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白癡(四)柏楊x馮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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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是FM103.5新聞頻道,我是主持人小云。昨日,在蒼山大道中段發(fā)生一起交通事故,事故導致...” 柏楊按掉廣播,將車堪堪停在白線前。他看著剛剛跳成紅色的信號燈皺了皺眉頭,把空調又調低了點,想要驅逐這煩悶的空氣。 此時,他正在趕往A市邊緣的一個縣城的路上。 等紅燈的時間總是無聊又倉促,柏楊耳邊又響起了馮德文痛苦的尖叫聲。 抓著方向盤的手逐漸收緊,嘴巴不自覺地抿成一條直線。 看到自己的仇人痛苦,自己應該為達成目的而感到滿足、愉悅、爽快。可柏楊沒有。相反,他甚至覺得這一切都很沉重... 他胡思亂想著,直到后面的車輛紛紛按起了喇叭,才瞥見綠燈只剩下一半時間了。 馮德文是在三天前醒過來的。 剛醒來的他目光呆滯,像是聽不見別人的話一般,對一切事物都表現(xiàn)的麻木不已。然而在柏楊給他擦身體的過程中,馮德文看見了自己經過填充,猶如女性一般豐滿的胸部。無神的雙眼慢慢瞪大,五官因驚恐而扭曲,撕裂般的尖叫從他結滿血痂的嘴里爆發(fā)出來。 除了尖叫外,他似乎還想說什么,只可惜剛接上的舌頭并不靈活,沒有人聽得懂他具體表達的意思。 醫(yī)生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給他注射了鎮(zhèn)定劑,然而只要藥效一過去,無止盡的尖叫便接踵而至。 柏楊錄下他說的話來來回回重復播放,最后識別出兩個字——“蓮姨”。 他之前調查過馮德文的家庭背景,他七歲那年父母就離了婚,緊接著,馮德文的父親娶了他的第二任妻子,劉玉蓮。 沒想錯的話,這個劉玉蓮便是馮德文口中的“蓮姨”。她家境優(yōu)越,馮德文父親在娶了她之后的三年內連升了幾次官,一時風光無人能及,然而這位“蓮姨”早在十年前就過世了。 幸運的是,柏楊查到了他們家前任保姆的下落,這名保姆在馮德文父母離婚前就一直受雇于他們家,一直到蓮姨出事后才辭職,應該知道他們家的很多事。 一直使用鎮(zhèn)靜劑也不是個辦法,他交代醫(yī)生帶馮德文去做一個腦部CT,隨后獨自出發(fā)去尋找這位保姆,也許從她的口中,會得到一些關于“蓮姨”的信息。 三個小時后,柏楊終于到了這偏僻的縣城。他將車停在皸裂不整、長滿野草的馬路邊,下車走進了一條灰敗的小巷。 A城的化工廠大部分都集中在這個縣城,空氣里蔓延著一股很渾濁的氣味。高低錯落的黑色電纜盤曲在頭頂,上面停了幾只麻雀,見人來了便匆匆撲棱著翅膀飛走;不加粉飾的灰墻上印著斑駁到無法辨認的小廣告,墻邊則還殘留著前幾天下雨天積攢下的水洼和青苔。 柏楊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又往前走了幾十米,最后停留在一家連招牌都沒有的小賣部前。 “要什么,自己拿哈?!笔浙y柜臺里坐著個六十來歲的女人,未經過燙染的黑發(fā)中夾雜著幾根白發(fā),隨意的盤在腦后,手機里放著一部幾年前的電視劇。她扒著飯盒里簡單的飯菜咀嚼著,眼睛始終沒離開過手機。 “請問,是趙姐嗎?” 女人聽見自己名字,暫停了電視劇,打量了兩眼面前穿著考究的男人,謹慎地問道:“你是...” “我想向你了解一些事情...”柏楊掏出一個信封,放在灰蒙蒙發(fā)了黃的玻璃柜臺上,“關于馮家的?!?/br> “馮家?”被稱作“趙姐”的女人臉色巨變。她本不想承認,但對方知道她的名字,顯然是有備而來,只好道:“都十年前的事了,誰還記得。再說了...那家人不是都已經...為什么還要知道他們家的事?” “現(xiàn)在情況緊急,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會找到你?!卑貤畹?,“正如你說的,那家人都已經不在了,所以也不會有人威脅到你?!?/br> 趙姐看了看桌上厚厚的信封,明顯有些動搖了。 “這...行吧,就是我上了年紀了,有些事可能記不太清,得看你想知道啥?!?/br> “馮德文...是不是很害怕他后媽?” 趙姐聽了問題,眼神明顯飄往別處,支吾道:“還行吧...雖然我是在他們家做事,但是別人家的私事我也不會多過問...” “據(jù)我所知,你從馮德文五歲那年就在他們家工作,一直到他十七歲才走。整整十二年,他親生母親應該都沒你了解他。如果你不愿意說,我也不強求,只不過有些真相就注定要被掩埋一輩子了。” “我...”趙姐的眼底泛起波瀾,然后深深嘆了一口氣。 “新聞我都看了,說實話,我很難相信他會做出這么喪盡天良的事。他小時候很乖的,成績也很好,只可惜他爸爸一心想著升官,娶了這么個女人...” 柏楊聽得不由得皺起眉頭——這和他認識的馮德文截然不同。 但是出于禮貌,他并沒有打斷趙姐的話。 “我也是偶然發(fā)現(xiàn)的。有天馮先生出差沒有回家。那天夜里,我起來上廁所,聽見小文房間有怪聲,門還開了條縫,就走過去看了一眼。哪知道...” 趙姐的瞪大了眼睛,望著前面的某一點,就好像又重新看見了那個畫面一般,“我看到劉小姐光著身子坐在小文的身上,抓著那孩子兩只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還逼他叫自己mama...” 柏楊難以置信地抬起頭,只聽趙姐接著說道:“我當時嚇得差點叫出聲,好不容易才忍住。保姆不是這么好做的,洗衣做飯之類的事其實不難,難的是當一家人把自己不為人知的那一層關系展現(xiàn)在你面前時,你要怎么應對。” 趙姐抬起頭,望著柏楊,問:“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呢?” 如果是我,我會怎么做?柏楊問自己。 是不是只要當時有人站出來阻止了,馮德文就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顧西流也不會死? 只可惜人并不是可以預知未來的生物。 面對沉默的柏楊,趙姐笑了笑:“其實我當時也很猶豫。我畢竟是看著小文長大的,如果什么都不說,他就會一直承受這樣的傷害??墒钱敃r我父親生了病,這份工作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思來想去,最后還是把這事兒爛在肚子里了,這也是頭一次跟人說起。” “只不過,后來還是被馮先生撞見了。不久后,劉女士就因為一場意外去世,馮先生像是猜到我會知道些什么似的,給了我一筆錢,就把我辭退了。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最近在一個公眾號里看到關于小文的一篇文章,里面說他父親特別縱容、溺愛他。我想,那大概是愧疚導致的吧?!?/br> 氣氛陷入了沉默。 門口來了個步履匆匆的小伙子,他經過柏楊身邊,狐疑地看了他和桌上的信封一眼,然后指了指玻璃柜臺里的大前門。 “八塊?!壁w姐把煙遞給對方。 “我就帶了五塊,下次,下次補給你三塊哈!”不等趙姐同意,他便拆了塑料紙,拿出一根叼在嘴上竄了出去?;蛟S是腳步太急,走的時候還撞了下柏楊。 “這種客人平時多嗎?”柏楊看著那男孩瘦條條的背影道。 趙姐無奈地搖了搖頭,像是不愿多說。她將桌上的信封又推回了柏楊手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這錢,我不能要,但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br> “什么事?” 趙姐扶著腰站起身,急忙忙地上了樓,像是要去拿什么東西。 很多縣城的商店都是這樣,樓下是做生意的門面,樓上就是住家,這兒也不例外。 柏楊只聽樓上叮鈴哐啷響了半天,一步一頓的下樓聲才傳來。 趙姐手上抓著一只灰撲撲的玩具熊,看得出有些年頭了。她一邊快步走著,一邊將小熊上的灰拍拍,遞給了柏楊。 “這是?”柏楊不明所以的接過小熊。 “你跟小文,應該是很好的朋友吧,不然也不會這么關心他。”趙姐說。 柏楊低頭看著小熊圓滾滾的黑眼睛,一時語塞。 “這個小熊是小文親mama送給他的。他mama離婚之后就沒回來看過他,他一直每天都抱著這個玩偶睡覺,后來被劉小姐扔進垃圾桶里,剛好被我瞧見了,就撿了回來。不過一直沒敢還給小文,怕劉小姐知道了多生事端...現(xiàn)在小文也不在了,這個,幫我去他的墓前燒給他吧,順便...幫我跟他道個歉,如果我能早點告訴馮先生的話...”說到后面,趙姐眼里已有了淚光。 “好,我會交付給他的?!卑貤铧c了點頭。走之前,他將信封藏進了門口裝冷飲包裝的紙箱底下,然后聽著身后傳來的電視劇老掉牙臺詞,離開了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