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清晨，園中的荷花開了一片。

    安笙晨練時經(jīng)過，駐足看了一會兒。

    這一片曾是個露天游泳池。安笙收了這塊地之后，設計師拆了先前的池子，引了活水過來，種上荷花，又沿岸高高矮矮堆了許多山石，費了諾大心思，看來卻還是生硬。

    如今，一甲子倏忽而過。路邊青石年深日久，漸漸生出青苔，石徑上的鵝卵石被磨得圓滑，不知何時飛來的白鷺偶爾低飛過水面，人工的痕跡逐漸湮滅，反多了些野趣。

    他比平日多耽擱了一會兒，回到主樓時，田真已經(jīng)在門口等待了，手中持著黑色的文件夾。

    安笙進起居室換衣，順口問他，“今天幾號了？”

    田真表情有些意外，“22。”

    原來已到大暑。這一年，日子真是過得飛快。安笙心中感嘆。

    他看了田真一眼，“怎么？”

    田真剛剛瞬間驚詫，既落入主人眼中，只能老實答道，“您以前從未問過這類問題……”

    安笙換下晨練的衣服，穿上襯衣，正在系袖扣，聞言手一頓。

    田真立即上前，半跪下替他系好袖扣，抬眼笑道，“我想著是不是少爺回來過暑假，鬧得您連日子都不記得了。”

    他不提安笙倒也還沒想起來，此時一想到等會兒要和兒子一起早餐，嘆了口氣喃喃道，“養(yǎng)兒催人老啊?！?/br>
    兩人步入餐廳。

    一個白衣少年已坐在餐桌邊，正抬手遮住一個哈欠。

    他眉清目秀，面容與安笙類似，唯有眼睛更大更亮，眼角微微下垂，看來便多了許多稚氣。

    此刻晨光從身后窗戶射入，落在他的頭上，毛茸茸的一頭短發(fā)略顯凌亂，顯然起床不久。

    見了安笙進來他起身招呼，“爸，早上好?！庇峙ゎ^朝田真笑，“真叔早?！?/br>
    田真給安笙拉好椅子，等他坐下了，繞到一邊，胡擼了一下少年的頭毛，笑道，“又熬夜?！?/br>
    “哪有，看完直播就睡了。”

    這少年名叫安宇，正是田真剛剛開玩笑時稱的少爺。

    他自小是個好奇寶寶，每日總能想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問得大人啞口無言。安笙自己帶了一段，便覺忍無可忍。正好那時田真在警察系統(tǒng)已升到了頭，再往上升便是仕途，他無心與此，干脆辭職回家，專職帶小少爺，安笙才稍得空閑。

    如今安宇年方19，剛念完大一，正在暑期閑暇，住在家中，每日安笙被迫聽到的說話量便是平日的十倍。

    田真在對面坐下，安宇一臉興奮，“爸，真叔，你們看新聞沒？昨晚飛天已經(jīng)落地啦。”

    伺候的人輕手輕腳地進來，為少爺和田真捧上早餐。

    安笙起得早，出去晨練前已經(jīng)用過餐，此時只是喝茶，聽了安宇的話，“嗯”了一聲，順手打開田真送上的文件夾，一目十行的瀏覽起來。

    安宇沒等人回復，已自開始說道，“不出所料，望舒果然極有可能適合人類生存，從傳回來的大氣頻譜分析來看，地面氧氣的成分大概是我們這里的70％多一點?！?/br>
    田真聽到這里，略微抬了下眉，“真的？”

    安笙從文件上抬頭，看了他一眼。田真才意識到，趕緊說，“啊，先吃飯，吃飯。”

    安宇低頭喝粥，總算安靜了片刻。安笙趁機從頭又開始看起了文件。

    這幾日京中正在籌備盛典，表面一片歌舞升平，暗地里的情報卻潮涌而來。

    安笙剛翻了一頁，安宇已經(jīng)飛快的擦了嘴，眉飛色舞繼續(xù)道，“運氣真好。我們那天還在討論呢，雖說找到了三千多個類似行星，但是要適合人類生存，對大氣層的要求很苛刻，平均算下來幾率也不大。”

    田真轉頭看安笙，見他默默地放下手中文件，拿起茶杯喝茶，心中微笑。

    他向來博聞強記，此時在記憶里稍微思索，記起看過的相關材料，“這是飛天五號吧？”

    安宇點頭?！皩?。才第五個，就發(fā)現(xiàn)了人類可能居住的行星，啊我重新對宇宙文明充滿了信心。”

    幾十年來，隨著航空器的發(fā)展，系內衛(wèi)星及行星的旅游業(yè)蓬勃發(fā)展，價格也由最初的天價，穩(wěn)步下降。

    安宇小時，被媒體上行星旅游的廣告忽悠，滿以為可以親眼看到行星上空籠罩著的絢爛光環(huán)，一等身高過了最低限，立即拿零用錢報了名。去了一趟，才發(fā)現(xiàn)那兒連大氣層都沒有，外出必須穿上厚重的宇航衣，所謂的小行星帶，在地面上不過隱約可見的暗影，這才喪氣而歸。

    回來后奮發(fā)圖強，努力學習物理。他天資聰穎，很快所學便已超過了安笙理解的范疇，還好田真一路陪著他念書，兩人還能偶爾討論一下。到了念大學時，便選了空間物理系。

    他此時口中所說的“飛天”，乃是十數(shù)年前，大中華區(qū)所發(fā)射的系列探索性航天器，一共發(fā)出了十二只，目標分別是距離數(shù)光年到十數(shù)光年的系外行星，天文學家根據(jù)觀測數(shù)據(jù)推測，可能存在大氣層，因而有一定幾率適合人類移居之處。

    從人口學家的角度，他們這行星能承載人口數(shù)量大約為十億，目前還遠未達極限。只是過去二三十年，隨著科技的發(fā)展，男女的出生率指數(shù)級上升，人口增長增快，因而提前進行太空探索，以備未來擴張而已。

    安笙是少數(shù)知曉母船存在的人，他自然知道，為了避免與可能仍存在的母星文明過早發(fā)生接觸，飛天所選擇的目標行星，都刻意避免了母船所給出的星圖領域。

    好在這顆行星原本就在星圖邊緣，所選方向仍有許多。以安宇如此聰明，對此卻也并沒留意。

    安笙默默聽著他侃侃而談了一刻鐘的星辰大海，只覺得額頭的血管開始微微跳起來，趁著安宇轉換話題的停頓，放下了茶杯，轉問安宇，“吃好了沒？”

    安宇點頭。安笙便站起身。安宇乖乖跟著起來，一邊說，“爸，我今天約了同學出去。晚上見啊?！?/br>
    安笙點頭。

    這孩子啟蒙時，安笙圖省事，國文方面便沒特別計劃，直接讓先讀了四書。

    等小朋友每天啪嗒著小腿掐著點兒跑到主院來和他問早安、晚安，安笙才意識到壞了。等到兒子大了些，他也曾委婉表示，晨昏定省這一套早就過時了，不如就免了吧。

    對方卻眨著眼睛，“難道爸爸見到我不開心么？”說完小嘴往下一撇，旁邊站著的人聽了，便都露出略帶譴責的目光，讓安笙這樣從不受外物影響的也不免心顫了一下。

    此事只能作罷。

    大好晨光，就這么浪費了半個鐘頭。也幸好現(xiàn)在他是半退休的狀態(tài)，真正負責情報的人是他徒弟沈行。

    安笙回到書房，這才靜了心開始看文件。田真默默退到門外。

    室內安靜下來，一時只有翻動紙頁時的沙沙聲。

    半晌，安笙放下手中的文件，倒掉手邊已經(jīng)溫了的茶，重新沏上。

    剛喝了一口，門上響起了兩聲輕敲，卻是田真估摸著安笙應該看完文件了，拿著他的通訊器進來。

    “有給您的信息?！?/br>
    安笙腦子里還在想事，順口應了句，“播吧?！?/br>
    田真便將通訊器平放在他桌上，并攏手指滑動了一下。

    書桌上方和斜前方的投影亮起，一個等身高的3D影像出現(xiàn)在面前，身穿隆重禮服，長身玉立，眉目英俊，正是曾在安笙身邊數(shù)年，后來回到安南繼承將軍之位的金世宣。

    只見他微微抬了下下巴，似在示意他人離去，神情高傲之間，似笑非笑，安笙微微一怔，“安南這次也來人了？”

    田真未及回話，影像中的男人已微微向前傾身，舉起雙手放在頰邊做可愛狀，捏著嗓子扭捏開口，“主人！有沒有想我呀？”

    安笙扶額，幾乎想按掛斷，好在下一秒，金世宣已放下手，也換回了正常的聲線，“我可是非常地想念主人。每時每刻都在想?！?/br>
    他說到這里，將手指在唇上放了一下，朝向安笙的方向點來。書房中的3D投影效果極好，讓人幾乎產(chǎn)生他就站在面前的錯覺。

    “您收到這條消息時，我已經(jīng)在帝都了。要記得把今晚整個晚上空給我哦?！?/br>
    他做作地抬起一邊眉，噘起雙唇做出親吻的調戲表情，笑瞇瞇道，“拜拜啦?！?/br>
    信息停到這里。

    田真清了下嗓子，忍笑道，“是的，這次應邀出席的一百多位國家和地區(qū)元首中，也有安南將軍的名字?！?/br>
    安笙抬眉?！伴_會是在國賓館么？”

    田真點頭。他見安笙似有興趣，忙點開了手邊的平板，調出會議相關的信息，看了一眼。

    “住宿是安排在了各處，開會是在國賓館宴會廳?！?/br>
    國家元首出訪，各種隨行人員加上保安，怎么也要三五十號人。國賓館也就那么十來棟樓，幾百套套間，怎么算也是住不下的。

    安笙點頭?！叭粘蹋俊?/br>
    田真從資料庫里調出日程，打印了一份，把文件遞給安笙，見他低頭細看，試探著問道，“要不我和李限打聲招呼？”

    他猜安笙看了剛剛金世宣的信息，臨時起意，想去現(xiàn)場看下。

    這類大會的安保，黑衣人多由衛(wèi)戍部隊擔任，外圍則由特警負責。田真在聯(lián)合調查總局時，也和李限有幾次配合行動，彼此熟識。

    安笙卻搖了搖頭，“不用?！敝唤泄芗医o安排了一輛自動駕駛車，連司機也沒用，午前從主樓直接出發(fā)，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