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們第一次對上薔薇少女的人。

    昨天晚上那位送飯的人暫且不提，畢竟他們也沒有直面。而眼前這危險(xiǎn)已經(jīng)迫在眉睫。

    那人的腳步拖沓，呼吸沉重，邊走，還邊用一種粘膩的吐字方式說話：“孩子們！該來到這里來，快來吧，這里有你們想要的食物……餓了這么多天了，應(yīng)該熬不住了吧……快來吧！快來品嘗你們的食物！”

    他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一開始還聽不清，而到后面，即便是呆在樓梯間的余澤和阿伽德羅，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隨著他的聲音，余澤清楚地聽到，更樓上一點(diǎn)的惡鬼們，變得更加躁動了起來，那些人類的慘叫聲再一次上升了一個層級，變得十分恐怖，而那些凌亂的腳步聲、那些讓人一聽就可以想見樓上慘烈場景的聲音，都變得更加響亮。

    那人的呼喚聲變得更加動情，仿佛正與樓上的惡鬼們遙相呼應(yīng)。

    余澤心中焦躁，他既聽不得十樓往上的人類的慘況，又擔(dān)憂仇千載與那個人碰面之后的場景。

    阿伽德羅的手輕輕覆蓋在他的肩膀上。他說：“十樓以上已經(jīng)沒有活人了?！?/br>
    余澤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抿緊了唇，從青澀稚嫩逐漸長向俊秀開朗的臉龐上，不自覺露出了憤怒的情緒。

    與此同時，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絲的懊悔。

    如果不久之前，他沒有選擇先和阿伽德羅往返一次海市蜃樓，把那幾乎可以說是無關(guān)緊要的早餐送過去，而是直接回到餐廳查看情況，或許……

    但是，沒有如果。

    十分鐘之前，誰都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誰都不是預(yù)言家。

    盡管，余澤依舊有些責(zé)怪自己。他責(zé)怪的并非是自己的錯失，而是他的不夠成熟。他應(yīng)該分清楚輕重緩急，分清楚早餐與那些可疑的惡鬼哪個更加重要。

    后悔并不代表可以彌補(bǔ)。

    阿伽德羅望著他，心想，要是早知道他的主人會這么動怒與難過，他就稍微出手阻攔一下了。

    不過……他漫不經(jīng)心地想，也無所謂。

    重要的并不是樓上那些人類。

    他似乎是在利用余澤的善良。阿伽德羅想到這一點(diǎn)。他在利用，在利用余澤此時的心態(tài)，他還不好意思驅(qū)使屬于阿伽德羅的力量——這本來也應(yīng)該是屬于余澤的，只不過此時的余澤還不知道，也不知道阿伽德羅是怎么想的——余澤不會做出道德綁架這樣的事情，他不會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阿伽德羅應(yīng)當(dāng)救那些平民。

    況且……也未必趕得及。

    僅僅十分鐘。

    誰能想到。只是這么短的時間，情況就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但是，對于阿伽德羅來說，這的確是舉手之勞。區(qū)別僅僅在于，余澤是否希望他去做。

    在余澤開口之前，他只會將余澤放在第一位。

    再說了，阿伽德羅的確對人類沒有惡意。

    ……他當(dāng)然也不會在意人類的死活。

    阿伽德羅心中所有的思量都不過是一閃而逝。這些念頭像是一些無需在意的細(xì)枝末節(jié)，只不過是在他的大腦邊緣稍微徘徊了那么一會，他就不再繼續(xù)想這些了。

    這一次，他主動說：“您需要我去幫助仇先生嗎？”

    余澤說：“先等等。”他說，“看看情況?！?/br>
    阿伽德羅的眼中透露出些許的笑意。很難說他是欣慰于余澤并沒有被憤怒沖昏頭腦，在此時選擇了謹(jǐn)慎，還是因?yàn)?，他十分高興，余澤并沒有表現(xiàn)出一種超乎他預(yù)計(jì)的情感。

    阿伽德羅當(dāng)然知道，人類是需要情感的。友情、親情、愛情，還有其他的一些什么……不管怎么說，看上去余澤對于仇千載的情感，還處于十分正常的友人狀態(tài)。

    這真是讓他高興起來。

    他愿意接受余澤對一些的情感，畢竟這是余澤需要的，可要是超出太多，他就會覺得困擾了。值得慶幸的是，余澤一直很讓他放心。

    愉悅時候的阿伽德羅，盡管那張優(yōu)雅俊美的臉龐依舊，可是他微微彎起的眼睛，以及因?yàn)榍榫w的高昂而緊縮起來的瞳孔，都讓他顯得像是一只野獸捕獵到心愛的獵物之后的，扭曲的快樂。

    那個人發(fā)現(xiàn)了仇千載的存在，大聲喊道：“哎呀，瞧瞧這是誰！一只迷路的小羊羔！”

    余澤、仇千載：“……”

    迷路的，小羊羔？說仇千載？

    余澤抽搐著嘴角，一時間覺得，什么緊張的氣氛都沒有了。

    那人似乎對仇千載沒有什么攻擊性。這個人身材瘦弱，穿著一身白大褂，氣喘吁吁，看上去十分虛弱的樣子。他饒有興趣地盯著仇千載看了一會，發(fā)現(xiàn)對方不理他，就無趣地撇了撇嘴。

    他又大聲說：“孩子們！快……”

    仇千載忽然說：“是你研發(fā)了那些改造人的藥劑嗎？”

    白大褂頓時收聲，他警惕地看著仇千載：“誰告訴你的？是那群對我的研究成果虎視眈眈的壞蛋嗎？”

    他的語氣總是帶著一種不問世事的天真和殘酷，像是永遠(yuǎn)活在幼年的童話故事里，卻又不是正派的角色，而是搶奪灰姑娘水晶鞋的jiejie，滿身都是反派氣息。

    仇千載說：“所以確實(shí)是你?！彼哪抗庠谶@個人身上轉(zhuǎn)了一圈，忽然問，“你作為研發(fā)者，為什么自己不注射？”

    白大褂一張蒼白瘦弱的臉漲得通紅，他氣憤又帶著幾分陰陽怪氣地說：“那當(dāng)然是因?yàn)?，我配不上這樣強(qiáng)大的藥劑！”

    “你配不上？你是研發(fā)者，你還配不上?！背鹎лd說，“那么，那些注射藥劑的人，都是比你優(yōu)秀的？”

    仇千載長了一張酷哥臉，語氣淡定又冷漠，平鋪直敘，甚至一點(diǎn)嘲諷的語氣都沒有。

    然而他說出來的話卻把這個白大褂氣得跳腳。

    “你——！你在瞎說什么！”白大褂憤怒地說，“我研發(fā)出來這樣的藥劑，怎么可能還有人比我優(yōu)秀！他們……那群注射藥劑的人，都是瘋子！”

    “他們到底是之前就是瘋子，還是因?yàn)樽⑸淞恕愕摹巹?，所以變成了瘋子？?/br>
    仇千載刻意在“你的”兩字上加重了一點(diǎn)語氣。

    那個人果真上當(dāng)：“他們想要獲得力量，付出的代價就是瘋狂！這是等價交換！”他輕蔑地說，“他們就是瘋子！”

    仇千載又說：“那你說錯了，不是你配不上藥劑，是藥劑配不上你。”

    “你在說什么！”這個像是有些瘋魔的白大褂，果然聽不得別人貶低他的藥劑，頓時就勃然大怒起來，“我的藥劑就是神跡！只有神才能研發(fā)出如此偉大的藥劑！組織認(rèn)可了我的藥劑，所以我才能夠來到這里，能夠得到如此龐大的實(shí)驗(yàn)場！你……”他高傲地看了仇千載一樣，“你這樣的人類，只能充當(dāng)我的孩子們的食物而已！”

    “我這樣的？那什么樣的比我優(yōu)秀？”

    白大褂冷酷地說：“一切都看我的孩子們的口味。”

    “所以你還是一個廢物?！背鹎лd冷冷地說，“你甚至無法控制你的孩子們?！?/br>
    白大褂又憤怒了起來，可是很快，他看了看仇千載，冷笑了一會，才說：“一切詭辯，都將屈服于真理！”

    “你并不是真理！”

    “我的藥劑可以帶來力量！”

    “但是，力量從來不是真理?！背鹎лd冷酷地說，“你認(rèn)為，失去了理智的力量是什么？那只不過是一群瘋子在狂歡而已。”

    白大褂張了張嘴。

    仇千載打斷了他的話：“你自己都知道，改造人不過是瘋子而已！”

    “不！他們不是！”白大褂凄厲地尖叫著。

    仇千載無動于衷：“這是你自己說的?！彼袷窃缫讯创┝税状蠊觾?nèi)心那些虛張聲勢、自欺欺人的想法，他意味深長地說，“這是你自己都認(rèn)同的觀點(diǎn)?！?/br>
    白大褂雖然研發(fā)出了改造人藥劑，可是他的大腦仿佛也被這變態(tài)的藥劑給侵蝕了，此時被仇千載的邏輯繞了進(jìn)去，在原地站了片刻，混亂地重復(fù)著阿伽德羅的話。

    然后他陷入了失神的狀態(tài)，過了片刻，他像是沒有看見仇千載一樣，晃晃悠悠地又往前走。他直接越過了余澤所在的這個樓梯間，徑直朝前走去。

    余澤目瞪口呆。

    他想，嘴炮的力量？

    等那個人走遠(yuǎn)了，他和阿伽德羅從樓梯間出來。他佩服地看著仇千載，說：“我服了，你這個嘴炮無敵了?！?/br>
    仇千載說：“我只不過抓住了他的心虛?！彼D了頓，“而且，這不是重點(diǎn)，重點(diǎn)是……”

    “神秘少女號，是實(shí)驗(yàn)場地！”

    余澤脫口而出。

    仇千載嘆息了一聲，說：“情況越來越復(fù)雜了。”

    隨著白大褂的走開，那些惡鬼的攻擊也漸漸平息了下來。從頭到尾，不過十幾二十分鐘的時間，但是這樣的攻擊，卻造成了近乎半艘船的淪陷。

    那些仍舊存活著的人類，不敢從房間里出來，躲在房間里瑟瑟發(fā)抖。即便有些中間樓層的人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要看看甲板上那些血rou模糊的尸體，他們就驚恐地尖叫一聲，頓時明白有什么恐怖的事情發(fā)生了。

    有人想要找到船長和船上的工作人員……但是，無論哪里都找不到，那數(shù)量龐大的工作人員，仿佛消失了一樣。

    天色漸漸亮起，可是外面還是白茫茫的一片。

    余澤他們一邊往樓下走，一邊大致地掃了掃神秘少女號上的情況。

    仇千載說跟著一起上船，為了調(diào)查失蹤案而來的警察一共三位，都住在四層，應(yīng)該沒有太大的問題，不過他們還是沿路去確認(rèn)了一下。

    十層往上的情況誰都不清楚。

    仇千載和阿伽德羅都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不過余澤面對這幅人間煉獄般的場景就沒有那么好的抵抗力了，雖然不至于吐出來，但是面色也是十分的不好看。

    很快，阿伽德羅就體貼地問道：“需要我為您屏蔽掉這些場景嗎？”

    余澤心想，你cao心的樣子，好像拼命打碼的廣電總局……

    最終余澤決定勇敢面對。

    他搖了搖頭，但也并不愿意繼續(xù)看這樣血腥的場面，連忙轉(zhuǎn)移話題：“你們覺得，薔薇少女是想在這里做什么實(shí)驗(yàn)？”

    “為了檢驗(yàn)改造人藥劑的效果？”仇千載最先說話，“這解釋了為什么其余的薔薇少女成員都不露面，只有那個研發(fā)者出現(xiàn)了?！?/br>
    “如果是這樣的話……薔薇少女豈不是一直都看著這里？”余澤感到不寒而栗，“我們的行動，他們都知道？”

    阿伽德羅說：“您不用太擔(dān)心，他們不可能時時刻刻盯著我們?！?/br>
    余澤點(diǎn)了點(diǎn)頭，最開始的驚慌褪去，他冷靜地思考了一下，忽然覺得……

    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嘛。

    他們早就準(zhǔn)備和薔薇少女撕破臉皮的，就算他們的行動被發(fā)現(xiàn)了，也不過是早一點(diǎn)的事情。

    這么想著，余澤就很心大地，把那種好像有人在背后看著你的毛毛的感覺拋之腦后。

    他又想了想，忽然說：“如果這樣的話，像不像是一場商品展覽會？薔薇少女研發(fā)這樣的藥劑，肯定不是做慈善來的，他們一定是想要賣出去的?！?/br>
    在來之前，仇千載曾經(jīng)了解過一些關(guān)于薔薇少女的案卷，包括他們飼養(yǎng)怪談，以此牟利的種種事件。

    聞言，他幾乎脫口而出：“直播！”

    他們的腳步同時停住。他們在四樓的走廊上，剛剛確認(rèn)了那三位警官的安全。走廊上空曠寂靜，只有他們的腳步聲回蕩著。

    但是……

    確實(shí)是只有他們嗎？

    這個世界上，虛幻的世界，不僅僅只有海市蜃樓，還有，網(wǎng)絡(luò)世界。

    某個暗網(wǎng)的直播間里，主持人不可思議地高呼：“天吶，他們發(fā)現(xiàn)了我們！”

    觀眾們跟著狂歡起來——盡管他們甚至不知道為什么會如此的高興——他們赤紅著雙目，盯著屏幕里的場景。

    那是無數(shù)個小屏幕。不僅僅只有余澤他們?nèi)齻€人，事實(shí)上，關(guān)注他們的人并不多，盡管因?yàn)樗麄冎暗男袆?，以及他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了直播的事情，而引來了許多人的驚呼，但是，真正關(guān)注他們的人并不多。

    畢竟，許多的觀眾，仍然沉浸在剛才那二十分鐘的血腥盛宴中無法自拔。

    終于！

    終于，在看了好幾天無聊的實(shí)驗(yàn)過程、培養(yǎng)過程，以及那些客人們無聊的客套、交際、調(diào)查走訪之后，他們終于吃到了正餐！

    他們就是為了這些而來的！不是為了那些無聊、枯燥的勾心斗角和調(diào)查研究！那些正派的人士做什么，似乎與他們也沒什么關(guān)系。

    他們不斷切換畫面，反復(fù)回味著、欣賞著甲板和十層以上尸橫遍野的場景。有些人看著那些殘碎的尸塊，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仿佛滿足了他們心中某些不言而喻的欲望。

    于是，無數(shù)的金錢，透過這樣的方式，流入了薔薇少女的口袋。

    久違的狂歡！

    有老觀眾正在感嘆。

    在很久之前，薔薇少女曾經(jīng)數(shù)次上演這樣的狂歡劇目，甚至，有些人可以付費(fèi)——付出十分十分高昂的費(fèi)用——親身參與到這樣的活動中?？上?，這兩年，這種盛大的宴會，已經(jīng)很少見了。

    然而，今年終于得以實(shí)現(xiàn)！

    ……余澤的心中，一直隱隱有一個疑惑。

    為什么是一層到三層和十層以上淪陷？

    那是因?yàn)?，觀眾們看膩了十層以上那些富貴人士的交際往來，也看膩了一層到三層，透過窗戶可以輕易看到的甲板與海天風(fēng)光。前者他們見多了因此膩煩，又或者是從未見過因此嫉恨，而后者……他們欣賞不來那樣單調(diào)的美！

    只有血rou的狂歡，才屬于他們！

    四層到九層，還得留著供以之后的狂歡?？墒羌热黄溆嗟臉菍颖挥^眾們覺得膩煩了，那么，就先來一道開胃的小菜吧。

    薔薇少女從不吝嗇！