隱有嬌音童稚之聲，如百靈黃鶯一般，弘晝展眼望

    去……卻是愣了。但見一片雪色，白茫茫將個(gè)攏翠庵裹得分外婷婷，外頭籬笆、

    臺階、石桌、小亭上的雪遛兒，被陽光曬得隱隱耀目；在那山墻外頭，依舊有一

    片梅林，只是積雪壓的梅枝重了，便是有些林綠之色、淡鵝之芽、醬紫之朵，也

    是朦朦朧朧瞧不真切；卻果然偏偏有五七株老梅，卻好似專一有人新近打理過，

    那虬干勁枝，凌立東風(fēng)，點(diǎn)綴如畫，依然似景，自腰肢里伸出來幾根枝條上，卻

    已是半開不開，新苞初朵，有近百點(diǎn)臘紅之色，那紅朵兒雖小，卻是紅的透亮，

    如血如霞，綴在一片玉色琉璃世界里，當(dāng)真暖得叫人心醉。

    這也就罷了，原來，那幾株紅梅之下，竟有三個(gè)女孩子，兩個(gè)卻是小丫鬟，

    也是一身年下紅綠大襖，一個(gè)抱著一個(gè)筒瓶，里頭插了幾枝梅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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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個(gè)卻伺候在

    前頭；都伴著一個(gè)身量不高，十三、四歲的妙齡女孩子。

    此處看去，只見側(cè)影，卻是一身繡著團(tuán)紋的粉紅鳧靨裘，那粉如凝脂，紋似

    云錦，通體還亮閃閃的一片光芒，卻原來是用野鴨毛染了織繡的襯紋，頂上還將

    那風(fēng)毛兜帽豎了遮風(fēng)，一條雪白的風(fēng)毛襯邊，自上而下，垂垂落羽，卻關(guān)不得里

    頭是粉藍(lán)色的棉裙。那粉紅粉藍(lán)、白絨錦鳧，便是單論顏色，映襯在白雪琉璃世

    界、紅梅點(diǎn)綴乾坤里，已經(jīng)是一股子清冽嬌稚，簡直便如瑤池潑灑了瓊漿，蓬萊

    邀來的錦緞，那顏色倒似神仙世界。而那穿著鳧裘的女孩子，側(cè)面瞧去，身量不

    高，雖是裹在冬裝里，卻依舊窈窕裊裊，玲瓏婀娜，一片十多歲小女孩的童稚清

    純里，卻隱隱已有三四分仕女玉容、仙子姿貌、神妃體態(tài)。只是一邊嬌聲訪梅，

    口里說笑，那童音清澈、嬌聲若泉，和兩個(gè)丫鬟嘻嘻懶懶，也不知在嘰嘰呱呱說

    些什幺，倒是一派天真爛漫，若非這個(gè)年紀(jì)的女孩子，斷無此等嬌癡奶稚之音，

    令人遠(yuǎn)遠(yuǎn)聽著，心曠神怡。瞧著三個(gè)女孩子口中，卻也是冬日里呵出一股股白霧

    來，又添了多少芳香生氣。

    這古庵、白雪、冬日、晴天、碧空、老枝、紅梅、錦裘、粉裝、玉瓶、女兒

    ……哪里像人間顏色，倒好一似一副著意作墨的美卷畫兒一般，說雅亦雅，好似

    古風(fēng)雅頌，說凡也凡，倒有些人間天倫艷色，果然是個(gè)「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饒是弘晝，竟是瞧得癡了……

    身邊寶釵瞧了，抿嘴一笑，卻湊近弘晝，也不等問，低聲回道：「那是釵兒

    的堂meimei寶琴……主子……也封了姑娘的。只是跟著我住，自小兒淘氣……她今

    年十三歲，進(jìn)園子的時(shí)候才十二歲，如今還跟著李jiejie念書，只是正月初三的生

    辰，過了后兒，就是十四歲了……主子，主子……」

    弘晝聽她輕喚，才回過神來，不由自失一笑，卻依舊有些不舍得打攪眼前美

    景，雖走近幾步，卻刻意輕了腳步子，依舊貪看聆聽眼前女兒踏雪折梅，新年嬉

    戲之色。寶釵竟是也略略含酸，小小用情，笑一聲道：「主子竟是瞧住了……那

    件鳧裘實(shí)在是難得的，用粉色蜀繡錦緞作底子，用野鴨子毛繡上去的紋，遠(yuǎn)瞧是

    云紋，湊近了細(xì)瞧其實(shí)是同心孔雀紋，在日頭里泛光，亮閃閃的倒好像披了霞似

    的。就連外頭的風(fēng)毛領(lǐng)都是一色的狐嗉縫上去的，只用銀狐下顎那點(diǎn)子毛，取的

    就是個(gè)白的鮮嫩……我娘說，這物什太精貴，便是如今貢上的，都未必有這幺好

    的，園子里使了年下大內(nèi)送來得的緞子、皮毛、鴨羽、窮盡物力、繡衣衿里幾個(gè)

    巧手丫鬟繡娘忙活了兩個(gè)月，攏共才就這幺一件。本來是要給我的，只是顏色太

    嫩……我卻穿不起，便給了小meimei。我本想著，她身量還幼小些，也不知道穿著

    合體不合體，留給她，過幾年再穿也使得。今兒是大年初一，居然給她從娘這里

    誆騙出來，是頭一遭穿呢，倒是給主子瞧著了……如今看著，雖是稍微寬大些，

    倒真跟裹個(gè)雪娃娃似的，別有些意趣的?！?/br>
    弘晝適才貪看失神，此刻聽她細(xì)細(xì)軟軟，說那鳧靨裘的好處，軟語嬌音之間，

    倒好似在給眼前這幅白雪紅梅女兒圖題詩作一般。他雖風(fēng)流好色，

    荒唐懶散，卻不是笨人，前后一思量，竟已知這寶釵一片用心。難怪今兒一早過

    來，特地給自己做早點(diǎn)，又邀自己游園賞雪，又引自己來看梅，卻又偏偏自己穿

    的素凈收斂……竟是用心良苦、巧思設(shè)計(jì)、緩進(jìn)貢諫，便是要自己來這里賞看這

    眼前美色。

    以此一層思來，這寶釵今兒所為，怎幺想著都有點(diǎn)心機(jī)太巧，未免僭越，弘

    晝雖看得歡喜，卻也忍不住瞧了瞧她，笑道：「難為你這片姐妹用心，一心為你

    妹子著想……繞那幺大圈子，帶本王來這里……」眼神里卻也有詰責(zé)質(zhì)詢之意。

    寶釵果然略有些慌亂，凝一凝神，卻也不知怎幺的，鼻子一酸，以她的性子，

    居然也落下淚來。弘晝更奇，卻伸手過去在她腮邊拭去晶瑩淚水，只道：「哭個(gè)

    什幺……本王也沒責(zé)怪你。昔日里云兒、情兒、鳳丫頭，都是變著法子，用了新

    巧求悅主人，本王也歡喜的。只是沒有你為meimei，這般典雅，用心這般細(xì)密罷了?！?/br>
    哪知寶釵越發(fā)委屈，淚水竟是淋漓，口中卻支撐著回道：「主子……釵兒怎

    敢欺瞞。是想了一夜，有心用盡些法子，帶主子來這里的……只是說到底，也是

    些小女兒家的閨閣幼稚想頭，哪里就能瞞過主子慧眼。只是主子若說我為meimei，

    卻是……冤了釵兒。釵兒只是為了主子著想……」

    「咹？」

    「主子連日里心下不快……園中憑是個(gè)再?zèng)]心神的，也瞧出來了。若說是主

    子為了情妃jiejie之事，只怕還有別的。我笨嘴拙心的，也不敢想主子是個(gè)什幺心

    思，只是瞧著主子年下煩悶，我們倒是高樂，成個(gè)什幺體統(tǒng)。是和我鳳jiejie、李

    jiejie商議，我們做奴做婢的，怎幺也得讓主子歡顏才是我們的本分。否則，主子

    養(yǎng)我們做什幺……只是，我們都是卑賤之人，又有什幺可以讓主子受用的……只

    有，只有女兒家的身子罷了?！?/br>
    「……」

    「鳳jiejie在滴翠亭里編了一曲云月戲，迎丫頭和探丫頭琢磨著要給主子

    繪四春圖……偏偏我，什幺都沒有……」

    「……」

    「倒是前兒，迎丫頭和惜丫頭搬家，我去賀她們一道兒……聽迎丫頭悄悄兒

    說，惜春丫頭去伺候主子，主子……用的也頗好……卻到底沒有賞用她的……那

    ……童貞……我想著，主子即肯賞玩惜丫頭身子，定也是喜歡這等新春初芽，稚

    嫩閨閣的……只是可憐惜丫頭年紀(jì)太小，身量未成，或者主子憐憫她到底年紀(jì)太

    幼，才饒了她。主子……寶琴……快十四了，李jiejie說，稻香村里本來循著主子

    昔日定下的規(guī)矩，只教養(yǎng)十三歲以下的女孩子……」

    她說后來，已經(jīng)越說越羞，一張俏臉紅的發(fā)紫，口齒沾粘，發(fā)音都不清了，

    弘晝卻聽得心醉神怡，想著這寶釵素日里知書達(dá)理、溫文爾雅、閨閣守貞、姊妹

    悌愛、上下圓潤，居然為了討自己歡心，如此不顧一切，要將自己堂妹薦獻(xiàn)，那

    份恥，那份羞，那份風(fēng)月摧殘，那份云雨yin殤，那份禁忌別樣，那份人倫崩壞，

    當(dāng)真是五內(nèi)里一股子說不盡的酸澀。偏偏她用心機(jī)巧，典雅聰慧，今兒這一出白

    雪紅梅，就面兒上看來竟是一片淑女佳人圖，不涉絲毫yin穢，細(xì)想?yún)s是風(fēng)流別致，

    竟有一股子說不盡的妙趣，再抬眼看遠(yuǎn)處，也不知那十三歲的小幼女，玲瓏剔透

    的小佳人，自己是否知道此刻遠(yuǎn)處，自己正愜意觀玩……

    他愣愣的瞧著遠(yuǎn)處寶琴，卻聽寶釵聲音低得如同微風(fēng)，卻依舊道：「主子

    ……今兒是大年初一，那新梅才開，主子何須顧慮，盡管開懷就是了……」

    弘晝聽得一笑，環(huán)顧四周，那雪漫名園，冰裹湖山，亭臺新洗，松柏舊翠，

    銀玉世界，琉璃乾坤，幾點(diǎn)新裝紅梅，一身粉脂鳧裘，近有淑女軟語，遠(yuǎn)聽嬌娃

    俏音，竟是果然心懷一開，竟有個(gè)「如此風(fēng)流可享，何必自苦紅塵」的意頭，一

    時(shí)連那朝中被人參劾「荒yin無恥」煩悶之事都拋了腦后，竟是帶了笑聲，對著那

    梅林深處，大喊一聲：「寶琴！」

    那寶琴并丫鬟鸝兒、鶉兒本是早起，聽寶釵說「新年初一，要摘幾枝隔宿的

    老梅來作花樣、頭花」，便命鸝兒取了個(gè)筒瓶來，又去薛姨媽處廝纏，尋了那件

    jiejie讓給自己的難得的粉色鳧靨裘到攏翠庵外頭尋「新年老梅」，一時(shí)貪看幾枝

    艷色紅梅，小女孩家心性不免貪玩，和丫鬟們說笑打鬧、玩雪賞梅罷了。此刻聽

    到人聲，竟是個(gè)男聲……抬眼望去，遠(yuǎn)處一身紅裘，還有個(gè)美人陪伴竟是堂姐寶

    釵，身后跟著四個(gè)丫鬟的……不是自己的主人弘晝是誰。

    那寶琴年幼，一片天真爛漫之間竟也不甚恐慌，忙蹦蹦跳跳著下得小坡來，

    也不顧地上雪泥，將拿鳧裘兜帽一撩，堪堪就要下跪，口稱：「竟是主子……主

    子新春安好……」

    欲知后事如何，且候下文書分解。這真是：

    紅梅晴雪瑤池仙

    嬌音雀語幼蘿年

    殘冬新芽未發(fā)時(shí)

    折落玉瓶主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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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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