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賢者醒來時已經(jīng)是清晨，過分明媚的陽光從窗口潑灑進(jìn)來，賢者之塔中一片寂靜，偶爾有鳥雀在外打鬧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的傳來。

    有些奇怪。他想。

    昨天他被一個自稱為惡魔的魔女擊敗了。

    魔種并不是寬厚仁慈的類型，他覺得自己會被冷水潑醒，或者被一個惡咒弄醒，最糟糕的情況是直接被惡魔女孩做醒……她實(shí)在沒必要這么大，會死人的。

    魔女侵犯人類并不常見，也不是不可能，至少他現(xiàn)在知道了掀起裙子比他大是什么感覺。

    但溫暖的被窩——這并不在他的想象中，要不是渾身上下標(biāo)明的牙印，他幾乎以為昨天的一切是一場幻覺。

    伊菲爾諾喜歡咬人，他思維渙散地想到，像精力過于旺盛的狗狗喜歡咬著玩偶，咬的破破爛爛又不至于散架。大賢者身上的牙印密密麻麻，但真正出血了的沒有多少，大部分的咬痕反而像裝飾品。

    “不然呢？你以為我會一邊汰你一邊把你的rou一塊一塊咬下來當(dāng)零嘴?得了吧，人類根本就不好吃?！?/br>
    這個聲音離他很近，讓大賢者悚然一驚，回頭卻沒有看到發(fā)出聲音的惡魔。

    他在一番尋找后開始思考伊菲爾諾為什么要鉆在床底下。

    “因?yàn)榇驳紫聸]有光，我討厭光，嘿，你們?nèi)祟惙◣熕季S都這么跳躍的嗎？”

    伊菲爾諾感到好奇，她把尾巴從床邊伸了上來，戳了戳大賢者劇烈運(yùn)動過后酸軟的大腿，補(bǔ)充道，“哦，當(dāng)然，我能聽到你在想什么，這是惡魔專長?！?/br>
    所以惡魔總是能輕易抓住人心的弱點(diǎn)，大賢者心想。

    “你們總以為的我會做你們以為的事?！?/br>
    黑惡魔不太高興地說：“你也一樣，折磨你對我有什么好處呢？你唯一的長處就是看起來很好吃。”

    這種小孩子鬧脾氣一樣的神情讓她身上那種非人的奇異感消散了一些——說真的，她是大賢者見過的最像“人”的魔種。

    “我很高興你沒有?！鼻嗄晷煨斓卣f。

    他湛藍(lán)的眸子顯得很干凈，像阿瓦隆的湖水，或者雪山頂上的天空，讓伊菲爾諾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世界。

    她雙手托腮，看著他的眼睛發(fā)了一會呆，突然順著他剛剛的那個想法問：“你判斷像人的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呢？”

    “具有情感和同理心?”大賢者思索道。

    “哈！”他聽見惡魔少女冷笑了一聲，然后那根剛剛還纏纏綿綿地sao擾他的尾巴“啪”一下抽在他大腿上，“嗖”的鉆回了床底。

    留下一道有些曖昧的紅痕，和火辣辣的感覺。

    “抱歉，我說錯什么了嗎？”

    “……伊菲爾諾?”

    他忍著渾身酸痛挪下床來，向床底看去——那里空空如也，能融于黑暗的惡魔少女早就不知所蹤。

    他莫名其妙感到一陣挫敗。

    ……

    大賢者是唯一能阻止魔種們的人類，能殺死魔種的只有魔種，但大賢者能夠封印他們——他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法師。

    哪怕他只是Bate，并不是那些蒙神所愛的Alpha。

    他曾經(jīng)也有過因此沾沾自喜或者因?yàn)橛⑿矍榻Y(jié)自比救世主的時候。

    大賢者，大賢者，偉大的大賢者，人們這樣稱呼他，讓他幾乎忘記自己的名字。

    后來他經(jīng)歷了更多更多的戰(zhàn)斗，鮮血與榮耀遠(yuǎn)比書本上撰寫的殘酷，他直面了太多的犧牲，而這犧牲中又有大部分是為了給他換來充足的施法時間。

    他踩著他們的血萬眾矚目。

    他每日每日夢見鮮血，夢見抱著遺物號哭的小女孩，那孩子穿著紅裙子，那是血……不，那明明只是一件紅裙子。

    后來他離開了清剿魔女的軍隊(duì)，在無人的森林中建起高塔，他無法再見證任何一個人死去，所以只能懦弱的蜷縮在這里。

    他不是圣人，不是英雄，他什么都不是。

    ……

    伊菲爾諾在一個黃昏闖進(jìn)了高塔，少女的雙眼是比夜色更純粹的黑暗，她踩著紅色的小皮鞋噠噠噠地走進(jìn)來東張西望，纖細(xì)的尾巴晃來晃去，明目張膽的樣子像巡視領(lǐng)土的女王。

    大賢者與她交手，其實(shí)他并不想與她交手的，少女看上去與別的魔種不同，并沒有展露惡意——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是怎么發(fā)出攻擊的，對魔種發(fā)射魔法似乎已經(jīng)成了刻在身體里的本能。

    然后伊菲爾諾用了不到一分鐘把他反制在了地上，用尾巴捆住他的手，神情有些古怪地看著他。

    “你居然不是魔種……”

    她嘀咕道：“靈魂這么矯情居然不是魔種……”

    大賢者：“?”

    “這可糟了，我原本以為這里有一個還沒有發(fā)瘋的魔種的……”

    她皺著眉頭審視了他一番，在大賢者被盯的發(fā)毛的時候終于下定了決心，一把撕開了青年的法袍。

    因?yàn)榇颐Τ鰜響?yīng)戰(zhàn)只套了個袍子的大賢者頓時感覺胸前到大腿一涼，空蕩蕩的讓他想學(xué)土撥鼠尖叫。

    “呦，身材不錯，還上過戰(zhàn)場?有兩把肌rou?！币练茽栔Z一邊在他身上摸索著一邊嘖嘖稱奇。

    然后她在大賢者一點(diǎn)也不大賢者的驚恐目光下，撩起了自己裙子。

    鋪天蓋地的野薔薇味襲來。

    ……

    大賢者試圖讓自己的心思專注于記錄。

    已知代號為“鴉”的終末魔女名字為伊菲爾諾，性別分化疑似為Alpha，與普通Alpha一樣具有情潮期，而且該死的大……他情不自禁爆了句粗口。

    伊菲爾諾始終聲稱自己是惡魔，惡魔與魔女的區(qū)別有待考究。

    伊菲爾諾……

    他看著手中的羊皮紙，用一團(tuán)火焰將它們焚燒殆盡。

    真糟糕啊，這樣的自己。

    ……

    他開始尋找伊菲爾諾，像在樹林中尋找一片樹葉。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尋找她，他只是想做些什么，不再將自己關(guān)在那座高塔。

    他離開森林，出沒于人類的城邦，去往人類所難以前往的地方。

    他前往皇城，險些死在教皇的暗算中，血在織有復(fù)雜花紋的地毯上蔓延。

    他不是什么大賢者，他不是賢者，他只是個普通人，也會死亡，會死亡……

    他在瀕死時看見了那雙漆黑的眼睛，從里面看見了驚訝。

    “哇，”伊菲爾諾真心實(shí)意的驚嘆，“你死的真早。”

    “歡迎來到地獄，順便一提，你是去作死了嗎？”

    大賢者第一次真實(shí)的意識到自己死后會下地獄。

    伊菲爾諾從王座上走下來，拍了拍他的頭。

    “別哭啊……現(xiàn)在誰死了都得下地獄，”伊菲爾諾嘖嘖道，“天國的大門關(guān)上了，世界上沒有善人，一個都沒有。”

    他們都知道其實(shí)不是因?yàn)檫@個。

    “好吧，你等著，你先別死，我把你的靈魂摁回去?！币练茽栔Z轉(zhuǎn)移話題道。

    “你的名字?”她問，用以呼喚和囚禁他的靈魂。

    來為惡魔奉獻(xiàn)靈魂吧。

    紅裙的少女降臨在大地上，抱起渾身鮮血的賢者。

    “名字?”他意識恍惚地回答道，“彌賽亞·安萊塔爾。”

    原來他還記得他的名字，他的名字，他的童年，他的一切。

    然后他把這一切交付于惡魔。

    ……

    “你想了解魔種？”伊菲爾諾把臉枕在膝蓋上，鴉羽般纖長的睫毛撲扇撲扇，“愚蠢的想法。”

    “讀心是魔種的天賦，因?yàn)樗麄兪亲顪厝岷投嗲榈囊粋€種族。”

    “他們愿意與夜鶯相愛，與微風(fēng)舞蹈，與一朵花步入婚禮的殿堂?！?/br>
    “因?yàn)閮?nèi)心敏感細(xì)膩的家伙最容易成為善解人意的類型，也最容易成為另一個極端——癲狂?！?/br>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幾個還清醒著的了?！?/br>
    讀取的痛苦欲望野心丑惡越多，毀滅的欲望越強(qiáng)烈，驅(qū)逐理智釋放本能后會輕松很多。

    你們?yōu)槭裁丛诳奁淞R和逃亡?

    他們在作惡。

    ……不是你們教導(dǎo)的嗎？

    可惡的惡魔。

    可惡的惡魔。

    可惡的惡魔。

    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啊。

    在很久很久以前，世界很單純，非常非常單純，生靈們互相幫助，在這個世界生存然后生活。

    天空是天空，不是高高在上的證明；大地是大地，不是國王的權(quán)力；地心每日響徹著歡笑和音樂，并不被稱為地獄。

    “所以我在想，”她暢快地笑出聲來，“這個世界，現(xiàn)在的世界——已經(jīng)無可救藥了?！?/br>
    “親愛的，”她呼喚他，“我親愛的——”

    “來我這里吧，來我這里，和我一起。”

    “我們毀掉這個世界，重新開始。”

    “下一次，下一次一定要……”

    “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